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寻故地》方然小方

14、旅镇

　　旅镇
　　我记得大姑的丈夫，是个很高大的外地男人，他们一家四口住在当时很热闹的熊家镇，算一算他应该走了五六年了，教了我很多的人，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我记得第一次写毛笔字就是他耐心的教我。
　　这是我时隔十三年再去熊家镇，安静的生活背后是生命的荒芜和无法选择的凋零，如果生命可以让你再选一次，你会从几岁开始？曾经辉煌繁华，人头攒动的地方，现在灰头土脸极似某个等发掘的遗址，空旷冷清的小区，屈指可数的过路人，连猫狗都极少出现，斑驳陆离的墙壁，电厂的医院看上去跟很新，却没有一个人，上个世纪的宿舍楼空空如也，偶有几个苍老的人坐在屋前的青石板椅上，楼下的健身仪器锈迹斑斑，一张附一张的小广告泛黄卷边开始脱落墙壁，那些老人脸上全是平静，那是一种生命的无奈，静候死亡的来临，随着这个镇而凋亡，这个世界可真奇怪，在这样衰颓的气氛中，还有一些年幼的生命存在，仿佛偏要跟这待亡的镇子形成鲜明对比，但偏偏是这种对比，又仿似加速这个衰亡的过程，无可奈何的凄美。
　　我看着丧夫的大姑，以前的她哪里会是现在的样子，满口丧气话的老年女人，不光是她，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仿佛对生死置之度外，对死亡是一种无奈的无惧，生当然好，死也不过是去看另外一处的风景。我一时不知道该可怜这些人，还是敬畏她们。大姑的女儿表哥在城区很热闹的地方有个家，搬出去和女儿住吗？大姑曾经不止一次的拒绝过，她住在的不是这个荒凉的地方，而是曾经那个热闹非凡，邻里和气，老伴尚存，儿女陪伴的地方，她永远活在她的回忆里。我们把这个称为念旧和坚守。
　　我和陈坚在破旧的小区下了车，过来接我们的是我年过半百的姑姑还有她的孙女，小小熊，可爱充满生气的孩子让我们对这个破旧的地方有了一点期待。
　　刚下车，本来站在小区门口的小小熊，飞也似的跑过来挂在我身上，我下意识的接住她，她抱得很紧，紧到我脖子发酸，她兴奋的叫着小姨小姨，我揉着怀里孩子的头发，很软还有浓浓的牛奶味，让我觉得心安。
　　“我好想你啊，小姨。”小朋友的直白，总比我们这些大人可爱真诚。
　　“我也很想你。”我笑着有揉了揉小小熊那胖乎乎的小脸。
　　“终于到了，我还怕你找不到这里了。”姑姑过来从我怀里接过小小熊。
　　“阿姨好，这两天打扰了。”每等姑姑问，陈坚礼貌的给姑姑打了招呼。
　　“唉，你好，不打扰，小姑娘别客气啊，就跟小曼在这儿好好住两天，就当自己家啊，小熊给小姨的朋友打招呼啊。”来之前我给姑姑说过会和朋友一起过来。
　　“小姨的朋友，那我应该叫姐姐吧，姐姐好，我叫小小熊，今年六岁了，上思维特双语幼儿园中班，我会唱歌跳舞自己吃饭洗袜子……”
　　“没大没小的，小姨的朋友你要叫姨姨。”没等小小熊全面的自我介绍完，姑姑更正小小熊对陈坚的称呼。
　　“小姨，你同学真好看。”回姑姑家的路程，小小熊指定要我牵着她，她走在我和陈坚的中间，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害羞的让我弯腰给我说了这么一句悄悄话，可惜声音挺大的，陈坚也能听到，我看见陈坚的脸悄悄的成了玫瑰色。
　　我说“小小熊夸你很漂亮。”
　　“谢谢小姑娘的夸奖，小姑娘也很漂亮啊。”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听到漂亮姐姐的夸奖脸也开始红了，她学着陈坚回答我的话说到：“谢谢姨姨的夸奖，你才漂亮。”
　　“不，你才漂亮。”陈坚难得的幼稚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她们两个人陷入单曲循环的模式，互相夸着彩虹屁，重复的只有一句话，你才漂亮。
　　唉，也好，这样两个人也算熟悉了。
　　“好了，别争了，你们两个都漂亮，小小熊，姐姐这么好看，你要不要姐姐签你啊？”我及时打断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斗。
　　陈坚没回话，却默默的拉起小朋友的手，小小熊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笑容灿烂。
　　果然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喜欢好看的女孩子，亘古不变的真理。
　　终于到了姑姑的家，陈坚放下她手里大包小包我认为是她行李的东西，谁知道她变戏法似的，从行李箱掏出几样礼物。
　　“阿姨，这是我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问了小曼，买了几样东西还希望您喜欢。”
