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79、榫卯机关

　　几声异响从书墙传来，仿佛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金属表面，沉闷而响亮。
　　在余音结束之前，大家已经跑了过去。
　　他们发现，声音就是从字画那边传出来的，于是取下来，刚打开柜门，他们就感觉到了书本微微的颤动。细看之下，壁架上有十几条细缝，从上而下，呈侧八字左右错开，并不像平常的板材连接缝，而像……
　　“榫卯？”
　　黎旻大致勾勒了一下，很是意外。
　　穆遥也看出来了，难以想象这三面巨型书墙，居然是利用榫卯结构组合起来的。
　　榫卯，但凡对古典家具，特别是红木家具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中国传统家具文化的精魄所在。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无铁钉、永牢固，是举世公认的堪称人类轻工制造史上的奇迹。
　　看来暗室就在里面了。
　　可他们无论怎么敲，怎么掰，书墙都纹丝不动。
　　黎旻拿起手机就打给了方知旭，然而电话关机了，再打，还是关机，她终于崩溃了，抹着眼泪进入微信家庭群，狠狠地按住语音话筒。
　　“方知旭，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你连你儿子外甥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你把他们绑在暗室两天，我忍了，你要我们找密码，我们也找了，可开关都出来了，为什么书墙打不开！暗室呢！你告诉我暗室在哪里！你个王八蛋！”
　　黎旻吼完，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机从手中滑落，被一旁的楚天阔眼疾手快接了去。方书桐扶住她，眼泪跟着往下掉，牙齿却咬得咯咯直响。
　　看到她们这样，何非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楚天阔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稳住大家的情绪，他相信会有办法的。可就在他放好手机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穆遥开口了。
　　“大家都冷静，听我说，”他道，“这个书墙肯定能打开，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方知旭说过密码机关是一个老锁匠发明的，楚天阔，你还记得洛杉矶那个老锁匠吧，赶紧联系他，我直觉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何非，你去报警叫救护车，把这边的情况跟他们说清楚。方书桐，你上网搜一下这种榫卯的拆卸方法。黎阿姨，你再研究一下书墙，找找上面有没有暗藏机关，我下去后门看看。”
　　几人愣了一瞬，二话不说照做起来。
　　穆遥准备走，楚天阔赶忙道:“我跟你下去。”见穆遥要拒绝，他又道，“打电话不用脚，不耽误，而且，我还得帮你拿手电筒呢。”
　　穆遥没吭声，随他了。
　　楚天阔看着走在前面的穆遥，觉得自己离他好像越来越远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
　　下一秒，穆遥转过头来。
　　“啊，我马上打电话！”楚天阔莫名有点怵，赶紧打给了布鲁斯。然而布鲁斯只知道地址，并没有电话，但表示马上去找。他于是转去储物间拿手电筒，出来时发现穆遥已经出了别墅，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小遥再也不是那个怕黑的需要我的小遥了……”他心道，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他跑过去和穆遥并肩走着，当手电筒的光照亮前方，他猛敲自己一个脑袋——他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当初在爱玛医院的时候，彭星发给他的短信中就说过，他有打电话给老锁匠让他在指定时间去开锁，那他肯定有老锁匠的联系方式！他急忙打给了彭星，电话很快接通。他没有废话，直接向彭星索要老锁匠的联系方式。
