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令》小乔别跑

32、第三十二章

　　帕苏尔将那孩子送到了醉芳楼后就急忙赶回宫去

　　他得知君玄烨呕血昏死过去，连忙查探着他的脉象

　　而李清已经连着长乐殿被烧成了废墟，她终于如愿了

　　帕苏尔知道即便没有这场火，她寿元也尽了，能生下亦离，真的是天意

　　他只是没有料想到，李清对自己竟然也这般的狠

　　君玄烨醒来时第一时间就是拎着他的衣襟问李清在哪里，他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守着她

　　帕苏尔只是淡淡回道：“我不知道她会小产，也不知道她想死”

　　君玄烨锤着自己的胸口，又将头抵在帕苏尔胸膛前，懊悔的哭着：“她遣散了东宫的人，她一心想死，她一直想死，是我疏忽了”

　　“半年，她用了半年谋划了今天”

　　君玄烨死死的攥紧他的衣服

　　“阿尧，她让我以为我已经拥有了”

　　君玄烨尝到了从天堂的美好一瞬间掉回无间炼狱的感觉

　　被欺骗的感觉，真的好疼

　　他还能记起两人和她腹中的孩儿一起在院中晒太阳的样子，她会“玄烨，玄烨”的叫自己

　　君玄烨还记得自己曾贴着李清隆起的肚子，与那孩子说话，警告他不要踢自己的清儿，不要让她太辛苦

　　他还记得他想当一名好父亲，想把最好的都给她们母子

　　他还记得李清睡不着了就会冲他撒娇，还记得她总是喊疼，疼的时候就得咬着他

　　他明明还记得那日她对自己温柔的样子，她说等他回来，可她没有，她带着孩子死在那场大火里

　　死在他的眼前，还要他永远记得，要他长命百岁的活着

　　“阿尧，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了”

　　他哭的时候，帕苏尔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任由他声声饮泣将自己的心撕裂开来

　　他也觉得痛

　　*

　　李清死后的第五天，君玄烨才舍得下诏安葬她

　　那天帕苏尔陪着他在东宫里待了很久，亲眼见他写下诏书

　　又见他彻底封了整个东宫，石壁上还有她刻下的字

　　君玄烨道：“她说她恨死我了”

　　帕苏尔向他辞行时，君玄烨也无任何反应，整个人变得消沉默起来，

　　他想，李清离开带给他的悲痛，将是他的整个余生

　　帕苏尔带着沉痛的回忆，离开了长安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送她下葬

　　帕苏尔带着亦离回了楼兰，他所能做的就是完成李清的夙愿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彻彻底底的

　　*

　　“爹爹”

　　一个五岁大的女童踏着欢快的步伐朝男子跑去

　　那男子停在原地蹲下，耳上的红玉耳坠被风刮的轻轻摇动

　　他张开怀抱等待着她奔进自己的怀里

　　女童如愿的落入他的怀抱，男子宠溺的碰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不是说了不要跑，慢慢走过来就好”

　　另一女子也跟在女童身后走来

　　男子看了一眼她，一手牵起那女童道：“走吧”

　　女童另一只手牵上那女子，声音清甜道：“娘亲”

　　“嗯，乖”女子宠溺的摸摸她的头

　　三人牵着往山坡上去，那女童用着稚气的声音问道：“爹爹，为什么我们每年都要去看那个清姨”

　　隐约听见那男子回道：“因为她是爹爹和娘亲最好的朋友”

　　*

　　帕苏尔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过，转眼已经十年了

　　他一次都未回信

　　帕苏尔在院中静坐许久，他不知道君玄烨到底过的好不好

　　“我想，去一趟中原”

　　尼雅沉默了许久，后道：“带着她一起去吧”

　　“嗯”帕苏尔没敢看她的眼睛

　　“苏尔，你会告诉他真相吗”

　　帕苏尔摩挲着指尖，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尼雅道：“她进宫去见大哥了，我去把她叫回来”

　　帕苏尔在她转身之际拉住她的手道“谢谢你”

　　哈萨克·尼雅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黑夜，她在长安城门口等着帕苏尔时说过的话

　　那时他怀中抱着刚出生几日的伊莎

　　那时候她还不叫伊莎，她叫亦离

　　尼雅那是很坚定的要和她一起抚养这个孩子

　　“苏尔，她需要一个母亲才能骗过君玄烨，而那个人只有我最合适”

