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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莫逆云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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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阔下意识跟上去,一眼看到了书桌上的合照,正是当年掉在地板上的那张。
那时候他一连等了七天都不见穆遥醒来,终于在第八天装修工走的时候,他走进了那个房间。因为医生也不知穆遥什么时候能醒,他不想穆遥回家看到影响心情,而且总那么乱着也不是事儿。他很后悔,如果那天他没有进去收拾,如果他早一点回到医院,也许他就能守到穆遥醒来,或者,及时接到姑妈的电话……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当年自己走时的模样,而张圣彥的样子,也被相机定格在了时光里。
照片中的他,三十来岁,气质出众,从他手上的名表和西装上的领夹可以看出,他是个人生赢家。照片拍于2018年9月7日周五晚上,是穆遥初一新班开家长会的那天。两人坐在教室最后排,穆遥指着课桌上的一张表格,张圣彥拿着笔,彼此对望着,似乎在交谈什么。
这张合影只是其中之一,在床尾对着的照片墙上,还有一半他们的合影,家里的户外的,运动的吃饭的,等等,大多为自拍。而另一半,是张圣彥的旅行照。床头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有二十几个国家被不同颜色的磁贴标注着,刚好跟他的照片一一对应。
不过在照片墙上,并没有穆遥的个人照。楚天阔不禁又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这样一个男人命丧车轮呢……
“这是我养父的房间。”穆遥环顾四周,走去书桌拿起相框,缓缓地说,“虽然我们有很多合照,照片里也都很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他。除了这些照片,他什么信息都没留下,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我只知道他是广东人,以前是一个旅行家,收养我那年落户的北京,其他一无所知。每年扫墓我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的声音打断了楚天阔的思绪,他顿了顿,回过头,看到穆遥哀伤的眼睛,顿时心疼得不行。
“怎么会呢?”他拿过相框放回桌上,捧过他的脸,说,“小遥,你千万别这样想,你挂念他祭拜他,这就已经是孝心了。忘记已是事实,该想起来就会想起来,我们顺其自然就好了。乖,别想那么多了。”
“天阔,”穆遥看着他,突然有些不安,“是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是不是所有我在乎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们……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分开……”
“当然不会!”楚天阔慌忙抱住他,“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今生今世跟定你了!小遥,你也不许离开我,不许丢下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这带着慌张的拥抱和话语,让穆遥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不,你发誓!”楚天阔是真慌了。他已经失去穆遥太久太久,他不敢想象再失去他会怎么样,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分离。
听到那明显的哽咽,穆遥感觉心被什么击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甜。所以,楚天阔也跟自己一样,会害怕失去害怕分别吗?他没有迟疑,回抱住他,许下承诺,“天哥哥,我发誓,我发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会丢下你,这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
“嗯!那就这样说定喽!”楚天阔终于踏实了一些。他松开穆遥,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我们击掌为证!”
“击掌为证。”穆遥突然想起杜磊跟自己拉勾勾的情景,不由笑了。他把手贴上他的手掌,下一秒就被楚天阔握在了手心。看到他亮晶晶的笑眼,穆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顺势把他拉近身前,而后吻上了他的唇。
在彼此失控之前,楚天阔理智地抱着穆遥边亲边走出了张圣彥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打开穆遥的房门,开了灯,进去一把扯掉床上的防尘布,把穆遥压在了身下……
楚天阔已经彻底忍不住了。也许是被“分开”两个字触发了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没法保持理智了。
他必须完全拥有他,立刻马上!
“小遥,我想……”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穆遥就抬起头。湿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嫣红的双唇微张着,在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
“想什么?”穆遥期待着问。也许是吻得深了,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了楚天阔在酒店说过的话。现在依着他的描述再一次想象,他终于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占有楚天阔的方式。可他又犯了难。他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才能自自然然不显得突兀,明明白白不过分隐晦。想直接说又抹不开面子,想暗示他,又找不到机会。他思考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和切入点,只能寄希望于楚天阔,希望他们能想到一块儿去。
楚天阔却懊恼了。
穆遥一心一意帮着自己,他的认真和卖力真真切切,可自己却还分神惦记别的,实在是愧对于他。他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怕吓跑他。其实这个理由并不太站得住脚,可他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哪怕一丁点的不确定性他都会犹豫,因为那是他爱的穆遥,所有有关他的事情都容不得半点差池。
“没什么,我是想说,你别累着了。”楚天阔拉起穆遥,“我自己来,你休息一下。”
听到这话,穆遥心里一阵酸涩。
“我不累啊。”他闷闷开口,“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当然不是!”楚天阔一惊,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他感觉到了穆遥的低落,赶紧解释道,“小遥,你别误会,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累着,真的,你相信我!”