　　没一会儿，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原来那个老锁匠叫劳长逸，楚天阔看了一遍名字和地址，把电话拨了出去。
　　两人一边等待接通，一边绕去屋后。
　　屋后橡木成林，几乎密不透光，照理说确实不应该有后门。但方知旭偏偏就从这里逃走了。而此时电话挂断了，超时未接。楚天阔只能一边继续拨打一边跟穆遥仔细查看一楼墙面。但奇怪的是，他们看来看去都没发现可疑痕迹，每块木砖之间都是结实的粘合缝，根本不可能藏有暗门。
　　那么方知旭到底是怎么逃走的呢？
　　穆遥抬头看了看书房的窗户，目测了一下距离，他觉得方知旭不大可能跳下来，应该是借助了软梯之类的工具爬下来的。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
　　此人正是劳长逸。
　　劳长逸自然也记得他们，楚天阔刚自报家门，他就亲切地问候起他们的近况，但事态紧急，楚天阔没时间寒暄，直接说有事请他帮忙。
　　穆遥的直觉是对的。
　　楚天阔刚提到方知旭和密码机关，劳长逸就自认了身份。他确实就是那位老锁匠，密码机关是他按照方知旭的构想做的，榫卯书墙也是他去书房现场安装的。听闻楚天阔两个表弟被方知旭关进暗室，他在电话里说，他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表示对方知旭很失望。
　　那语气听着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楚天阔无暇关心他们关系到底为何，问道：“那劳爷爷，您知道怎么打开书墙吗？”
　　劳长逸却道：“旻旻在你旁边吗？她没事吧？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旻旻？”楚天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她在楼上，您等一下。”他习惯性地去拉穆遥，但被避开了，他只能解释说，“劳爷爷要找姑妈，我们回书房去。”
　　“嗯。”穆遥淡淡地应着，转身走了。
　　楚天阔按下免提:“劳爷爷，我这就上去找我姑妈，您等等啊。”
　　劳长逸突然道:“等一下，你就是小天？黎棠的孙子？！我早该想到的……”
　　“您认识我奶奶？”楚天阔很惊讶。
　　“你先告诉我，你那两个表弟，是不是书田和桑宇？”
　　“……是。”
　　“畜生！我就不该相信方知旭！”
　　穆遥停下脚步回过头，楚天阔心领神会，问道:“劳爷爷，为什么这么说？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劳长逸一声长叹，说道:“事到如今，我就不给他留情面了，他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想必也不需要了。事情还得从你奶奶说起，她是我师妹，我们年轻时一起在一个木工师傅那学徒，我是为了生计，她纯粹是出于爱好。但她极有天赋，总能做出新奇的小玩意儿，待人也温柔大方，久而久之我便对她心生爱慕。但那时候她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我没有跟她表白。她丈夫去世以后，我们合伙开了一家家居馆，生意很好。有次我们去洛杉矶一个庄园谈生意，不幸遭遇龙卷风，屋子倒了，我们被压在下面一天一夜。方知旭恰巧路过，救了我们。你奶奶觉得他为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把旻旻许给了他。你奶奶并不是要包办婚姻，她只是身体不好，怕自己时日不多，想着给旻旻找个依靠。旻旻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她并不喜欢方知旭，但她很孝顺，考虑到你奶奶的身体，她答应了。可是婚后，方知旭天天不着家，旻旻每天独守空房，几年都没有孩子。你奶奶就想去家里找方知旭谈谈，却意外看见，方知旭被一个男人压在墙上干苟且之事，非但如此，他们还一个哭着求饶，一个笑得猖狂，极度变态……你奶奶当时心脏病就犯了……是方知旭把她送去医院的。人是抢救过来了，精神却不行了，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旻旻，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
　　“奶奶……”楚天阔没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奶奶是这样走的。
