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92、暗夜黎明

　　短短一句话，却俨然已经胜券在握，罗继超霍然起身：“什么办法？”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穆遥笑了笑，拿起手机快速操作起来。
　　罗继超好奇凑过去，眼花缭乱中，只依稀分辨出一张似曾相识的照片和人脸识别页面，还有两份飞机航班动态。一个眨眼，界面变成了短信——那里面空空如也，只见穆遥飞快输入一串手机号码，随后发去两张截图，紧接着打下一句话。
　　【老赵，别着急走嘛，三小时后机场有一出好戏，想不想看看？】
　　这称呼，这语气，罗继超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刚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截图，却又见穆遥打开微信，给林战发了条消息。
　　【0703，不见不散。】
　　0703？是说时间吗？罗继超不太明白。但做完这一切的穆遥并没有给他提问的时间，而是直接问道：“外公，您雇的那些狗仔都还在吗？”
　　“在啊，都在附近待命——啊，顺便解释一下，他们其实不是狗仔，是美国自由记者。那个领头的壮汉你还记得吧，他叫雷诺·布朗，是他们当中资历最深的，表现欲极强，就是控制力不太好，演戏容易过头，不过办事还是挺牢靠的。”
　　“那正好借我一用，一会儿我有任务要交代他们。”
　　“什么任务？小曦，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有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就是一个连环计而已。”
　　“你都计划好了？”
　　“对，洛日昇七点到机场，我会去接他，到那时，就是好戏的开始。”
　　“你要在机场行动？不行，太危险了。洛日昇那人阴险狡诈，昨天我查到他几个重要成员都来了旧金山，看这趋势似乎有什么大行动。我猜他早就料到你会回来，说不定就是针对你的。这样，我跟你去，有我在，他肯定会有所忌惮的。”
　　“不用，我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您身份特殊，他见到你反而会更加警惕。而且他表明了让我一个人去，说想单独跟我叙旧，不过我没打算听他废话。”
　　“那你去见他了，我做什么呢？”罗继超问这句话是极度矛盾的，既提心吊胆怕穆遥单枪匹马有危险，又跃跃欲试想穆遥委以重任显身手。
　　“您当然就坐镇后方等待抓捕啦！不过洛日昇确实狡猾，您担心的不无道理，所以外公，还请您帮我做两件事。一，严密监视那几个重要成员的行踪，有什么异常动向第一时间告诉我。二，派人去机场秘密警戒，我怕他会提前在机场设埋伏，或者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危险行为。其他的就交给我，外公您别担心，我比您了解他，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他绝对跑不掉。而且林战也跟他一起来旧金山了，他会站在我这边的。”
　　“小曦……”
　　“外公，相信我。”
　　不容置疑的五个字，让罗继超语塞了。他一阵欣慰，同时莫名有些落寞。他很想再争取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因为那两件事只有自己能做。他微微仰视着穆遥，见他目光炯炯，正气凌然，他几乎可以想象他在交代任务时会是怎样的运筹帷幄措置裕如，那分明就是自己初次遇见的明劾啊，将来他也一定会是无上的强者吧……
　　强者……对，强者！
　　可强者是不能有弱点的，否则就会失去胜算，就像明劾，如果不是错交匪类，如果不是心挂明曦，也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更不会英年早逝……
　　“不，我的孙子绝不能有任何弱点！他要做真正的强者！”
　　罗继超在心里呐喊，尘封的信念死灰复燃。说不清是因为经历多了害怕生死，还是怀恨久了心理扭曲，又或是执念太深想再次证明自己，再或是努力太多不甘心付之东流，他明知道此事不可为，可念头一旦萌生，就再也无法拔除。
　　“外公自然相信你，但你想不想亲手逮捕洛日昇？”他笑着问道。
　　“您的意思是？”穆遥感觉罗继超笑得很奇怪。
　　“既然你要‘调兵遣将’实施计划，那我给你一个身份。加入调查局，成为我们一员，你就可以光明正大逮捕洛日昇，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
　　“不可能，我不是美国居民，也没有工作经验。”
　　“那些申请条件都是过去式了，只要我举荐，没人会有异议。因为，你是明劾与罗谨然之子，你的胆识和技能早在英国时就已经获得中英美相关部门的青睐，他们认为你是可塑之才，让小瑾和明劾好好培养你。毫不夸张地说，你早就是我们调查局的‘预备特工’了。顺便告诉你，除美国之外，中英两国也曾派人找我证实你的身份。我跟他们说了你的情况，这几年他们都在秘密观察你，尤其视界共享问世和你洛杉矶失踪之后。你肯定想不到，当初楚天阔排查不死鸟灯买家，就有他们的人暗中帮忙。总之中英美三方都想争取你，只是差个时机挑明。其实我们的目的都一样，因为这两年全球高科技犯罪越来越猖獗，国际安全问题堪忧，我们迫切需要这方面的精尖人才，而现在的你就是我们的最佳人选，所以只要你想，身份不是问题。”罗继超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穆遥。
　　然而此时，穆遥却被“最佳人选”四个字唤醒了记忆。
　　他记得向乾琎说过，楚天阔就是他思维引导的最佳人选，他由此想到了鸱吻之约的新项目，想到了精神病院的温亭雪，想到了双目失明的罗森，想到了自己对他们许下的种种诺言。他一时间五味杂陈，有些不敢面对罗继超殷切的眼神。