　　帕苏尔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孩子，终是点下了头

　　尼雅也一同回了楼兰，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妻子和亦离的母亲

　　亦离也有了她新的名字，鄯善·伊莎里

　　*

　　“阿爹要带我去中原？”

　　正在踢花球的伊莎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尼雅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道：“嗯，要带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伊莎没听过他阿爹说起自己在中原有什么重要的朋友，但时常听说长安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她倒是真的想看看

　　伊莎道：“知道了阿娘，我现在就回去”

　　她回首一脚将花球踢上天就连忙跑回家去，尼雅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喊道：“慢点”

　　次日，伊莎就在门口恋恋不舍的与尼雅告别，虽然只是去几天，可是心里就是舍不得

　　“伊莎，记住你的中原名叫亦离”

　　伊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已经说很多遍了，我一定不会失礼的”

　　尼雅这才笑了笑，放心道：“去吧，你爹在等了”

　　伊莎刚走了一步，又退回来问道：“阿娘的中原名字叫什么？”

　　尼雅恍然一笑，说道：“海棠”

　　*

　　帕苏尔带着伊莎到王宫后，李公公忍着悲痛告诉他，君玄烨去了长乐殿

　　而当李公公看见那个少女时，惊慌的说不出话来

　　帕苏尔带着伊莎又扭头去了长乐殿，进门就看见君玄烨正背对着自己

　　也许是年少时是默契，君玄烨觉得身后来的人就是他，他没有回身而是直接说道：“你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帕苏尔心里已经释然了，只是君玄烨没有一天放下过李清，爱和悔日日夜夜的折磨，他终于要倒下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君玄烨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熟悉的他，而他的身后还有一片粉色的裙角

　　帕苏尔看他满头的白发，苍老的容颜，淡笑道：“我带了一个人来看你”

　　帕苏尔偏着头对身后的伊莎道：“伊莎，出来见见王上”

　　君玄烨少见的也扬起嘴角，他道：“你的女儿我还未见过呢”

　　伊莎有些胆怯的从他身后走出来，君玄烨看她慢慢抬起头，看清她的容颜时也失了神

　　帕苏尔道：“伊莎，向王上行礼”

　　伊莎赶忙别扭的行起了中原的礼仪，还是昨晚她阿娘临时教她的

　　“鄯善·伊莎里参见王上”

　　伊莎半蹲着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她咬牙坚持着，偷偷的看了一眼帕苏尔

　　君玄烨有些颤抖着声对她说道：“你过来”

　　伊莎有些不知所措，曾多次听过说书先生提起过这个男人，听说是一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之人，看面相就觉得不好相处

　　君玄烨的声音突然变温柔了许多：“过来让我看看你”

　　伊莎有些不敢亲近眼前这个男人，又偷瞄了眼帕苏尔，只见他笑着道：“去吧”

　　伊莎这才慢慢的向他走去

　　恍如隔世，君玄烨仿佛看见了李清向他走来，两人的身影叠叠重重，他竟快分不清了

　　到他面前时，君玄烨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却始终不敢伸出手去

　　“怎么会这么像”

　　伊莎有些不知所以的笑笑

　　君玄烨问：“你今年几岁了”

　　“回王上，今年刚满十四”

　　君玄烨热泪盈眶，又问道：“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伊莎”

　　伊莎突然间又想起娘亲的嘱咐，接着说道：“我还有个中原名字，阿娘说叫亦离”

　　“亦离”君玄烨低下头笑着流泪，还呢喃细语着她的名字

　　“亦离，亦离”

　　伊莎被他突来的情绪感到迷茫，不知所措的看着帕苏尔，心道这个王上听见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这么激动，还落泪

　　这一点都不像说书先生说的那般

　　帕苏尔走近，对着伊莎道：“院子里有秋千，你去那坐坐吧”

　　伊莎又瞄了眼君玄烨，一边疑惑一边离开

　　她疑惑这样有名的一位君王怎么也是个爱哭鬼

　　“十五年了，她走了十五年了”君玄烨像个无助的孩子抬起头问：“阿尧，我现在去找她，她会愿意见我吗？”

　　帕苏尔想告诉他，她会的，却先见他呕出了一口血，他连忙抓起他的手为他把脉

　　帕苏尔皱起了眉头，他的脉象明显是中毒了，可现在还有谁会去害他

　　君玄烨刚吐了血，让原本苍白的双唇染上血，整个人看起来倒有了几分气色

　　君玄烨轻声说道：“我很后悔，如果那天喝下她递给我的毒酒该多好”

