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众神之王

8、围猎

　　围猎当日清晨。

　　天不亮时，侍卫们便准备布围。开始足足有三四十里长，逐步压小包围圈，让动物们困在小包围圈里，以创造更优秀的围猎环境，不准有动物逃出，也不得有外人进入。

　　到了皇帝出行的时候，当先一行侍卫身披甲胄、腰挎陌刀、身骑宝马在前方开道，内官携着鹰犬、带着猎具，赫赫扬扬、盛况空前。

　　皇帝骑着一匹青海骢，其号称日行千里，皮毛油光水滑、身姿矫健优雅自是不必说。至于皇帝本人——脱下常服，一身玄色劲装，常年积累的书卷气也被掩了大半，这劲装勾勒出少年人高挑健美的身材，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威风赫赫。

　　只是皇帝面无表情，目光还有几分游离，似乎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

　　皇后是北方女郎，身姿矫健不说，骑术也十分了得。一袭窄袖胡服、打扮得利索飒爽，更显得健康明艳。

　　如惠妃一般不善骑射的宫眷也有甚众，便留在宫中。

　　如周莺一般骑术马马虎虎，却想来凑个热闹的女眷也大有人在——毕竟也不是她们的主场。

　　周莺骑得小心翼翼，心里庆幸自己选了一匹温和的小马，驾驭起来虽仍然有些吃力，但好歹勉强适应。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体验可还是第一次——她小户人家出身，在家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心管这些？且到了宫中才初学骑术，也不可能怎么精湛。

　　至于这样野外山林的场景，碧野千里、一望无垠，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是生平未见的波澜壮阔。

　　周莺夹在人群之间，愈发感觉自己像一滴水珠，随之荡漾。

　　转眼间，几十里路便在马蹄声中过去，到了帐房附近，那帐房建于凤凰台之上，便于皇帝看围，高大恢宏自不必说。

　　动物奔跑吼叫之声不绝于耳，布围的侍卫们奔袭在山林之间，鼓号之声此起彼伏，连土地似乎也因为马蹄一次又一次的敲击而振动，人影闪烁、人声沸腾、壮观非常。

　　只见皇帝从内官手中接过长弓、挎上箭筒。

　　周莺奇怪身边的内官竟然没有日日不离的老宦官张有德，而是一群面生的小黄门们。

　　皇帝在猎骑、侍卫的簇拥下，往猎场而去，煊赫气势渲染得猎场如同真正的战场一般。由于人数众多，行过便带起一阵黄沙。

　　那些布围的侍卫赶忙放出一群鹿来，皇帝便弯弓搭箭，瞄准了鹿之所在，只听“咻”的一声，那离弦之箭便如闪电一般飞了出去，正中一匹母鹿。

　　那母鹿顷刻倒地，皇帝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众人却已经欢呼雀跃起来，赞美起皇帝矫健的身手。

　　内官为皇帝记入起居注，皇帝便可以回去看围了，便激励将士大臣们道：“我朝承平日久，岂可遂忘武备。军旅数兴，师武臣力，克底有功，此皆勤于训练之故也！”

　　众人连连称是。

　　皇帝便吩咐那些王公大臣们自去行猎。

　　一下子便来如飞鸟，去如绝弦了。

　　皇帝早几年还愿意跟兄弟姊妹们在围场争个高低，现在社畜习性越来越浓烈，带了好大一堆奏折过来批阅。就像最资优的好学生，一点玩乐的意愿都没有，宛如一个批奏折的工具人。

　　皇帝的幼弟康王也打算去猎场，但一看皇兄那懒散的想要返回营地的样子，便驭马过去，嬉笑道：“皇兄！前年你还曾拔得头筹，今年母后驾临，不要为母后展示一番？”

　　皇帝皱眉，对于这个让自己去运动的人有些不满，又往台上一看：哎呀，皇太后果然看着这边。

　　他又想到自己年少时因为懒于习武被母亲指责打骂，当即心中流泪。手头动作却利索得很，拨转马头，往猎场而去，很有几分潇洒。

　　康王眼见得逞，立刻尾随着自己的皇兄，往猎场深处行去。

　　皇太后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看起来很有几分慈悲模样，注视着自己儿子远去的身影。

　　两人一路上顺顺当当，倒也没有遇到太多动物，若是打到什么小东西，便只叫侍卫拿着，兄弟二人还若有若无地叙着话。

　　忽然听见细细碎碎一阵响声，只见前面一个落单的女孩儿，牵着马、坐在树下，有些孤立无援的样子。

　　原来是马喷鼻嘟噜的声音。

　　那少女生的清秀美丽，秋香色的骑服，蹀躞带束起了一抹纤细腰肢，目光盈然。

　　少女见到他们一行人，盈然的目光像定住了一样，转为大惊。

　　皇帝一瞧：这姑娘可不是眼熟嘛？不是惠妃那个小老乡儿？

　　看着她神情茫然又惊讶还有一点儿畏惧，皇帝心头乌云短暂地避退开来，不由一乐。

　　康王见状，也一哂，朝着皇帝促狭地笑。皇帝被这个弟弟弄得有些烦闷，当即想要打他。

　　只是这么一个他也觉得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在这里，若是放任着不管不问，倒显得太无情了。

