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34、刻入骨血

　　“楚总，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冉穹宇心里有些忐忑。
　　“没有，就觉得确实奇怪。”楚天阔摇摇头，他不想他们看出自己的担忧。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想。
　　他越想越觉得穆遥失忆和桑宇寻仇可能是两件独立的事情。之前他怀疑过桑宇和他朋友，但结合现在的证据，他不认为九年前的他们有这个能力黑进冉穹宇的手机删除资料，更不可能有能力制造车祸，除非，他们隐藏得太深，或是，有人帮忙。
　　“要我说，这可能就是巧合。”冉穹宇生平第一次选择了逃避，甚至都没勇气去问问穆遥有没有照片。
　　“冉叔叔，”穆遥突然叫道，看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地说，“你朋友喜欢‘暴龙鱼’登山包，喜欢‘暻屏’冲锋衣，喜欢‘瑃珩’机械表，喜欢‘萝茑’领带夹吗？你朋友去过生命的禁区‘藏北无人区’吗？你朋友跟你说过‘征服即失去’这句话吗？”
　　“孩子……”冉穹宇没法否认了，回看着他，眼里是迟到的泪花，“是，他喜欢，不单是因为它们都是国际领先品牌，还因为它们的理念和他追寻的目标一样。他去过藏北，那是他自由旅行的第一站，然后他一行成名，那几个品牌都成了他的赞助商。‘征服即失去’，是他的个性签名，他常说，他是个很迷茫的人，不知道征服的意义在哪里，所以他永远在追寻，永远在路上。”
　　“叔叔。”穆遥情不自禁叫道。
　　“所以圣彦，他真的死了吗……”冉穹宇声音颤抖。这十二年，他不止一次想过张圣彦是怪自己重生意不重朋友才会和自己断绝关系，可他也深知他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一直幻想他有一天还会再联系自己，毕竟他也没有其他朋友。可他始终也没等到他的电话，如今好不容易有他消息了，却是个噩耗。
　　“叔叔，您节哀。”穆遥反过来安慰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冉穹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十二岁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一直在努力恢复记忆，天阔也在帮我。过几天我们会和罗森他们回上海，去那里寻找看看。”穆遥道。
　　“上海……”冉穹宇被触动了心事。
　　“叔叔，我……”穆遥突然顿住，不知怎地，爸爸两个字他有点叫不出口，好半天才在楚天阔和冉穹宇询问的眼神中继续问道，“我爸爸，他以前有跟你提过我吗？”
　　“岂止提过，他还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和素描。其实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以为只是长得像呢，谁知道还真是你。可能是太久远了，没想起来你的名字，主要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画本里的天使，而且还是养子，你说我哪里敢认？”
　　“画本里的天使？”穆遥和楚天阔齐齐问道。
　　“对，除了相机，他还喜欢随身带日记和画本，没事就写写画画，他画了很多你的素描，跟宝贝似的——等一下，楚总，您刚才说他的随身物品都丢失了，难道这几样也丢了？”
　　“应该是，反正家里没有。”穆遥答道。
　　“有人偷走了。”楚天阔脱口而出。
　　“？”穆遥和冉穹宇同时看向他。
　　“啊，我猜的。”楚天阔忙道，不想在这个时候制造恐慌。
　　“楚总，您吓我一跳。”冉穹宇松了一口气。
　　“叔叔，您还是叫我天阔吧。”楚天阔也学穆遥改了称呼，继而问道，“对了，张叔叔是怎么跟您提穆遥的？您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也想知道。”这无疑也是穆遥最关心的问题。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们先吃饭。我慢慢说给你们听。”冉穹宇笑道，看了看饭桌，对全神贯注听他们讲话的冉皛皛说，“皛皛，你再去点几个热菜，还有汤，让他们再煮一锅来。”
　　穆遥和楚天阔这才发现没人动筷子，他们很不好意思，光顾着说事了，都忘了大家还饿着，而且下午还要去故宫呢。
　　但相比肚子和游玩，大家显然更关心穆遥。他们对他的事情都知之甚少，现在好容易有机会了解他，谁还管那些？罗森就更不用说了，从楚天阔说到发带开始，他就一直竖起耳朵听着。于是乎，冉皛皛的招呼被他无视了，妈妈盛的佛跳墙凉了。
　　不过穆遥他们没有浪费，只让服务员把冷掉的菜拿去热了，还额外点了一瓶白酒——冉穹宇喝的。这原本是冉皛皛的主场，但最终却是在穆遥和楚天阔的招呼下，大家才拿起筷子。
　　这一开吃，就把胃给唤醒了。
　　不过，大家还是吃得很慢，因为他们都想听故事。