　　“临终前，”劳长逸继续道，“你奶奶把事情告诉了我，叫我无论如何要帮她照顾好旻旻。她走后，我设法找到了那个男人，却被他警告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他会让我一无所有。我去找旻旻，想劝她离婚，她却好像早就在意料之中，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名无实，离不离的都一样。我要带她走，她却说她怀孕了，通过别的方式，叫我不要管他们的事了。可我不能让她继续陷在火坑，所以又去找了方知旭，结果他也不让我管，说不想我卷入这些事情里面，叫我不要再去找那个男人，还奉劝我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永远别回来。不过他又保证说他会把事情处理好，以后也会对旻旻好。看他言之凿凿的，我信了。跟旻旻告别后，我就去了洛杉矶。但我还是不放心她，时常偷偷去监督方知旭，这些年他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后来我就隐居了，不料现在……唉！”
　　楚天阔心情难以言表。
　　穆遥眯了眯眼，看样子方知旭没说谎，洛日昇确实在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不仅仅是刺杀官员，窃取机密，还包括，性的服从。原来方知旭一早就是洛日昇的俘虏了，想想还有点同情他。
　　“不过你们别着急，我有办法打开暗室……”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二楼。
　　“劳爷爷，我想姑妈一定希望见到您，我们Face Time吧。”
　　“你们回来啦！”方书桐一见到他们就报告情况，“我找到开榫卯的方法了，可是这里行不通，妈咪也没发现别的机关，警察说会马上过来，救护车也在路上了……”
　　电话那头的劳长逸问道：“桐桐，是你在说话吗？”
　　方书桐吓一跳：“谁？谁叫我？”
　　楚天阔笑了笑，对着手机道：“爷爷，我们已经上来了，您跟我姑妈说吧。”他把手机递给狐疑着走过来的黎旻，“姑妈，是劳爷爷。”
　　“劳叔叔？”黎旻接过电话，“劳叔叔，您怎么……”
　　劳长逸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他省去了所有家常话，直接吩咐道：“旻旻，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开榫。你去书墙正中间柜子找一套欧式书本，全德文的那套——它不是书，是我帮他雕刻的仿书机关，对，就是这个，你拿下来，推开上侧和内侧凹凸形隔板，看到斗拱了吗？没错，是海棠花造型，这是你母亲当年亲手设计的，我把它做出来了。暗室的保险开关就被方知旭藏在了里面，和那个数字华容道里的一样，也是电子感应装置。你以前跟你母亲学过榫卯工艺，对斗拱结构也有了解，所以接下来，需要你一步一步拆解它，动作要轻，要稳，不要碰到最里面的薄片。等你拆完我再跟你说下一个步骤。天阔，你去抽屉把方知旭那副金丝眼镜找出来，一会儿要用，希望他没戴走。”
　　楚天阔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着去找了。
　　穆遥却想，如果戴走了呢？因为他离开书房之前方知旭就戴着，很可能不会取下来。然而抽屉刚打开，他就看到那眼镜又回去了。
　　“眼镜找到了。”楚天阔拿出眼镜。
　　“那就好。”劳长逸放心了，大概是知道大家的疑惑，在黎旻去书桌专心拆斗拱时，他主动跟大家讲解起机关来。
　　“这书墙是燕尾式榫卯拼接，但传统工艺并不方便开榫，也不利于打通暗室，所以我在其基础上加了滑轮组，变成自动化榫卯结构。那个数字华容道不是简单的华容道，每一个方块背面都有相应的数字凹槽，只有全部排列正确才能启动机关。书墙之所以会被锁住，就是因为触发了保险装置。刚刚你们打开的时候，那开关是呈开启状态，你们一按，开关就闭合了，书墙也就拼接上了。暗室内墙上还有一个控制开关，可以把书墙暂时合上，为的就是防止别人发现书墙的秘密，但榫卯不会归位，只有出来后重新按下开关才会完全锁上，这也是怕遥控失灵人关在里面出不来。但如果是出去之前被人按下，那保险装置就会自动启动。是不是很复杂？其实这很符合方知旭的个性，他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拧巴，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好还是坏。但现在我清楚了，他就是人面兽心，居然把俩孩子关在里面，还故意制造陷阱，这是要害死他们啊！”
