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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起舞的独角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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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到另一个月亮}
黑幕被大雨拉下"轰"的拉下,彻夜的欢歌突兀响起,雨砸在黑伞上跳起激越的舞,不甘的灵魂在雨幕尽头悄然回望。雨水顺着伞沿滑下连成挡住美人的珠帘,淅淅索索落在拨开珠帘的那只手上,缠绵的亲吻着他的皮肤。
四下茫茫,静谧的马路上只有一个青年打着把黑伞步伐轻盈的走着。凡是他踏过的地方,都会漾起一圈圈清浅的涟漪。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照在瓢泼大雨中,抬头望去,满是金灿灿的,波光粼粼的微光。
就像会发光的雪一样。
地上的积水映照出青年轻快而又沉稳飞扬的舞步,黑靴子踏破晶莹水珠,哒哒的脚步声扰乱雨夜难得的宁静。
看不见的音乐在雨幕里冉冉升起。
巨幕落下,木偶歌舞,盛大演出于今夜开始,可木偶却拥有了灵魂,唱吧!跳吧!这是属于你们的权利!
青年脚下舞步变换,瞬息间变换成女步。曾有人告诉他,若想要跳好双人舞,应当男步女步都学会,只有把握对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才能在舞蹈的时候准确判断对方下一步的意图。他还说,当然,不会跳的另当别论。
漂亮。
的确是非常漂亮的舞步。
青年跳起舞时,就变得和往常不同,也许是好看的人自带滤镜效果,但我想还是那些玄之又玄的气质问题。
他的舞姿,是难以形容的优美,身段匀称恰好,犹如曹植挥笔泼墨描绘而出的洛神。
翩落惊鸿,婉若游龙。
男人修长的腿骤然换了一个位置,举着伞的左手,抬起,慢慢回笼,好像一位娇小的女士正依偎在他的怀里,分明只是一个单调的,苍白的起手式,但在抬起,平举的那一系列动作中却蕴含着脉脉柔情,优雅且有礼,似乎他的怀里真的有那么一位优雅而娇嫩如花的小姐。
他就像从中世纪油画那穷极奢靡,古典且满是暗沉色调的,独具一格的舞会里走出来的绅士。
来跳舞好吗?
来跳舞好吗?
来跳舞好吗?好吗?好吗?好吗?
我可以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跳到晨曦升起也不要停下来。
青年举着把黑色大伞在雨夜的马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在路灯下独自翩翩起舞,如同蝴蝶一样翩翩轻盈,轻盈无痕的掠过草木。他分明是踩在积水上,却轻盈的仿佛是积水托着他起舞。
伞柄在路灯下射.出金色的光。
提琴手挥舞着手,奏出狂乱的,颠倒扭曲的美妙乐曲。
江眠不知疲倦的转啊转啊,滂沱大雨成了他的复古留声机,陈旧路灯成了独照他一人的灯光,而四下无人的空旷马路便是他独自起舞的中心舞台。
他像披了一件金色霓凰。
他是唯一的表演者。
他是男人,也是女人。
"你要知道——你是舞者,舞者不需要性别,你跳舞,不是跳给那所谓的观众看的。你是我的,你要做的,就是取悦我,你不能用你那拙劣且不着眼的下三烂舞姿卖弄我,明白吗?"
在雨与雨的间隙里他恍惚间又听到了那个男人对他所说的话,那个男人,他对他说话时声音总是柔美的,偏执的,多数情况下,他不会对自己生气,发怒,或者有别的什么厌恶情绪。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就像柔和的水一样,一点一点将他拉入深处,捂住他的口鼻,迷蒙他的双眼,然后,让他永远永远留在他的怀里。
他笑。
笑容颓靡且艳丽。
那又怎样?
大雨轰然劈头而下,惊雷劈开时间的洪流,舞蹈随着雨势逐渐达到高潮,青年的脚步愈加快速,水与水的缝隙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喘息声。
变换角色的速度愈发快速,他的舞步踩的准急了,即使愈来愈快的步伐也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差错。他从容且精准的把握身体的每一次呼吸,万分准确调动着身体的639块肌肉。他的身体绷的紧紧的,像一把即将发射的弓弦,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下晦涩难辨,光与影轮番在他修长优美的身体上登场。
手臂划过寂静的夜空,飞快甩出一串水珠,是一道优美的弧。
"手伸直!伸直!你就是这样跳舞的吗?跳!伸直——"
您看到了吗?我伸直了。
多么优美!多么合适的弧度啊!
他听到存在于幻想中的喊声,但他并不在意。
他掠过光与影,载着雨夜的浪漫与寒冷悄然从城市一端的角落蒙蒙迷雾中走来,眉梢眼角都带着雾气,叫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雨夜的曼彻斯特响起。
你该结束了。
"砰——"
黑伞骤然坠地,干燥的伞柄瞬间被雨水浸湿,雨水打在倒过来的雨伞上啪啪响。青年的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喘息着,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身上到处都是水,看起来很狼狈。
大雨勾勒出他的身段,显得他的腰如同小说里常常出现的那个词——"不盈一握",看起来的确是的。
他毫不在意的一把把头发捋到脑后去,露出锋芒毕露的眉眼,长眉入鬓,眸如寒星。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姿态。
江眠只在跳舞时露出这别具一格的,张扬的,恍如牡丹盛开的姿容。尽管他在大部分的生活时间里,都充斥着令人不愉的忧郁与黯淡。但倘若有人知春去处,便会耐心等待寒冬到来。
男人只能从那短暂的一瞬间窥见那一点点克己的放纵恣意,那于黑暗中盛放的黎明之花!
