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69、和盘托出

　　方知旭突然笑了，仿佛就在等穆遥问这句话。
　　他道：“当然知道，那别墅这么有名，我以前还去拜访过呢，特别豪华，就是安静了一点，没什么人气。怎么，你也知道？”
　　很好，方知旭正面回答了，而且听上去还是有意说多，穆遥正中下怀。这说明，方知旭是想讨论这个话题的，那他当然要继续下去。
　　“那是我家。”穆遥淡淡地回答。
　　“你想起来了？”方知旭笑得有点僵硬。
　　“嗯，想起来一点，不过主要是听我堂舅的邻居说的。他说他小时候认识我，知道我住在菩宁湾。他还说，我家以前出了命案，房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拍卖了，他还参加了拍卖会，花巨资帮我留住了一台钢琴。”
　　“他叫什么名字？”
　　“裴仰，姑父有听说过吗？”
　　“没有。”
　　方知旭答得异常干脆，穆遥从中嗅出了一丝心虚的味道。
　　“可惜，房子和其他东西都没保住，也不知道落在谁的手里了。拍卖图册里我就只对一条红宝石项链有印象，叫做‘Serendipity’，我隐约记得我妈妈好像说过里面有什么秘密，具体的想不起来了。我很想把它找回来，但裴叔叔也不知道那个买家是谁，我打算过几天把照片放到网上……”
　　“穆遥哥等一下，”方书桐放下盘子，问道，“你能把照片给我看一下吗？”
　　楚天阔早有准备，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这项链……”方书桐，下意识看向方知旭，“爹地，你是不是也有一条？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好像是你送给妈咪的礼物……”
　　“对，是有一条。”方知旭看了一眼，仿佛怕穆遥误会，又说，“不过可不是你家的啊，我可没去参加拍卖会。我那是看她容姨戴过，觉得挺漂亮的所以就托她刘叔帮我买了一条，想送给旻旻。可惜她不喜欢，嫌太庄重了，宁愿戴她那条翡翠项链。我一想留着也没用，就把项链送人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刘叔叫刘少淳，是我老朋友，放心吧，回头我问问他，看看那条项链哪儿来的，如果真是你家的，我就买下来还给你。”
　　好家伙，这一席话，把大家想问的全说了。
　　尽管方知旭言之凿凿，但楚天阔依然抱怀疑态度。他在飞机上查过了，这项链全世界仅一条，连仿品都没有，毫无疑问，那就是穆遥母亲的项链。所以方知旭绝对不可能买到第二条，除非是刘少淳送给他的。
　　刘少淳，楚天阔自然认识，他及其妻子蒋诗容都是公司的老人，据说方知旭早年在国内创业的时候他俩就跟着他了，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对于那段历史，方知旭从来不提，连黎旻也只知道个大概。虽然对刘少淳没有多少了解，但楚天阔并不认为十几年前的他能有那个能力拍下项链。
　　总之，楚天阔还是不相信方知旭。
　　然而，穆遥信了。
　　他有点气馁，也有点不甘心，原以为最重要的一条证据，就这么被轻描淡写揭过去了，这不是断了他所有的猜想和希望吗？
　　也许，真的是自己搞错了吧。
　　这样也好，他巴不得这一切都跟方知旭没有关系。
　　只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呢……
　　“谢谢姑父，如果那真的是我妈妈的项链，我会自己买的。还有房子，我也会靠自己的能力买回来。我知道，就算所有东西都在，我爸爸妈妈可能也不会回来了。这两天我总在想，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穆遥眼泪掉下来。
　　“小遥……”楚天阔心痛难忍。
　　“也许，我注定就是孤儿，不然怎么连养父也离我而去呢？其实我有时候也很想知道，我受伤到底是因为爆炸还是因为他，为什么他那天会撇下我不管，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要走所以生气了不要我了……”
　　“不会的，遥遥，姑妈跟你保证，张圣彦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不要你的。”黎旻心疼坏了，越发肯定地说道。
　　“姑妈，谢谢您安慰我。”穆遥泪眼模糊。
　　“不是，姑妈不是安慰你，算了，我全告诉你吧。”黎旻叹了口气。她实在不忍心看到穆遥这么难过下去，有些事情是时候说出来了。
　　“告诉我什么？”穆遥抹了抹眼睛。
　　“你慢慢听我说。”黎旻道，“其实张圣彦收养你，除了疼爱你，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受人之托。当年，我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一个刑警找到了我。他自称姓洛，是你父母多年的搭档，还说你身份特殊，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我问起你父母的情况，他说不方便告知，只说，张圣彦是你父母的朋友，对你很熟悉，也很喜欢你，所以他才会把你托付给他。头两年因为联系不上张圣彦，你又不愿意跟洛警官走，他只能让你更名改姓安排你进福利院。后来张圣彦回来了，义无反顾放弃旅行收养了你，还把你带去了北京，并保证说会尽一切能力保护你。洛警官说，那一年里，他对你尽心尽责，为你付出了很多。所以，你要相信张圣彦，他绝对不可能做伤害你的事，因为，他是你父母的朋友。”
　　“我父母的朋友……”穆遥喃喃自语，眼泪再度模糊了视线。
　　“小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楚天阔安慰道。
　　“我不该怀疑他的。”穆遥愧疚万分。
