1、全一章 ...
-
他年幼起，便守在这戏台子边，望着伶人长衣舞袖，唱作念打，铜锣响，满坐寂然，婉转着嗓子一曲又一曲。
老旦满脸皱纹，也要施上粉黛，抖着手唱到失声。
花旦盛装出席，望向那疯魔了的人，失态般潸然泪下。
他看不懂、看不透，也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戏班子的花旦的弟弟，小花旦两岁，生来痴傻，整日只能打打下手。
他却念的一口好京白，也时常学着照顾他的花旦吊吊嗓子唱唱戏。
他知道很多人的秘密。
人是不能憋的，心里揣着事，便找了他这痴傻的孩儿说，只当他听不懂，说不出。
青衣的心上人被她念做天上人，说定然是神君下凡，不然怎会有那般好看的男子呢。
那是一位将军，喜欢听戏曲，正好他们这小戏班子对了他的胃口，便时常光顾。
将军一身肃杀之气，却生了一副好皮囊，将军还很年轻，弱冠之年，早已功成名就。
他记得，因为上回将军给过他一碟米糕，他记得将军的眉眼，分明很是柔和。
今日将军又要来听戏啦，老旦被人硬拉了下去，听说是赶出了戏班子。
青衣今日格外用心，一举一动都无比投入。
而将军听完戏摇摇头，说要寻人。
他心头猛地一跳，抬头望去那人的眼眸。
将军在看着他。
寻的却是花旦。
也不知将军同花旦说了什么，最后将军是气愤离开，花旦也气愤地扯下别人要她戴上的花玉簪子。
他低着头，捂住跳个不停的心，惶恐不安。
夜深，花旦带着他来到了平日里放置扫帚的角落。
说将军要娶亲。
他的心空了，又像是浸入冰水，冷了一身热血。
他明白了，将军这是看上花旦了，只是…花旦唱过这么多戏曲，心里憧憬的，始终是一个执笔的书生，也不知…这样的身份，花旦是否能成为正妻。
眼看着花旦落泪，如梨花带雨，他急着开了口。
磕磕巴巴说了声阿姐莫哭。
花旦爱唱戏，他的京白就是跟着花旦学的，将军爱听戏。
他又唤了声阿姐，并不干净的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他虽年幼，却和阿姐一般高了，少年身形纤瘦，嗓音稚嫩，倒是把姐姐模仿得惟妙惟肖。
起了风，小雨也刷刷落了起来。
他想叫声阿姐回屋，却发不出音。
他就是这般痴傻无用。
花旦淋了雨，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他守在床边照顾，忽然听见后头传来声音。
是将军的声音，叫他去休息，将军说自己来照顾。
他回头想骂将军，却骂不出口。
这位也是面上憔悴，发丝也有明显是淋雨赶来的水珠。
少年出去了。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花旦出嫁那日，满城的桃花开了，他望着阿姐红着眼盖盖头上花轿，忽然就流下了泪水。
和他一同泪流满面的还有青衣。
你哭什么？
青衣这般问他，问着问着倒是指责起来，说他不知福。
他晃晃脑袋，。
守着戏班子，打算扫扫地上的灰尘，又被告知说将军府派人来接他了。
他上了马车，瞧见了一碟米糕。
同样的米糕，同样的松软，同一个人给的，可是这碟米糕一点也不好吃。
将军府见到的将军却依旧眉眼温柔，那是瞧着见了他一脸喜色的阿姐而流露出来的爱意。
这是他只希望，自己是真的痴傻一生。
自那以后，他数日未能见上阿姐一面。
只知道，阿姐真的成了将军夫人，成了正房，将军也并未三妻四妾。
数月后，他也见到了阿姐一次。
死沉的眼，无力的手，精致的首饰打扮着半死不活的女孩。
阿姐抱着他痛哭不止，他也只能哭着抬手擦去她的泪水，说一句阿姐莫哭。
将军待阿姐是极好的，极小心的。
可阿姐不喜欢这样的将军，哪怕有荣华富贵，哪怕将军的容貌是天下无双，阿姐不喜欢这样在军营一呆便是好几日的将军。
将军仓惶地推开门，瞧见阿姐抱着他痛哭。
他听见将军念了一句话。
这是有缘无分么？
那日后，将军向皇帝辞了职位，带着阿姐和他在山脚住下。
阿姐的状况好了不少，整日整日也乐得清闲。
而男人是个很温柔的人，生的好看，总是叫人移不开眼。
他望着和阿姐煮茶的男人，望着两人的言笑晏晏，风过心湖，泛起涟漪。
阿姐，我想去山里玩。
少年清亮而带着京白的声音响起，捏着茶杯的女人唤了声早些回来。
他独自上山，留下一只被自个儿划烂的鞋在石缝间，再未归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他不再是念得一口好京白的少年，阿姐也不是灵巧动人的花旦，将军也不是怒马鲜衣的将军。
他来到幼时守过的戏台。
这儿早已荒废，到处都蒙了灰。
他翻出花旦当年的衣裳，和空了盒的胭脂细粉。
老人抬头望了眼灰白的天，细雨绵绵，落入他的眼。
一身破旧换做花旦的衣裳，他开口便是记忆中，当年将军初次来戏班子那日，他代替哑了嗓子的阿姐在台上唱的那一曲。
也是那日，落幕散场后，将军在河畔边，夕阳下，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落下的纠缠一生的一吻。
终是有缘无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