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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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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直。”
南宫烨的目光落在一名男子身上。他身穿蓝色棉布直裰,颌下粘着几缕疏须,古板严肃得像个私塾先生。他背负双手,凌空踩在剑上,本是极潇洒的姿态,却叫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从身后掏出把戒尺狠拍你脸上。
“据说他的《枯木剑法》传自黄须老人,颇为神妙,与同门切磋时常能以一胜多。放在往时,我倒有兴趣仔细观摩。可惜……”
南宫烨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可惜他遇到了白玉京。
“散了!太清门的雾障散了!”
有人兴奋大叫起来。众人连忙把目光从瞿直身上收回,转而投向太清门。
这才是正主!
众人定睛一看,太清门高踞四方的千瓣莲台边缘,盘桓已久的雾障终于散去,云荡风平,露出六匹狮头马身、皮毛油亮如漆的夜狮马来。这传说中诞生于白昼与黑夜的交界,高傲自恃、最是桀骜不驯的神马,此刻乖顺地跪在地上,垂下头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讨好声。
一只比雪更白的手,搭上毛色最纯那匹的头,轻轻摸了两下。多少人瞬间红了眼,恨那只手摸的是马,而不是摸在自己唇上。每一根手指,都像是世间最灵巧的工匠,用世间最美的白玉,耗尽心血方雕刻而出。雕完就立刻藏进用黄金珍珠装饰的盒子里,死死锁上,唯恐遭人窥见。
至于他的脸,那便连世间最自负的巧匠都无能为力。只有天下间最优秀的丹青师,才能勾勒出一分神韵。
“白玉京、白玉京……”
传凤仪在唇间细细地舔舐着这三个字,每多念一遍,□□便更旺一分。恨不能将此人困死在自己的床榻间,剥光了百般蹂躏。
“果然是白玉京……”
天外一块无瑕的白玉,落了凡尘!
如果说沈沧是花间一壶酒,石中一柄剑,使人忍不住想亲近流连。
那么白玉京就是云中孤冷月,天外有飞仙,让人忍不住瞻仰,却也忍不住想玷污。
手触碰不到的,视线可以舔吻;身体接近不了的,思想可以亵渎。
无数道或钦羡或爱欲或贪婪的目光灼烧着白玉京衣外的每一寸肌肤,触碰他修长的手、诱人的颈、弧度优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
但当接触到他陡然睁开的双眼,一切绮念都瞬间消弭无形!
那是一双冷漠的暗金色的眼。
一双杀戮的眼。
眼里,有剑!
“金气外泄?”南宫烨猛地站起来,“天生剑体?!”
“什么?”南宫炾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南宫烨没理他,却是在莲台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边踱边呢喃着:“不对,天生剑体出生时即有征兆,可三年前见白玉京时,他并没有表现出类似异兆……难道他之前都是在遮掩?”
“可为何要遮掩?”
而此刻,演武台上的瞿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任绍棠一力劝阻自己与白玉京比斗。
差距太大了!
不是修为上的差距,而是剑道造诣上的差距!
眼下他与白玉京尚隔着近五百尺,都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尖锐剑气,皮肤竟有些隐隐作痛。
——若是白玉京的剑真到了自己跟前,他能拿什么抵挡?
白玉京没有下场。
他静静地站在莲台上,提着剑。
他对瞿直说:“你可以认输。”
瞿直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得比拒绝任绍棠时更长。
他缓缓地从背后拔出自己的剑。果然长得像戒尺。
他说:“我宁愿死。”
白玉京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赞赏,说:“一剑?”
瞿直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说:“一剑。”
白玉京说:“好。”
白玉京振起手臂,朝下挥了一剑。
仿佛随随便便的一剑。
像稚童抽了下陀螺,骑士甩了下马鞭。
除了残影,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风声,没留下任何声息。
所有人屏息凝神。
然后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人是血肉之躯,被利器捅入时虽然也会发出“噗嗤”的声音,但并不会惊动天地。
石破,才会天惊。
所以被斩断的不是人。
不止是人。
——还有演武场坚固的地面。
金芒一闪,瞬间断成两截!
那可是厚达十丈的天外陨铁!
铁石尚如此,人又怎么能幸免?