　　“你怎么能……”帕苏尔震惊，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个放火烧死自己，一个饮毒酒堵死自己

　　这两人真的是…帕苏尔无奈的收回眼神

　　“阿尧，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她，但又不敢告诉她”

　　君玄烨回身走到床边拿起一个红木盒子，他摸着它，视若珍宝

　　“其实从她十六岁，走进东宫的西苑开始，一直与她通信的人是我”

　　君玄烨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有从前她写给自己的，也有这十五年来，他写给她的

　　“她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成年后在西苑，那时她爬上树想取回自己的风筝，摔下来了，我接住了她”

　　君玄烨自顾自笑道：“不，不是那时候，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见过她了，那时我母妃刚刚过世，她爹带着她入宫来看我，那时候她应该有三岁了”

　　君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又踏着沉重的步伐往外去

　　“后来几次相见都是她生病的时候，可惜每次她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君儒”

　　帕苏尔忍着泪，仔细的听他说着他与李清之间

　　君玄烨走到门前，看着院里那个正荡着秋千的少女

　　他问道：“是她吗”

　　君玄烨低头，又被自己的想法惹笑：“我一定是太想念她了”

　　帕苏尔看着伊莎的背影，紧攥着拳

　　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他不能告诉君玄烨，伊莎就是他跟李清的女儿

　　她姓君，叫君亦离

　　帕苏尔看着他的背影，君玄烨这一生又何尝不可怜，即使最后权倾天下，却也永失挚爱

　　“我每日一睁眼，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她走了，每晚合上眼都是她在火中死去的模样”

　　君玄烨揪着胸口道：“十五年，我坚持不下去了，她会不会怪我食言，没有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阿尧，我好想她”

　　君玄烨将手中的盒子紧紧抱在怀中：“我好想念李清”

　　帕苏尔看着他对李清的思念，看着他的女儿明明就在眼前却连想也不敢想，心也跟着沉痛着

　　十五年，君玄烨与他没有任何来往，可帕苏尔也曾偷偷的去打听他，自李清离开后，君玄烨悲痛欲绝，长时间下去身体也大不如前，更有太医曾直言，长此下去，君玄烨活不过两年

　　可没想到他一咬牙，撑了十五年

　　李清确实狠狠的惩罚了他，跟她一起去死是幸福的，独自一人活下才是最痛苦的，对君玄烨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地狱

　　君玄烨顺着门边慢慢的坐下，他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东西，缓缓的闭上了眼

　　他的眼角有泪滑落，到最后一刻他的心也是想着李清的，腕上的发带随风拂动，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

　　君玄烨脸上留着浅浅的笑，也许是为终于可以去找她了而开心

　　随着那滴泪，他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帕苏尔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伊莎听见了他的哭声，回身愣住，不敢动弹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爹哭，更未见过他这般的难过，她看着帕苏尔慢慢的跪在地上，接着掩面痛哭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也觉得心里很难过

　　*

　　伊莎不清楚那人怎么突然间就死了，也不明白自己的阿爹明明很难过却不愿意多留

　　她们在南渊仅仅待了五天不到，南渊王也都还未真正安葬，她的阿爹就要带着她启程回楼兰了

　　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见识到繁华热闹的长安，与说书先生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觉得这里还没有楼兰喜庆热闹

　　君玄烨离去那天，李公公将他的遗诏给了帕苏尔，上面没有交代他的江山，而是昭告自己死后不入王陵，要迁往南山与李清合葬

　　李清死时，帕苏尔带走了亦离和阿穆耶送她的花钿，以此花钿代作李清，在楼兰修建了一个墓

　　他在李清下葬前一夜离开，如今君玄烨死了也一样

　　不过这次他没有带走任何关于君玄烨的东西，他已经没有东西留下了

　　十五年过去了，即便释然，他如今也无法面对君玄烨的离去，他想让自己的心中还留有一丝幻想

　　*

　　帕苏尔看着自己离长安越来越远，他想起了李清死后，君玄烨在东宫告诉他，要将李清安葬在离王宫最远的南山

　　当时他告诉帕苏尔，李清被他的东宫圈禁了一生，如今不入王陵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能让她开心的事了

　　也许那时他也醒悟，知道自己被这座偌大的王宫也囚禁了一生

　　也许那时，他就已经想好要和李清一同长眠在南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