看到楚天阔这么紧张,穆遥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发现自己好像经常误会楚天阔,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自己自卑感作祟,还是因为楚天阔对自己太过小心?
他感觉他们之间陷入了一个怪圈——楚天阔对他近乎溺爱却又话不尽言,他对楚天阔充分信任却又屡次误会。
不,不能这样,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得想个办法。
穆遥用他负情商的大脑仔细琢磨了一番,搜刮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词句,又一一参考了他少得可怜的社交经验,在一阵灵魂出窍般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相当完美的办法。
这过程其实很短,也就十几秒吧,却差点把楚天阔吓出心脏病。穆遥就那么一动不动,怎么叫都没反应,把他吓坏了。
“小遥,你不相信吗?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相信我啊!”他急了,死命抱住穆遥,心慌得不行。
“天阔,我相信你,但是也请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一点都不累,我很乐意为你做这些的。”神游回来的穆遥笑着开口,保住了楚天阔脆弱的心脏。
“嗯,我,好……”楚天阔还有点懵。
“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爱你。我也想要你舒服,想要你开心,我乐意为你做很多很多事情,所以你也不许误会我。”穆遥深深地看着楚天阔,眼里闪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好。”楚天阔红了眼眶。穆遥的话就像定心丸,驱散了他的慌乱,使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为免以后再发生误会,我们来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
“开诚布公,坦诚相待。”穆遥环住楚天阔的腰,“以后我们要多交流,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诉我,我也会告诉你的。我知道我很笨,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希望你能多教教我。”
“小遥……”楚天阔又惊讶又感动,他压根没想到穆遥会对自己说这些话。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扭捏纠结完全是多余——他的小遥也一样是深爱着他的啊。
“好不好?”穆遥问,神情无比认真。
“好,特别好,谢谢你,小遥。”楚天阔弯起眉眼开怀一笑。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穆遥差点溺毙在这个笑容里。他不禁吻住楚天阔,温柔而又霸道。
“啊?”楚天阔正感受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想,我问你想什么,你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吗?”穆遥目光如炬,似乎要看进他心里去。如果楚天阔与他想的不一样,那他就要主动开口了。
“……”这一次,楚天阔不是不想说,他是被穆遥的样子迷住了,以至于都忘了开口。
“天阔,你想试试吗……”见他不说话,穆遥豁出去了,红着脸照着他在酒店那天的演示,用自己的食指和拳头做了一遍动作,而后用无比动情的眼神望着他。
楚天阔脑袋“轰”的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时刻会来得这么快。可他刚要说想,就嘴巴一闭把话吞了回去,因为他差点忽略了一个问题。
穆遥说的“试”,是自己试他,还是他试自己?
谁当食指谁当拳头,这个太关键了。楚天阔自己是没关系,反正只要是穆遥,他怎么样都可以。但对穆遥来说,可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必须要确认好才能行动。
“你想……怎么试?”他试探着问道。
“……”这个问题难倒了穆遥。他光想着占有了,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经验。不过虽然没做过,但男人的本能还是在的。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些画面。但不知为何,在兴奋难耐的同时他又很不忍,总觉得那些姿势折辱了楚天阔。
如果一定要有一方伏低,他宁愿是自己。
只要能和楚天阔融为一体,他怎样都行。
当然,顾及楚天阔高大的形象是其一,其二,是他反过来试想几遍后,发现自己更难耐了。他迫不及待地想,那一定是另一种美妙的体验吧。
“小遥,怎么了?”见穆遥低头不语,楚天阔忐忑着问道。
“天哥哥……”穆遥微笑着摇摇头,以一个意思明显的姿势躺了下去。他目光灼灼,柔声邀请道,“你来。”
楚天阔要疯!
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等我一下!”他啄了一下穆遥的唇,起身快速捞过床头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天使修复霜,挤了一些到指腹,轻轻搓匀了,重又抱住穆遥的身体……
他的动作无比虔诚,虔诚得像是拆开重重包裹,一层一层迎接心爱的礼物。
他的心情无比激动,激动得像是新人挽着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婚姻的殿堂。
“小遥,你喜欢吗?”