　　冉穹宇喝了口酒，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他们具体哪天认识的圣彦没跟我说，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画穆遥，是在2016年2月3号，他来厦门找我的时候。他跟我说，他上个月在青浦区遇到了一个男孩，他的出现让他第一次相信世界上有天使的存在，他是他见过的最圣洁的男孩，他想用自己的画笔感触他的灵魂。还说，‘画画是思念的温习，是回忆的复演，每多画一笔便多深刻一分，直到刻入骨血。’我没他那么文艺，也没见过穆遥，但当时看到照片和画像，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所以印象特别深。”
　　“原来他是这么提的……”楚天阔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就莫名有些不舒服，尤其听到刻入骨血那句话。
　　“画画是思念的温习，是回忆的复盘，每多画一笔便多深刻一分，直到刻入骨血，刻入骨血……”穆遥却有些震撼，他情不自禁重复，念着念着，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是养父！他就在对自己说这句话！他看见他拿着手机站在一个有重影的地方，声音好像在颤抖，脸上……
　　下一秒，画面消失了。养父的脸也消失了。脸上怎么样，他看不到了。他有些沮丧，但没表露出来。
　　罗森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下意识转过头去，可眼里只有自己的碗——穆遥为了方便他吃菜，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饭桌，只在说话时偶尔移开一会儿——他不觉也沮丧起来。他发现相处到现在，他都还没见过穆遥的脸。他只听过他的声音，一听到就让人心情愉悦的声音。此刻，他突然很想有一面镜子，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是啊！”冉穹宇感叹着，又说，“我记得他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现在一想，他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之后他又去了上海几天，回来给我看了不少穆遥的照片和画作，然后跟我说他要远行了。这一去就是两年。我刚跟你们说过，他2018年的时候想在上海买房，但没几天就去了北京说要定居在那，不去自由旅行了。说实话，我以前一直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了决定，而且，他那么爱旅行，怎么会说不去就不去了？现在我懂了，他是收养了穆遥，为他放弃了爱好和事业。可我还是不太懂啊，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去北京，都不等我去上海？我就推迟了那么几天，他就走了，而且不告诉我，还是我打电话给他他才说的。唉，我要是一开始就跟他去，或者他要是等我的话，我就能再见他一面了，真是后悔啊。”
　　楚天阔攥紧了拳头。
　　他早该想到，张圣彦就是故意的。他那么着急带穆遥离开上海，就是为了不让人找到他。否则，穆遥不会除了平板什么都没带走，否则，院长不会守口如瓶不说领养人信息，否则，自己不会和穆遥生生分离十几年！楚天阔好恨……他恨张圣彦，更恨自己！他当年如果不走进那家酒店，就不会遇到那帮绑匪……
　　“我也很、后、悔。”楚天阔咬了咬牙。
　　“天阔，对不起。”穆遥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发颤。
　　“什么？”楚天阔转过脸。
　　“如果我没有和他去北京，我们就不会失散，也不会害你找我找那么辛苦。我那时肯定没有失忆，我们又形影不离，我肯定不会就那么走的，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等你回来，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给你留信，对不起，都怪我……”穆遥低下头。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我！”楚天阔有些激动。
　　“失散？”除杨何许三人外，其他人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
　　“你们以前认识？”冉穹宇更是惊讶。
　　“是啊。”穆遥用眼神安抚完楚天阔，对大家道，“天阔说，我们是在上海一家福利院认识的，就是2016年2月份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最重要的是，我丢了我和天阔的记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所以我很想回去，希望能记起点什么。”
　　“……”大家沉默了。
　　“穆遥哥哥！”罗森突然叫道，“我们不逛北京了，明天，不，我们今天下午就回上海吧！”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穆遥问道。
　　“对啊，你不是说下午去故宫？”楚天阔也问。
　　“嗯，我是觉得，故宫肯定人很多，其他景点也是，就先不去了，以后有时间再去。我们的目的本来也就是回上海，那里有你们的记忆，也是我妈妈的故乡，我想，你们应该都想快点回去吧。”