　　“唉，”黎旻很感慨，“谁知道后来你们发生了这种事。那时候你还在医院昏迷，我们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忆，洛警官觉得你和小天感情深厚，年龄相当，是最适合一起生活的人，于是请求我领养你，当然，我们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谁也没想到，你会失踪，还失忆，连性情也变了。我曾试图让学校出面劝你接受领养，但你拒绝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和小天一起暗中保护你。这些年洛警告因为工作关系到处跑，但他每年都会回来偷偷看你几次。”
　　又一个被自己遗忘的恩人……穆遥感到很无奈。
　　“姑妈，洛警官叫什么名字，您有他照片吗？”
　　“全名我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至于照片嘛，其实你见过他——你还记得当年那个被你打伤的教练吗？”
　　“什么？！他……”穆遥震惊了。
　　“他就是洛警官。那时候我们知道你报名了驾校，怕你不适应他们的教学，小天就想到了假冒教练的方法。本来小天想自己去，但因为怕你认出来效果适得其反，就让洛警官去了，没想到你把他打了。他回来后找我们商量，小天担心你，也很想见你，所以决定亲自去试试，幸好你没有排斥他。”
　　“难怪那时候我让周爷爷陪我赔礼道歉，周爷爷说已经摆平了，原来是洛警官。可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穆遥心情很复杂。
　　“其实在此之前，你还见过他一次。”黎旻道。
　　“哦？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你失踪第二天把你送回家的那个民警吗？”
　　“等下，姑妈，送小遥回家的不是高警官吗？”楚天阔问道。
　　“对啊，我也记得那个民警叔叔姓高啊。”穆遥更疑惑。
　　“民警只是他伪装的身份。那时候，他得知你失踪，很着急，特地从新加坡赶回去一起找你。你被那位奶奶送去派出所后，高望京先通知了他，所以他就假借高望京的名义把你送回了家。因为那个时候，他发现你不认识他了，家也不认得了。但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小天身上，谁知道你连小天也忘记了。”
　　民警……教练……
　　护送自己回家……练车时的情景……
　　穆遥努力回想着他们的脸，惊讶地发现，他们好像确实是同一个人。可因为自己怕生，竟从来没有注意过，只在脑海中存有一个最初的仰望中的印象，与他看到的其他民警的气质截然不同——
　　音吐明畅，高清斐然。
　　那是他年少时记忆中的样子。
　　穆遥依稀记得，当时在派出所，有一个叔叔一看到他就急切地喊着小曦，上来就要拉他，那样子与医院的陌生阿姨如出一辙，他记得他说，小曦，我回来了。他以为他认错人了，非但没应他，还推开他远远躲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最后，他轻轻走过来，他听到他叫自己穆遥，跟自己说他是这儿的民警，来送他回家。他终于不再抗拒，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向那个遗忘的家……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可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父母的搭档……安排进福利院……更名改姓……
　　更名改姓，明曦……穆遥……穆遥……
　　就在这一刹那，那张脸清晰了。
　　“小曦，跟叔叔走吧。”
　　“洛叔叔，谢谢您，可是我不想走，我想去硕苗福利院。”
　　“福利院？为什么？”
　　“我有一个小哥哥在那里，我想跟他做朋友。”
　　“哪个小哥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今天路过福利院的时候，看到他哭了，很孤单的样子，我觉得他应该是跟我一样失去了爸爸妈妈，我想去陪他。”
　　“可是叔叔不放心你啊。”
　　“洛叔叔，您不用担心我，我已经9岁了，那边有很多小朋友比我还小，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的。”
　　“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是的。”
　　“那这样吧，你改个名字再进去，我不能让坏人找到你。”
　　“好，那我就把明曦这个名字放在心里，和房子一样，永远不再跟别人提起。以后，我就叫慕遥，思慕的慕，遥远的遥。”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思慕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我爸爸妈妈，有我外婆堂舅，有我思念的每一个亲人，有我渴望的每一个风景，还有我，到达不了的天堂。”
　　“小曦，对不起……”
　　“没关系的，洛叔叔。”
　　“慕遥，这个名字很好，但叔叔有个建议，把思慕的慕改为肃穆的穆好吗？你可能不知道，虽然你爸爸叫明劾，但那是他当国际刑警后的化名，因为他一直奉行‘清明在躬，深劾细纠’的办案信条，希望自己能清晰明辨，抽丝剥茧，抓到每一个隐藏的罪犯。他其实本姓穆，叫穆尚微。穆，作为姓氏，它有高贵的血统，具有传承之意，作为本字，它代表美好、温和，我不想你卷入正邪之争，但我希望你能和你爸爸一样，保持赤诚，保持明智，做一个正直优秀的人。所以，你以后就叫这两个字吧，肃穆的穆，遥远的遥，穆遥。”
　　“好，我听洛叔叔的，以后我就叫穆遥。”
　　“小曦，既然你选择去福利院，那叔叔就替你安排。等你安顿下来，叔叔就要去抓坏人了，可能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知道了，洛叔叔，您也要多多保重。”
　　“嗯，那我们走吧，叔叔给你重新买一台平板电脑，以后你可以在上面学习和娱乐，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发视频。交了新朋友也记得告诉我哦，叔叔很乐意看到你跟我分享你的事情。”
　　“好，我会的，谢谢您洛叔叔。”