瞿直陈于地上,一条血线从头到脚,已然死透。
观众的心,也已凉透。
“瞿师兄!”任绍棠大喊一声,慌忙飞至瞿直身边,一探鼻息,果然已殁,想起刚入门时其人对自己的扶持,不由悲从中来。正要抬起瞿直尸首,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愕然低头,却见瞿直睁着眼睛,冲自己难看地笑呢。
任绍棠惊喜万分:“师兄,你没死?!”
瞿直喘着气道:“我炼有一枚元神替身符,所幸未死。”
未死,也没了半条命。
任绍棠心想难怪他坚持要和白玉京战一场。喜悦之余,又有些恼怒他先前不说,故意拿捏道:“那师兄可要接着再战?”
瞿直苦笑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我性子是古板了些,却并不傻。”
对依然站在高处,显然早就知晓他未死的白玉京点了点头:“阁下剑术高超,我认输。”
白玉京淡淡颔首,转身回了车乘。
金蝉寺众僧提起来的心又放回到肚子里。
了尘欣慰道:“太清门门风虽凌厉,终究与合欢宗不同。”
场外观众也渐渐反应过来,惊叹赞美之声比方才还要热烈。毕竟对修仙者而言,美貌固然令人称赞,可方在强大的实力面前,那便不够看了。白玉京二者兼备,如何不令人钦羡?
就连沈沧也赞了一句:“杀我的人,我的剑法他倒是用得挺顺手的。”
他抱着双臂,唇边带笑,好像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唯一听见这句话的莫是则冷汗直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半日,轮到筑基选手比赛。
沈沧的对手是飞羽门的刘尚昆,在御使灵禽方面颇有一手,被许多人认为是冲击前十的热门人选。
刘尚昆自己也这么觉得。
凭他筑基后期的修为,又有几头类似修为的灵禽相助,除了汤秀文需要小心对付,前十岂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练气士?练气士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放在眼里!
然而,昨日看了沈沧与青阳一战后,刘尚昆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他自忖也能击败青阳,但决计做不到沈沧那般轻松。
——这岂不是说沈沧比自己要高明?
怎么可能!
他可以输给任何人,却决不能输给沈沧。否则日后传出去,岂不就成了他刘尚昆连个练气士都打不过了?
他还怎么在修仙界混!
好在比起青阳,他对付沈沧尚有几分优势。
“小白,去啄他!”刘尚昆往其中一只通体洁白的仙鹤口中塞了颗灵丹,打发它攻向沈沧。
仙鹤将灵丹一口吞下,亲昵地挨了挨他的肩膀,便率领着身后几只略小些的仙鹤朝沈沧飞去。
刘尚昆口中的“啄”自然不是真的“啄”,而是他养的仙鹤天生具有的攻击本领,所分泌涎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连黄阶法宝都能污染。
他最忌惮的就是沈沧那双手套,但驱使仙鹤前往,则无须顾忌。
沈沧总不能扯着仙鹤的脖梗子捏手里吧?
好几头呢。
沈沧老神在在地站着,听见这句就笑了。他一笑,场外立刻酥倒一片不说,连刘尚昆都有点头昏眼花,险些忘了自己正在斗法。
沈沧是冲那头鹤笑的。
“你也姓白。”他饶有兴趣地说。
整个会场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谢绝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瞬间喷了出来。
什么叫“也”姓白?
你在影射谁?!
莫哀真人嫌天气热,正挨着白玉京车上的寒玉乘凉,闻言忽然觉得周边的气温骤降两度,暗骂这小子真是不怕死。
仙鹤小白听不懂沈沧的言外之意,尖叫着向沈沧冲去,尖喙眼看就要戳上沈沧的眼睛。就是此刻,沈沧却忽然张手扬出一把粉末,尽数撒到仙鹤身上。自己快速朝旁避了两步,竟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刘尚昆看得一头雾水,心说你当是喂鸽子呢,撒把食就只顾吃不来啄你了。
但他很快便大惊失色:仙鹤真的不啄沈沧了!
跟在“小白”身后的几头仙鹤突然调转方向,疯了一样地猛啄“小白”的背,把“小白”啄得痛叫连连。“小白”吃痛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攻击沈沧,哀鸣一声,便振翅飞天,直上云霄了。余下几只仙鹤不依不饶,紧紧咬在它的身后。
刘尚昆都看呆了。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沈沧望着天边数头白鹤,轻轻一笑。
“小白,你看你多受欢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