　　劳长逸说着说着，又义愤填膺了。
　　此时的方知旭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被骂了。他其实并没有设陷阱，他只是忘了这茬，没办法，时间太紧，他实在忙晕了。
　　他先是忙着排列密码打开机关，完了又要忙着打乱密码把隔层推回去，之后还得忙着清理垃圾桶——为了那该死的自尊，他绝对不能把自己被打的证据留在现场。再然后，又要忙着倒掉芒果汁和排骨面——他在取眼镜的时候看到安眠药，没忍住放了几粒进去，本来是想把穆遥弄晕他好逃走，没想到穆遥根本没按他预想的做。总之这么一来二去，他就忘了开关的事情。
　　虽然话是没错，但自己老爸被人这么说，方书桐还是不大乐意。她和穆遥一样，内心都相信方知旭不会真的不顾亲情。她看着手机里一脸怒气的老人问道：“老爷爷，请问您是哪位？”
　　“啊，哈哈，桐桐啊，”劳长逸笑道，“我呀，是你外婆的旧识，跟你爸妈很熟，只是我早前去洛杉矶隐居了，期间没怎么联系，他们可能没跟你说过，所以你不认识我，但我猜你一定见过我。”
　　“我见过你？”方书桐盯着他，这白发苍苍狮眉龙耳的，确实眼熟……“我想起来了，你是去过秘密花园的那个老锁匠！仙子直播时有拍到你！”
　　“对喽，就是我。”劳长逸道，“其实那时候呢，我本来就是要去开锁的，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的场面，后来看了微博才知道是彭星的恶作剧。那孩子之前跟谷枫找我定制过保险锁具，怪机灵的，我还挺喜欢他。可你说他怎么能拿穆遥的性命开玩笑呢？还好是虚惊一场，没酿出什么大祸。”
　　“是啊……”楚天阔和方书桐不约而同点点头。
　　穆遥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
　　这边，三人又回忆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而书桌边，在何非的惊叹声中，黎旻刚好小心翼翼拆下最后一块斗。
　　一个金蟾样的机关显现出来。
　　它的嘴里就含着一块薄片，露出的部分呈三角形，形状和质地都像乐器用的那种拨片，只是要薄很多，仿佛一碰就会断。
　　黎旻呼出一口气，拿过手机道：“劳叔叔，我拆好了，您快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吧。”
　　劳长逸于是言归正传：“那个薄片就是锁舌，控制着感应按钮，现在是假锁状态，但不能动它，一动就会彻底锁死。不过没关系，金蟾的底座——在屁股后面，就那个半指长的金属条，你按一下，它会弹出来，对，然后把眼镜腿以末端朝左的方向贴着上方伸进去，伸到约摸十公分的位置，再轻轻放下，那里有一个7字形卡槽，感觉到了吗，好，卡住它，现在，把眼镜腿抽出来，注意往下用力，不要脱落，很好，慢一点——幸好眼镜还在，不然就要拿铁线临时做一个了。”
　　方书桐忍不住问:“这机关也是你做的？”
　　劳长逸道:“对，但里面那个锁芯是方知旭按照眼镜腿设计的，我帮他做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弄这么复杂，他说也没为什么，如果真触发了保险机关被困在里面，就不出来了，死了算了。”
　　楚天阔发现自己真的对方知旭一无所知，不禁问道:“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要弄暗室吗？”
　　“我也问过，他只说他想要一个私人空间……”
　　正说着，眼镜腿勾着锁芯被完全抽了出来，一个响亮而沉闷的声音随之响起，劳逸长赶紧道:“好了，快去开华容道那边的开关吧！”
　　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何非就按了下去。
　　五双眼睛同时看向书墙。
　　只见原本静止不动的书墙，骤然从中间一分为二，两边的燕尾式榫卯暴露无遗。紧接着，它们渐渐往里缩去，而后定格在半米宽的位置。
　　最终，暗室的门，在他们集思广益下，用远程协助的方式打开了。
　　黎旻第一个冲了过去。
　　然而刚跑到门口，她就停住了。
　　方书田和桑宇，就倒她面前的黑屋子里，书房的灯光正好照在他们脸上，看起来没有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