　　眼前浮现一双微笑而深沉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被一个高大的叔叔牵着，走在一条弯曲的石道上，粉红色的洋紫荆随风飘落，回过头去，是一栋贴着封条的别墅，梦幻而孤独，在他的视线里久久不曾消失。
　　洛叔叔……
　　小哥哥……
　　明劾……穆尚微……
　　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了爸爸妈妈……
　　原来我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穆遥失声痛哭。
　　楚天阔忙上前询问，穆遥说不出话，他看着他，恍然看见了当初那个蹲在墙角哭泣的身影。小哥哥，平板，马达加斯加的企鹅，他终于想起来了——
　　“你好，我叫穆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看过这部动画片吗……我们进去一起看好不好？”
　　“我叫楚天阔。”
　　“你名字真好听，你今年几岁啊？”
　　“11岁。”
　　“我9岁，你比我大，那你就是哥哥了，以后我叫你天哥哥好不好？”
　　“那我叫你小遥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我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叫我的呢……你是想爸爸妈妈了吗？你不要难过，以后我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那双眼睛是如此好看，带着晶莹的泪水，直看进人心里去。眨眼之中，那张脸变成了少年的样子，最后，与楚天阔的脸重合了。
　　穆遥心潮澎湃，眼前的楚天阔，就是自己一眼喜欢上的小哥哥啊！原来自己竟是为了他而去的福利院，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竟比他还要早！幸好，幸好楚天阔没有放弃自己，幸好在这孤寒一世，还有楚天阔陪在身边。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上，任眼泪宣泄。
　　这下，大家都急坏了。
　　楚天阔猜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纵使心里不忍他哭，但头一次地没有多劝，而是回抱着他，轻轻哄着，给予他最大的温暖。
　　从穆遥第一次掉眼泪，方书桐就已经后悔，她觉得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就不该提醉蟹引那么多话题出来！这下好了，穆遥又哭了！
　　方书桐莫名就很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反正在看到黎旻对着穆遥和楚天阔热泪盈眶而方知旭却兀自摸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时候，她就觉得肚子里憋着一股火，甚至何非小声叫自己好几次她都不想理睬。
　　她盯着方知旭看了一阵，火没处发，只能默默端起醉蟹去餐厅，但无意之间一个扫眼，她看到了黎旻脖子上的翡翠项链。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九岁那年冬天的某个周末，她正在客厅和黎旻学画画，蒋诗容突然有事来访，然后，她听到了一段对话。
　　“旻姐，您真的好喜欢这条裴翠项链啊，那么多年都没见您换过。”
　　“可能我比较念旧吧，这条项链是我母亲临终前给我的，她希望我跟我弟弟相认的时候有个信物，那样才不会陌生。因为这是她亲手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项链，也是我跟我弟弟唯一拥有共同记忆的东西。可惜，等我找到我弟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不过还好，我找到了我的侄子。”
　　“原来是这样，但是我听老刘说方哥给您买了条特别奢华的红宝石项链当生日礼物，花了很多心思才买到，您不戴，他会不会不高兴？”
　　“那不适合我。”
　　“也是哈，您一向低调素雅，戴着确实气质不搭。那什么，旻姐，您能不能把项链拿给我看看？我想好好欣赏一下。”
　　“你喜欢啊？怎么没让老刘也给你买一条？”
　　“旻姐您快别开玩笑了，那项链可是名贵得很，上千万美金呢，就他那点本事，下辈子也买不起啊！”
　　“上千万美金？”
　　“对啊，您看方哥对您多好，我可是只有羡慕的份儿呢！”
　　“呵，容妹，你说笑了。”
　　“反正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旻姐，您就给我看看呗，让我过把眼瘾。”
　　“不是我不给你看，那项链我没收，我也不知道他放哪儿了。”
　　“啊，这样啊，好可惜哦。”
　　“不好意思。”
　　方书桐回想着老妈抱歉的笑容，疑窦骤升。
　　她记得那天之前，她在老爸书房看到过那条项链，当时很喜欢，没忍住偷了出来，还拿给她哥看了，原来老妈并没有收，难怪没见她戴过。
　　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为什么会那么巧偏偏就和穆遥妈妈的同一款？而且刚刚老爸明明说他那条项链是托刘叔叔买的，怎么和容姨的话出入那么大呢？太不正常了。老妈刚才也一定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不然不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只是可能顾及到他面子，所以没有揭穿他。
　　等下，老爸说把项链送人了，送给谁了？那根本不是老妈喜欢的款，难道不是买给老妈的？难道老爸有外遇了？所以老妈才对他那个态度？
　　方书桐越想越不安，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爹地，你把项链送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