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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春风又绿江南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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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赤水真宫几人苦苦思索,要如何在不知晓其相貌的情况下捉拿陈陵时,沈沧忽然转身,朝后而望。
南宫煌一直分神注意着沈沧的举动,见此也向后望去,望了半刻也没望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疑道:“沈兄弟,你可是觉出什么不妥?”
话出口便觉古怪,他是筑基后期修士,他二哥是金丹中期修士,按理要察觉不妥也是他们两个先察觉,怎么反是沈沧这个练气士先有反应?
然而,沈沧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听说过‘春风阵’吗?”
“春风阵?”南宫煌满脸疑惑,却是江宁先生微眯双眼,说道,“难道是苏毗诛仙大阵中四季阵法之一?‘春风、夏蝉、秋杀、冬寂’?”
沈沧轻轻颔首。
南宫煌越听越迷糊:“苏毗诛仙大阵又是什么?”
江宁先生解释:“好叫三公子知道,苏毗是一古国之名。据传此国风俗迥异,女子当政,婚姻不兴,其民饮河水而孕;然而也竟兵强马壮,强盛一时,颇令人称奇。若仅是俗与世异还不值如此称道,真正使此国史书留名的,便是这苏毗诛仙大阵。”
“传说这苏毗国本来依附一修仙宗门,每年都要奉上大批供奉,这是惯例,仙凡间本来也相安无事。然究竟是这苏毗国倒霉,按例供奉了千许年,忽然遇上该宗门崛起,一连出了好几个化神修士。”
南宫煌不解:“这不是好事吗?依附的宗门强盛,这苏毗国岂不是也能趁势开疆拓土?”
“谁说不是呢,”江宁先生叹了口气,“可惜苏毗国那末代女王生性仁慈,怜悯周边凡国民贫力弱,不愿擅起战端;而上宗索要之供奉又一日多过一日,催促一日急过一日。女王日思夜虑,终决定亲自前往那修仙宗门,陈情诉苦,力求将加诸于国的供奉减免一些。”
“成功了?”
“自然没有,不然也不会是末代女王了,”江宁先生摇摇头,“传闻中女王为显示诚意,不带一侍一从,生生凭借凡人之躯翻越天险地碍,千辛万苦地登上此宗山门。她求见此宗宗主,将来意说明,谁知那宗主却打量着她笑道,‘若你愿嫁与我做一侍妾,削减供奉一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她没答应?”南宫煌已听得入了神。
“答应了,”江宁先生唏嘘不已,“岂料那宗主闻言竟大笑起来,言道,‘可是我宗却有好几个化神大能,你一个人怕是不够分啊!’说完便将女王赶下山去,不仅没有削减,甚至还将第二年的供奉又加了两成!”
南宫炾皱眉:“这就是存心羞辱了。”
他竟也加入进来。
“可不是?那女王沉住气,当场没表现出什么来,回国后便暗自调兵遣将、招募英杰,要对抗这修仙宗门。”
“这……”南宫煌咋舌,“这岂非蚍蜉撼树?”
江宁先生轻抚长须:“古今情状不同,那时的修炼资源不似现在被各大宗门控制得厉害,散修中也颇有些能耐者。据说那女王身侧就养有几个修士……另外,传说苏毗国末代女王容颜极美,冠绝当世,否则那修仙宗门宗主也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不定便有些风流浪子愿意冲冠一怒为红颜,甘心策马前驱呢?”
南宫兄弟二人闻言皆笑。
不知为何,听到“风流浪子”四字,莫是忍不住仰头望了眼沈沧。只见沈沧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情绪。
“之后呢?”南宫煌迫不及待地问。
“之后……第二年那修仙宗门遣使到苏毗国收缴供奉,结果非但没把供奉拿到,使者反被扣在宫中。女王再次请求与宗主谈判,然而宗主哪里会把这个凡人放在眼里?随便点了两个元婴修士就要将这苏毗国压服。”
“——然而这一着却是他走错了,”江宁先生脸上流露出感慨之意,“苏毗灭国已两万余年,具体事态我等自然无法知晓,但即便是仅观书上文字,也能遥想当时情势有多么紧张。那女王不愧是女中豪杰,其多谋善断、杀伐果决,要是放在一名修仙者身上,未必不能再成就一名凌虚天君般的人物。”
“话说两名元婴修士刚飞至苏毗国境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莫名其妙地也被捉了去。再派来三个,也是同样下场。就在那修仙宗门深感奇怪、怀疑是否是某位化神修士插手时,苏毗国却是向那修仙宗门公开下了战书,说元婴修士不够格,要彻底解决此事,必须要一名化神修士亲自来!”
“该书一发,此宗顿时成了整个修仙界的笑柄。试想,连个凡俗国家都不能压服,你还有何面目立足修仙界中?除削了那修仙宗门的面子外,下此战书实则还有一层好处——书中既然说要一名化神修士来,那便只能一名化神修士来。你修仙者践踏凡人本就恃强凌弱,如今无数双眼睛看着,若敢使半点诡计,那便是脸皮都不要了!”
南宫煌抚掌赞道:“好手段!”