　　“这个我还没想过，我想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考虑。”他回答道。
　　“为什么还要考虑？难道你不想成为你父母那样除恶扬善人人称道的警察吗？你不想帮他们实现未竟的理想吗？”罗继超加重了语气。
　　“想，但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很多。”穆遥没想细说，转而认真道，“外公，身份不重要，就算我不是警察，我也一样可以抓洛日昇的，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身份确实不重要，但前提是你足够强大没有任何弱点。罗继超在心里回了一句，看着穆遥空空的手腕，问道：“那楚天阔呢，你真就不打算见他了？”
　　穆遥顿了顿，摸摸肚子眨巴着眼请求：“外公我饿了，可以吃饱了再说吗？”
　　“哦，对对对，”罗继超心思瞬间抛之脑后，一拍大腿，拉起穆遥就往餐厅走，边走边道，“差点忘了，黎旻跟我说过你晚上没怎么吃饭的，饿坏了吧，走，去吃夜宵。我偷偷告诉你啊，峥嵘猜到你要回来，这两天都在那学做菜呢，全是你爱吃的，说要让你有回家的感觉。我说我来吧他还不让，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积极啊！”
　　“……是吗，表哥有心了。”
　　“心意是足够的，但只能说精神可嘉，他根本不是那块料。你是没见过他手忙脚乱笨手笨脚的样子，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知难而上。’不过这还只是其一，自从他知道你爸妈被人仇杀，就一直学武术，说要跟我一起保护你。别说他确实很有天分，几年下来都当武术教练了。可他看着刚吧，骨子里又很柔，没事就往厨房跑，不是这伤就是那伤，我问他那么拼命干什么，你猜他怎么答？咳咳……‘我就喜欢给我爱的人做菜，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如果将来有需要，我也不介意给我的另一半当家庭煮男。’小曦你听听，哈哈，不知道将来他的另一半会是哪个幸运儿呢……”
　　上海飞往旧金山的航班上。
　　林战看着微信，心情久久无法平静，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才收起手机，朝来人微笑着问：“干爹，您怎么上这么久啊？胃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腿有点麻，临时安排了点工作。”
　　“哦，那我帮您按按？”
　　“不用了。”洛日昇坐回座位，打开舷窗静静地看着天空，良久，缓缓问道：“小战，你说，黑暗过后，一定会是黎明吗？”
　　林战看着他耳边的几根白发，说：“不，也可能是暴风雨。”
　　洛日昇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点点头：“是啊，也可能是暴风雨，所以我们应该珍惜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对吗？”
　　林战回视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洛日昇笑了笑，拍拍他的膝盖：“这两天陪我奔波也累了，再睡会儿吧，不然小曦看到你这样子都要认不出你了。”说完盖上毛毯闭上了眼睛。
　　林战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转头合上了眼。
　　脑中浮现出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是十岁的他，一个是八岁的明曦。他们坐在他家的客厅里组装雷达模型，明曦专注研究，而他却忧心未来——
　　“小曦，如果有一天我迷失了，你会把我找回来吗？”
　　“乐凡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深沉呀，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问问，你回答我。”
　　“我当然会啊，我在你身上装个独一无二的雷达，如果你丢了，我会上天入地，上山下海去找你！像这样这样……”稚嫩的声音下，是明曦调皮可爱的动作——他把双手以“OK”之势放在眼睛上，像一只戴眼镜的小猫咪，俯仰之间，圆圈之内，是他灵动漂亮的大眼睛，他嘟着小嘴活泼又认真地说，“然后，我就找到你啦！”
　　“哈……小曦，你总是能逗我开心。”
　　“乐凡哥哥，那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你会在我身边吗？”
　　“会！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但是……我怕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已经迷失了……以防万一，我们来约定个暗号吧。刚好今天7月3号是我的生日，也是你第一次帮我过生日，对我有重要意义，现在又是晚上7点03分，我们就以此刻为证，如果以后你需要我，或者我迷失了，你就跟我说‘0703，不见不散’，如果有特殊情况，也可以直接说‘0703BJBS’，就当是我们雷达的编号，怎么样？”
　　“好啊，那就说定了哦，0703，不见不散。”
　　0703BJBS……林战默念着，睁开了眼睛。这个暗号，他曾在他们相遇那天当面对接过，也曾在ACM决战之日写进代码里，还曾在告别的时候发在短信中，然而，三次他都没有从穆遥那里得到任何自己期待的回应，他被他彻底忘记了。
　　“小曦，你终于想起我了吗？”林战自问着，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
　　【0703，不见不散。】