是多么的美丽啊!
他只匆匆窥见了一眼,便终生难忘。
他要耐心等待春天的到来,他已知春天的去处。剩下他要做的,便是使之重现。
江眠向着空无一人的马路,抬手风度翩翩的做了个标准的谢幕礼。
为这场没有观众的表演献礼。
倘若没有灯光,没有音乐,没有舞台,甚至没有观众。
你还能尽情的跳下去吗?
是的,我能。他想。
小巷的深处一辆黑色私家车后座位置缓缓摇起车窗。男人一半的脸隐于黑暗,一半被昏黄的灯光所照耀,他的眼膜里所倒映的是那忘我起舞的舞者,是他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明,是他于深渊深处所望见的炽热救赎。
是救赎。
救赎。
救——赎。
哈——
"走吧"
引擎声响起,红红的车尾灯在雨夜里猝不及防的亮起来,像野兽猛然睁开的红眼睛,私家车低调的来,也低调的走,在雨幕的遮挡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他们隐秘而又光明正大。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江眠。
我回来了。
黑色私家车疾驰而过,霎时冲进雨幕里,徒留一地的车尾气和一声似喜似悲的叹息。
——你长大了。
——
是夜。
"你要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没有的,是用来粉碎的!要是你在跳舞的时候考虑这个,脚步势必会停下来!你不需要停下,明白吗?跳!你要做的就是跳到死为止!跳到生命的终结!死亡的尽头!跳!永远不许停下——永远不许回头——!"
滚滚浓烟从房子里扶摇直上,火焰冲天,男人偏执的喊声从熊熊烈火里直冲出来,震荡着被保镖强压在地上的江眠的耳膜。
呛人心鼻的浓烟熏着他的脸,把他熏得恍恍惚惚,他的身体动弹不得,被身后的人牢牢压在地上,他的脸碾压着那些细小的,尖锐的小石子,脸皮火辣辣的,密密麻麻的疼,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样难堪,这让他羞愤欲死。
心脏被挤压的喘不过气,他的皮囊被冲天的火焰熏得热极了。
哈——
他早料到如此境地。
如此被命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境地。
如此——
如此悲哀!
"永远不许——!!"
江眠猛的睁开眼,在黑夜里折射出猫眼一样的两道微光,他瞪着天花板,车辆从外面驶过将阴影掠过,他还有些无法回神,江眠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浊气。
凌晨三点半。
点钟咔哒咔哒走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响亮,时间在人的感知里一向是一个神奇的事物,当你正在忙碌或者有事做的时候,你不会注意到它一直都在散发而出的声响,而当你停下,认真去审视它的时候,它就会发出难耐的声音提醒你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在往前走。
它是单线头。它从不回头。
想什么呢。江眠兀自摇头笑了笑,起身下床穿了拖鞋拿过床头柜上的空水杯去厨房想要倒杯水喝。
江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准确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他热爱舞蹈,但并不沉迷于它。跳舞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专注于脚下的步伐,优雅庄严的音乐,空气的流动,呼吸的快慢与身体肌肉的紧绷与放松,他可以清楚感受到汗液从他的毛孔里散发出来,然后在他挥舞手臂的时候砸到地上。
这些。
观众都不会看到。
但他可以。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真美。
是他的先生教会了他跳舞,是他抓着他的手领会了美的真谛。
水流声在厨房潺潺响起,氤氲水汽从玻璃杯里向上飘出来,像一只勾魂的手。江眠双手握住水杯,端在嘴边小口小口吹着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啜一口。一口热水入喉,他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喟叹。
他的血管里流着肮脏的,黏黏糊糊的血,此时正被一点儿热水所温暖,像这样夜半惊醒的深夜已经有很多次,多到他数不过来,他正怀疑,他是否已经开始如同那位最开始收养他的先生一样变成变态....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你眼睛里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我知道你的父亲贩毒,对你不好,他还虐打你,对不对?你的母亲生下你,却又不想履行一个作为母亲的义务,所以她抛弃你了,对不对?"
男人满怀恶意的对年幼的江眠侃侃而谈,他似乎并不在意这样恶毒的言语会对眼前的小小少年有什么影响,即使有,他也不会在意。
他怀着恶意,笑容扭曲的说:
"难道你要揣着一身的污秽去侍奉美好吗?你知道你的血有多脏吗?一个毒贩的血,一个杀人犯的血,一个强.奸犯的血,还有另一半背叛者的血,你的身体简直集合了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的混合体,你感到羞耻了吗?知道吗?你生来便有罪。生来就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除非你现在去大换血,否则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脏的。你的血也许爬虫都不乐意喝。除了我,没人敢收养你,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肯对你好的人,那一定——”
“是我——”男人笑着把鲜艳欲滴的蔷薇花插进他胸前的口袋里,嘴里说着诛心的话,可他的表情却如蜜一样甜。
江眠猛的回过神,抿着唇一言不发。他一转头,便看到玻璃他看到好多个自己,被母亲抛弃的自己,被父亲按进水里的自己,被先生收留时的自己和....在先生面前欢快跳舞的自己,然后他看到好多个自己混合在一起,变成一个。
他自己。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这样吗?
恍然见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于他而言温暖可又冰冷的午后。
男人漫不经心的问他。
“所以,你愿意被我收养吗?”
他平静的反问。
“您会爱我吗?”
“会”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