　　不得不说，罗森说到点子上了。
　　在他们来饭店的时候，就看到有游客把长城上的事发上了微博，内容还用了“粉丝尾随”和“围攻狗仔”等字眼，使得有个别不良媒体断章取义批判说粉丝行为不可取，引得一些不明人士频频指责。仙子们不得不去一一解释，部分仙子看不下去，举报了一些过激言论，结果又被说是在空瓶。最后还是遥夜美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逼那几家媒体把微博删了并让游客作了澄清，事情才被压下去。而这下，冉皛皛终于意识道自己闯了祸，对遥夜美人也改观了。在超话向仙子认错并感谢遥夜美人后，又对穆遥和楚天阔一通道歉。
　　仙子们自然是原谅了她，穆遥和楚天阔也没怪她。但他们还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在故宫这么神圣的地方再发生点什么意外，影响可就不好了。杨震龙他们一样有所担忧，本来还在想要怎么避免，结果罗森一句话就解决了大家的问题。
　　经过一番考量，穆遥和楚天阔还是取消了北京行程，决定下午就回上海。这环游世界的第一站，只能暂时搁置了。
　　苏若迎他们是遗憾的，因为李延明刚体恤地把半天假升级为三天假，可还来不及高兴，就又要分别了。但他们知道，穆遥和楚天阔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们只能在北京等他俩平安回来。
　　穆遥想起自己说过要等方书田一起去上海，赶紧给他发微信。而此时，方书田在飞机上刚睡完一觉，看到消息，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改变不了什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飞机降落，然后，回家。
　　“知道了老大，你们注意安全，我事情办完就去找你们。”
　　方书田回这句话的时候，满心以为最多三天就可以见到穆遥，根本没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那样一种局面。
　　“好，你也是，我们等你。”穆遥回道，心里有些不好受。一上午没方书田消息本来就怪担心的，现在又要提前回上海，他总觉得很对不住他。还有他和苏从君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
　　楚天阔显然没想到这些，行程商定，他便拿起了手机，准备查票。
　　冉穹宇看在眼里，心里不舍得要死，他还想请他们去公司看看家里坐坐呢，他们这就要走了？尤其穆遥，他才刚认这个大侄子啊，他还没和他聊够呢！他想干脆跟他们一起去上海算了，可他知道这样不太合适。于是劝自己说，他们回去也好，兴许到了熟悉的地方，穆遥就能想起张圣彦来，到时候他们再聊也不迟。
　　不过事情总是出人意料，下午去上海的飞机和高铁都没票了，于是楚天阔定了明早八点半的飞机。
　　有了半天缓冲时间，大家心情都好转了些。冉穹宇也终于可以安心喝他的小酒了。
　　冉皛皛心情却很复杂，从她知道穆遥是自己父亲朋友的养子之后就没平静过。老爸的每个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想到平时爱笑的他也会有伤感的一面。当然，她也了解自己老爸，看着他转忧为喜的脸，替他说出了心声，邀请大家参观公司。
　　穆遥和楚天阔很快应了下来。
　　冉穹宇特别高兴，打开话匣子，一件接一件地说着和张圣彦旅行的见闻来，听得穆遥好生羡慕。他想到任务里楚天阔跟杜磊说的那些奇闻异事，再次发现，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精彩。
　　不由地，他想起了养父房间那副世界地图。
　　他曾不止一次站在它面前，试图找到一点养父的痕迹。但除了右下角那句“征服即失去”，以及五颜六色的标注，上面什么都没有。而那些标注也很奇怪，有勾，有叉，有数字，也有一些图形符号。其中，位于德国梅尔斯堡的标注最为特别，是一串醒目的红色省略号，完全看不出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大概就是，旅行时的一些心情吧。他想，他的日记里，应该也记载了很多故事吧，只可惜，不知道在哪里。
　　穆遥突然就好奇了。
　　他画本里“刻入骨血”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那所谓的“圣洁”，又是什么意思呢？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难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耳边，冉穹宇的讲述还在继续。
　　他洪亮的声音一次次告诉他，他的养父张圣彦，是个目标明确的人，是个酷爱冒险的人，是个异常执着的人。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迷茫呢？他到底在追寻什么？
　　穆遥有很多疑问，而这些疑问，都被罗森接收了去。他很庆幸自己做了回上海的决定，他相信，这些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