“很喜欢很喜欢……”
一句鼓舞,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天阔,天哥哥,我爱你,我爱你……”在每一个亲吻的间隙,都是穆遥动情的表白。
“小遥,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在每一个冲刺的同时,都是楚天阔深情的回应。
……
一个半小时后。
两人躺在床上,牵着手静静地看着彼此。
灯光倾洒,一片旖旎。
如果不是心跳还未平稳,穆遥可能会觉得自己在做梦。饶是他已试想过多遍,可真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浅薄了。
原来天使修复霜,不是只有单一的用途;原来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准备而不能莽撞;原来占有和被占有,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原来那种过程与感觉,远非手指和拳头可以比拟。
只是有一点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就,太那什么了。
穆遥想不出形容词,他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都哑了。想起楚天阔在自己身上前攻后伐的样子,他突然就羞涩起来。
“天阔,我们,我们去洗澡吧。”他红着脸说。
“好。”楚天阔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字。
“那,我去拿浴巾。”穆遥一骨碌爬起来,从他们运动时滑落在地上的衣服中找出自己的鞋子,半搭着走去了衣柜。
楚天阔看着他的背影,一滴泪滑落下来,下一秒,又被抹了去。他起身下了床,捡起地上的防尘布,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卧室。
这是一个非常“冷”的房间。
无论是墙面还是床柜,全是灰色系,连床上四件套也是单一的深灰色,素得令人咋舌——当年要不是看到床头柜上的初中几何题集和熟悉的平板电脑,他绝不会想到这是穆遥的房间。尤其床头那面巨幅“重瓣铁线莲”墙绘,竟然也都灰白一片,仿佛忘了上色似的,这是穆遥绝对不会想看到的。
因为,穆遥从来不喜欢这些冷冰冰的颜色。
那时候他觉得,要么是张圣彥不了解穆遥,否则怎么会让人在穆遥床头画一朵那么奇怪的花?要么是穆遥的喜好发生了变化,否则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房间毫无色彩?那可是连福利院大通铺都要精心装饰还宣称“生活需要情趣”的穆遥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用记忆中的密码解锁了平板——穆遥对他从不设防,平板都是跟他共用——他成功进去了,却发现他们的合照已全部不见,没留下一点痕迹,只有自己送他的蓝色平板保护套还能证明自己在他的世界存在过。他以为穆遥是气他“不告而别”才会删掉照片,在校门口穆遥说不认识他那会儿他也曾以为那是在怨他。直到他和姑妈去派出所咨询领养事宜谈到穆遥时,从高警官——高望京,就是他送穆遥回家的,当年他还是刚入职的小民警,现在已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口中得知,穆遥连家都认不得了。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再后来,是穆遥的校长亲自找来,跟他说了穆遥返校那天的异常,他才最终确定,穆遥是失忆了,彻彻底底把他忘记了。
那之后,便是他长达十一年的追寻。
好在,他迎来了曙光。
就在今天,他拥有了穆遥,拥有了他的承诺。原来希望,真的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他从那朵铁线莲上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看正在拆防尘袋的穆遥,随手将防尘布围在身上,走去窗边,拉开小半边窗帘。
对面楼房灯火几许,楼道里,却是一片黑暗。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孤独地站在那里,望穿秋水,就为看一眼朝思暮想的穆遥。也许是待的次数多了,常常会有走楼梯的人投以奇怪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这种情形整整维持了三年。直到他十八岁买下对面的房子后,他才得已在自家窗户肆无忌惮地看他,隔着恍如光年的距离陪他一起发呆——他望着夜空,他望着他。
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这个自己望过无数次的地方,穆遥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他一度向往的地方。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摆设,从未变过。
一边是吊椅抱枕和圆桌,一边是躺椅边几和书架,在张圣彥和穆遥的合照里,就有几张拍自阳台。合照里的穆遥,要么窝在吊椅里看书,要么抱着抱枕听歌。而张圣彥,要么躺在躺椅上,要么倚在栏杆边,手里要么拿着书,要么端着咖啡,但视线无一例外都在穆遥那张稚嫩精致的脸上。
照片有广角有长焦,每一张都意境十足,给人以温馨闲适之感。就是这些照片,让当年才十四岁的他心生向往。他也想和穆遥这样,在二人世界里静坐一隅,感受时光,感受彼此。
所以后来,他也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阳台,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如愿以偿。
然而,在这十一年里,每一天,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歌,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想穆遥。
也许是触景生情,他回过头,看着穆遥白皙的身影,不知不觉又模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