　　消息发过去，看着两条同样的聊天记录，林战笑了。可无意间转头，看到洛日昇眼角的细纹，笑容瞬间凝滞。他迟疑片刻，给洛日昇提了提毛毯。看回微信时，他下意识切换到另一个聊天页面，灿烂的笑脸映入眼帘，他无声地叫道：“小笨蛋……”
　　与此同时，局长府邸门口的越野车里。
　　楚天阔正在绞尽脑汁编辑微信，他既要把从高望京和凌岚那里得到的信息精准提炼出来告诉穆遥好让他小心洛日昇，又要留足悬念转达张圣彦活着的喜讯好吸引他出来找自己，还要以适当的措辞转达杨震龙对罗继超的分析提醒他别被不纯粹的亲情蒙蔽双眼，可哪个都不太好说，第三个尤其难，于是乎，微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终，楚天阔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穆遥已经进去很久了，府邸大厅的灯一直亮着，他觉得穆遥该知道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至于罗继超，他不想有挑拨离间之嫌，让自己和穆遥本就飘摇的感情雪上加霜。
　　可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楚天阔红着眼睛一筹莫展。
　　杨震龙心疼道：“天阔，睡一下吧，穆遥短时间内不会出来的。”
　　刚睡饱觉的何海平则说：“你们都去休息，我来看着。”
　　“我不想睡……”楚天阔盯着府邸大门，他知道罗峥嵘也在里面，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他打探打探消息，手机来了一条高望京的微信。
　　【抱歉天阔，航班故障取消了，我们订了下一趟航班，最快七点到。你现在能联系上穆遥吗？能的话叫他一起来接我们，我们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七点？楚天阔心中一动。
　　这也是洛日昇和凌岚的到达时间，如果穆遥去机场，到时候四方人马汇合，会不会发生什么……等等，惊喜？是说罗昶威还是……楚天阔想到了一个可能，立马决定给穆遥发微信。不过刚打“小遥”两个字他就删了，重新开始斟酌编辑起来。
　　【明曦，高警官和你堂舅他们早上七点的飞机到旧金山，他们让我们去接机，说有个大大的惊喜要给你，你去吗？】
　　嗯，语气正常，问句自然，悬念也够——特地提罗昶威就是要排除他好让“惊喜”有其他想象空间——当消息成功发送的时候，楚天阔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拉黑或删除。下一秒，穆遥的专属提示音响起，他一个眨眼，屏幕里多了一行蓝底白字。
　　【七点机场见。】
　　楚天阔直接跳起来，撞到车内照明灯他也顾不得疼了，兴奋地伸着手机叫道：“杨叔何叔，你们看你们看！小遥给我回消息了！”
　　何海平大喜过望：“太好了，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我就说嘛，穆遥不会不理你的。”
　　杨震龙也松了口气，难得放下职业习惯没作任何分析，只替楚天阔开心。然而看到楚天阔笑中带泪，他绷不住了，将积压的愧疚倾吐而出：“天阔，对不起，是我无能，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聘用我本就是为了穆遥，可我做什么都迟一步，害他一个人面对所有。如果我能及早采取措施发现他的问题，或许你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楚天阔和何海平同时敛了笑容。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杨震龙如此挫败，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
　　穆遥的问题，也就是杨震龙最担心的事情，在来府邸的路上他们就听他解释过。他们都不愿相信穆遥有两个人格，更不敢想象主次人格抗争之时会是怎样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候他们都不在穆遥身边，所以他们理解杨震龙的自责。
　　诚然，杨震龙是没有及早发现，但心细如楚天阔，也同样没往那方面想。怪只怪变故太多，就这么短短几天事情一桩接一桩，谁又能做到未卜先知呢？
　　“龙龙……”
　　“杨叔……”
　　两人异口同声，楚天阔率先接下去：“杨叔你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确实是为了小遥才请你当顾问，但其实我也一样需要心理辅导，只是我没敢跟你明说，我怕暴露自己的脆弱，就像十一年前在北京上实门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杨震龙很讶异，不由地打量起楚天阔的脸。
　　当年他确实在上地实验学校门口遇见过一个男孩，那时正值开学，校长请他去给初一学生开心理讲座，说有个学生情况特殊，想让他单独见见，可直到放学他也没等着人。那天他被校长拉着问了好多心理方面的问题，聊到天黑才离开学校。去取车的时候，他发现旁边树下有一个男孩在抽泣。上前询问，男孩却哭得越发厉害，追问之下还被一把推开。他怀疑男孩就是那个学生，可惜一分神人已经跑没影，样子都没来得及看清……
　　杨震龙回想着，睁大了眼：“那个男孩是你？”
　　“对，就是我。”楚天阔笑了笑。
　　“难怪我后来看到你觉得眼熟，原来我们见过。”杨震龙不敢置信，看何海平也一脸疑惑，他问道，“能告诉我们那天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天阔有些懊恼自己的口快，他其实并不愿意回忆那段过去，他怕。伤痛刻骨铭心，一旦撕开，他会再次跌入黑暗，不见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