“手段也须有实力为凭,”南宫炾目光毒辣地指出,“苏毗国究竟用什么方法拿住的那几名元婴修士?”
江宁先生笑道:“二公子说到点子上了。苏毗国敢这番运作,自然是有倚仗的,而其倚仗……正是苏毗诛仙大阵!”
“所谓时势造英雄,故世间的能人总也扎堆出现。苏毗国有这位一位女王已是极了不起,没想到还出了一位更了不起的阵法大师。”
“这位阵师名叫祖洪,也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然此人于术数上极有天赋,自幼研习阵法,居然成了当世一等一的阵法大家。当然,在我等修仙者眼中阵法自是小道,然而洞府馆阁、山门禁地,哪个不需要阵法?因此祖洪虽是凡人,却颇受修仙者尊重。”
“祖洪祖祖辈辈担任苏毗国的祭司,此时国家有难,自是全力以赴。据传他在设计诛仙大阵前,曾先下到苏毗国民间体察民情,观民心可用否。扬言若三分可用,则设迷惑之阵;若五分可用,则设挪移之阵;若七分可用,那便可设防御之阵了。你们道结果如何?”
“如何?”
“祖洪大喜而归,道民心十分可用,故索性抛弃旧日想思,决心设计一杀伐大阵!”
“便是那苏毗诛仙大阵!”
论至此处,江宁先生不禁心潮澎湃:“众所周知,一个成规模的法阵通常由三部分:阵机、阵枢、阵心。阵机难于材,阵枢难于筹,阵心最难,却是难在天心难测、玄机难觅。而诛仙大阵最令人惊叹的便是它的阵心——至今无人知晓祖洪究竟如何做到,只从稗史的记载中知道,他为此阵设计的阵心……乃是苏毗全体国人的性命。”
南宫煌眼睛都瞪圆了,失声道:“血祭?”
“非也,”江宁先生摇头,“苏毗国全体上下,从苏毗女王到国中乡野凡夫,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愿折寿以换阵威!”
兄弟二人闻言都愣了。他们印象中的凡人都是些淳朴老实、粗俗木讷之辈,见了修仙者无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就算偶尔听说出了两名英杰俊才,也只是听戏一般的消遣,并不真当回事的。至于出身凡俗的修仙者,也只是我道中人且历凡劫,与凡人则无甚干系。
——何曾听闻凡人竟血性如此?
惊叹之余,居然有些不寒而栗。
“举国之人,百万之众,自愿损寿以助阵威……自古以来,可曾听闻?有史而来,何等壮举?想来除了那苏毗女王深得民心,便是由于那修仙宗门剥削太过,所谓‘苛政猛于虎’也!”
南宫炾连连点头:“先生说得很是。凡人固然应供奉仙人,修仙者却也应当有所节制。位次分明,取拿有道,方为长治之法。”
南宫煌却没他兄长这么鉴古知今,一心都系在那位风华绝代的苏毗女王身上,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讲到哪儿了……哦对,”江宁先生猛一回神,“话说苏毗国向那修仙宗门发下战书,邀战化神修士。那宗门在诸同道跟前失了面子,弟子门人个个怒火中烧,其中一名化神修士刚闭关出来,闻言怒气勃发,二话不说,当即御剑杀来苏毗国,扬言立刻就要令其改朝换代。结果刚踏入皇都,就如之前几名元婴修士那般栽进了阵中。”
两人心惊:“这诛仙大阵真这般厉害?连化神修士都奈何不得?”
“呵呵,不然怎么叫诛仙大阵呢……”江宁先生抚须而笑,“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那宗门听闻太上长老陷敌,举门震动,终于开始重视起苏毗国来,决定发舟师来救,谁知刚要出发,却赫然发现无法迈出山门一步!原来早在半年前,女王便假借为陵墓寻找龙穴的理由在那宗门的周边埋下了布阵法器,那名太上长老刚陷落皇都,这边的大阵便启动了。”
南宫煌恍然:“原来是诱敌分兵之法。”
“正是。想那诛仙大阵固然厉害,威力也有限。苏毗国便是利用修仙宗门的轻敌心理,将其顶层战力先分割出一部分来,再图各个击破。事实上,当时苏毗国手上并无半个化神,唯有三名元婴,其中一名镇守皇都,另外两名镇压宗门。以三元婴战三化神,甚至一度占据上风,靠的便是祖洪那惊天动地的诛仙大阵,和苏毗国国人宁折寿亦要反抗的意志!”
“那苏毗国为何又败了呢?”南宫炾可没忘记“女王”前“末代”二字,猜测道,“莫非是民心恐慌、大阵不稳?”
他想来,事前亢奋事中犹豫乃人之常情,修仙者尚且不能免俗,凡人又岂能无犯?苏毗之败,恐缘于此。
然而江宁先生又摇了摇头。他都记不清楚自己摇了几次头了。
“说来惭愧。苏毗国之败确实是因为大阵不稳,但这不稳倒不是因为民心,而是落在那名掌阵的元婴修士身上。”
南宫炾一怔:“这是为何?”
怎的凡人没出问题,反是修仙者出了差错?