　　皇帝便难得地好心问道：“周宝林，怎么独自在这里？不去场中试试身手？”

　　不问还好，一问那姑娘整张小脸便红了个透，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低头低声说：“妾愚钝，本来就骑术不精，落后于皇后娘娘他们，不想马蹬子又绊着了脚，现在不敢再骑了。”

　　一时间，皇帝并康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好像在说：就这水平，还出来参加围猎？

　　皇帝只好出言宽慰道：“伤势如何？也不留个宫人服侍？围猎不比别的，还是有些危险。你那……”

　　他打量了一下周宝林的乖巧的黄骠马，一时间有一点语塞：“你那马看着倒也温顺，不如跟着我们先去寻皇后吧。”那潜台词当然是：这么温顺的马，腿都能绞着了，是不是傻乎乎？

　　康王事不关己，还要添一把火，笑着说：“皇兄不如教教这位宝林如何骑马？”

　　周莺被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挤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只好破罐子破摔，反而干脆起来：“回陛下，妾无甚大碍。如果可以与陛下殿下同行，是妾的荣幸。”

　　说罢，便要翻身上马。

　　可惜，周莺终究没有什么经验，平常上下马都有宫人扶着，这会儿自己竟然使不上劲来，逞强失败。

　　更倒霉的是她刚扭过的脚腕还有点微微的刺痛，腿间也由于几十里路上衣服料子持续不断的摩擦而酸痛。

　　皇帝实在看不过，当场也没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扶周莺了，于是他一跃而下，热情地扶了周莺一把，笑道：“上次见你，你头上簪子欲掉；这次见你，你连马也爬不上……”

　　周莺心里也在想这事儿，但没想到竟然叫皇帝道破，刚刚端出来的镇定差一点就要破功。一边废力爬，一边气咻咻。

　　但眼前皇帝难得好心，还面带笑意，没有暴起杀人的意图，周莺不敢说话，怕打破这种平静。

　　而且在周莺心中皇帝形象残酷且高大，周莺可不敢揪老虎耳朵，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在这种尴尬的静默下，她感受着腰部传来的少年的温热气息，皇帝显然也没有这样的经验，只是凭着蛮力托举着少女。

　　实际上这个姿势周莺有些不好周转使力。皇帝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手换了一个位置，托着少女臀部往上一送。

　　这样一来，周莺方便多了，微微一用力便顺利地坐在了马鞍上，然而她早已满面通红，她不安地回望向皇帝，显然他也察觉姿态不妥，脸颊上漫上薄红，低着头掩饰着咳嗽了一下。

　　再抬头的时候，凤眼亮晶晶的，因为那异样的红色，显得皮肤越发白净，宛如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年郎。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周莺早已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了。

　　她觉得似乎有一团火焰，燃烧在少年的眼睛里，让她觉得迷茫——跟她少女幻想中温柔英俊的如意郎君不同，跟她道听途说来的残忍无情的暴戾君王也不同。

　　这样一个少年，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少女坐在马上，山路颠簸，少女的心也颠簸。

　　康王啧啧两声，摘了一片树叶叼在嘴里，摇了摇头，有些自怜自艾：看这两个少年少女旁若无人的暧昧，真真折煞他了。

　　于是便对皇帝笑道：“皇兄快行，若不然追不上皇嫂了。”

　　只可惜周莺腿脚不便、骑术不佳，根本不可能快行。

　　皇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是放在平日里，就是惠妃也不一定能换得皇帝如此耐心，此时却对弟弟说道：“不急不急，以我对皇后的了解，她必定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如慢慢转转，看能否遇到四姊五妹她们几个，到时候把周宝林托付给她们。”

　　康王一时间被酸的不行，但一想也是个办法，只好应下。

　　天知道，皇帝今日真的只是想发发善心而已，绝对没有什么暧昧的想法。

　　只是气氛不上不下，皇帝感觉心里如猫抓一般，不知道是什么原由？

　　可能真的是因为好久没有放风跑马了吧。恰好今日好时间，是否应该跑两圈？

　　他回首，看那小心翼翼的女郎。她不是英姿飒爽那一挂，也称不上妩媚迷人，只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很认真的样子，这种感觉像一颗种子发芽，努力撑破土壤，一点点探出头来。

　　她头低着，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