　　她根本没问我，我看向她给我姑姑的东西，嗯很聪明，标准的中老年人和孩子喜欢的三件套，玩具，茶叶，来自陈坚家乡的特产。
　　没问我的原因是，问了我一定不会让她买。
　　真是贴心又细致的女孩子。
　　“来就来嘛，这孩子，真实的还让你同学破费。”
　　“我……姑姑这是人陈坚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姑姑也不是矫情的人，收下礼物后道谢，小小熊有样学样，也给陈坚道谢，陈坚笑着捏捏小小熊的脸，说不客气，小小熊也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不过笑得很有我家祖传的痴汉模样，果然我们这一家子对面容姣好的人没有抵抗力，这才多久啊，这孩子就被陈坚迷的七荤八素的。
　　我突然想起为什么陈坚的笑容让我觉得熟悉心安了，这小梨涡跟小小熊很像啊。
　　姑姑是个好客的人，我们来之前，就已经买了多到像小山一样的菜，等着我们的到来，虽然姑姑不让我和陈坚帮忙，但在我的插科打诨中，我们还是挤进了厨房，陈坚的处理鱼的时候很认真，虽然能看见她不是很熟练，但是很有住家伴侣的味道，我这样想着。
　　小小熊毕竟是姑姑带大的，上桌的时候，很懂事的把碗摆整齐，又很懂事给大家说我开动了。陈坚话不多，但每一句基本上都能把姑姑和小小熊逗的开开心心的，这里面还有颜值加成的成分。唉，这颜控的基因真是遗传的啊。
　　碗是我主动请缨洗的，帮忙的是才有料理台高的小小熊同学，陈坚在客厅被姑姑拉着讨论古典诗词，电视里放着的是央视的新闻，一切都充满了东方家庭和睦温馨的气息。
　　深夜的来临，说明我们该睡了，姑姑让我跟陈坚住一间房，洗完澡陈坚换上了她得体的睡衣，我是第三个洗澡的人，第一个是小小熊第二个是陈坚，在浴室我紧张的不行，即使不是第一次跟陈坚同处一间屋子，但是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同床啊。
　　我的紧张到躺下时就消失了，因为趁着姑姑去洗澡，小小熊爬上了我们的床，躺在我们中间，说要跟我们一起睡。
　　此时的我一点紧张和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小姨，我要听睡前故事。”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名字叫小红帽，有一天她不睡觉，非要往森林里跑，后来她被大灰狼吃掉了。”我用着非常正经的声音说。
　　“小姨，你是在说鬼故事吗，为什么你的小红帽跟外婆说的不一样，我不怕鬼故事的喔，爸爸回家的时候我还和他一起看林正英的僵尸片。换一个故事，我要听最恐怖的那种。”
　　好嘛，有你的表哥，这养的还是个硬核小棉袄。
　　“从前有群小青蛙，她看见一条鲤鱼正在教一群小鲤鱼游泳，它们过去问鲤鱼，鲤鱼阿姨请问你看见我妈妈了吗………”清清嗓子，我准备展现一下，讲个真正的童话，洗涤一下这个硬核小棉袄的心灵。
　　“小姨”小小熊不好意思的打断我的话“找妈妈的是小蝌蚪，小青蛙是她们长大以后的样子。”
　　我突然有点佩服表哥了，这孩子平时是怎么教的。
　　“姨姨，不对，应该叫姐姐，姐姐，不如你给我讲一个吧。”
　　小小熊傲娇选择屏蔽我，只留一个背影对着我，她转向刚刚一直憋着笑得陈坚。
　　陈坚揉揉小小熊因为乱动弄得毛毛的头发，给她说了一个奥林匹斯山诸神的故事，她温柔的声音，一开始小小熊听得津津有味，随着宙斯那复杂的人物关系和陈坚越发温柔低沉的声音，六岁的孩子摸不着头脑，慢慢的睡去，我也听得津津有味，被那嗓音迷得七荤八素，即使小小熊那圆润的小身躯遮住我看陈坚的目光。
　　幸好姑姑及时出现，把睡着的小朋友抱回了房，她们关上门后，我也关了灯，黑暗中，我与陈坚对视，我觉得现在的我们眼睛里一定有星辰大海，不然为什么看她的时候我差点被那么一点光吸了进去。
　　从被子伸出我捂热的手，我摸了摸陈坚的头发，说了句晚安。
　　陈坚却噗呲一笑，问我，你把我当成了小小熊？
　　怎么会，当然我没说出来。
　　还没等我接话，她也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我头，我听见她说，晚安，小小高。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我到底用了平生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去寻了陈坚的水润的唇，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轻轻的告诉她我喜欢你，我最喜欢的是和你发生的啊，是最平凡最简单的日常。
　　真是自制力非凡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