江宁先生笑得颇有些尴尬:“那名太上长老陷在阵中,发现自己实难破阵后,便暗自传信于掌阵的元婴修士,愿意助他突破化神。参加此役,苏毗女王想必也允诺了不少好处,然而与进阶化神相比,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换成你我,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南宫煌嘀咕道:“那可不一定。本公子我向来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尤其是对绝世美人……”引来南宫炾一顿好瞪。
然而他说是如此说,心下暗忖,怕也免不了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毕竟,修仙者所求无非“长生”二字,只要能得道飞升,凡俗间的信义又算得了什么?
“掌阵的元婴修士一叛,苏毗国内大阵自然遭破。那太上长老一出来,先拍死几千凡人发泄怒气,然后便抓了那女王凌虐一番;这还不算,他放出那几名被囚的元婴修士后,又命他们轮番把那女王凌虐;等他们也施虐完毕,竟将那女王赤身裸体地丢到宫门外,扬言苏毗国人皆该死,但有能辱其女王者,则免死!”
“欺人太甚!”南宫煌面露不忍,“这女王……”
为国家殚精竭虑一场,最后竟是死在自己的国人手中么?
江宁先生感慨道:“这便是苏毗国又一奇处了。那太上长老扬出此言,自忖即使民间还存着些血勇,面对死亡之大恐怖,总有些贪生之徒会忍不住站出来,依他言行事。”
“——确实有人站出来了,却不是朝着女王,而是手执刀斧冲向这太上长老!此人领头,积怨已久的苏毗国人轰然响应,也不管携没携趁手武器,齐齐朝这化神修士冲杀过来!那化神修士自是来者皆杀,然而杀完上一批下一批又冲上来,杀完城里的郊外的又冲上来,将皇都的人都杀完了,也还有皇都外的人不断地在杀上来!那太上长老也是杀得凶性大起,费了一天工夫,竟是将整个苏毗国百万人都杀净了。”
南宫兄弟骇然无语。
“他杀完此国人,怒犹未尽,宣称要拿苏毗国人的亡魂炼制一具万魂幡,要此国之人永世不能翻身,生死受其驱策,以儆效尤,让凡国看清楚反抗其宗门的下场,”江宁先生摇头,“这却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莫是心道请不要侮辱我们魔。
“苏毗国就这般灭了?”南宫煌回想此国举止,心中实在感佩,“如此义国,竟是半点血脉都没传下?”
“这就不是我等能够知晓的了。”
江宁先生顿了顿,面色有些奇怪地道:“不过,苏毗国人倒也没有白死。”
“怎么说?”
“你们可还记得,苏毗国为对抗那修仙宗门,实则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苏毗国皇都,另一路却在那宗门处掠阵。因着宗门处压力更大,故往那处派了两名元婴修士。”
“那又如何?不过两名元婴而已。待那太上长老回援,又岂是他一合之敌?”
“奇就奇在这里了,”江宁先生道,“那两名元婴修士中有一名是苏毗国宰相,据说自幼与女王一同长大,二人亲厚与别个不同。虽早早地修炼到元婴境界,却承诺要辅佐女王直至她老死。听说苏毗国内的惨状后,此人当场就疯了,居然连破两个小境界一个大境界,直接从元婴初期进阶化神。那太上长老料理完苏毗国事,气势汹汹地率众修回宗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被那宰相进阶引来的天雷当头劈中,身死道消。”
南宫煌大笑:“这就叫天打五雷轰,现世报!”
南宫炾也掌不住笑了。
“太上长老一死,宰相进境化神成功,借助祖洪的诛仙大阵轻易荡平了那修仙宗门,总算是为苏毗国人报了仇。据说他一路大哭着回了苏毗国,将那女王的尸身细细清理,好生殓了。他又挨个收殓苏毗国的国人,谁知越殓越伤心,越殓越疯狂,最后索性用大法力把面前大地一翻,将整个苏毗国都埋入地下,自己且哭且笑地离了这个伤心地,不知所踪了。”
“也是自此事之后,净土界的修仙宗门虽仍旧靠凡国供奉,却也不敢索要太过,遇到须加征时,也总要先斟酌一番。周全些的修仙世家甚至派遣自家没天赋的子弟执掌凡国国政,都还不放心,隔个二十年就要家主亲去走一趟,以察民风。”
南宫炾这才恍然:“我道宫中为何特设观风使一职,还必要族中嫡脉担任,缘故竟在此处。”
江宁先生颔首:“正是如此。虽然苏毗国故事令人敬佩,然若我们手下也冒出个此国来,却是叫人难办啊。”
“有何难办的?我看麻烦分明是那宗门自找。苏毗国不愿兴兵,那你去把周边几个凡国打下来交予它不就得了?如此苏毗国人不须加征,总供奉数还多了。”南宫煌不以为然。
江宁先生打趣道:“若早有三公子定计,又岂会生出这等惨烈事?三公子生之晚矣!”
南宫煌挠挠头,笑道:“先生莫嘲我了,我晓得我是事后诸葛亮。真处在那个位置上,不定比那宗主好到哪里去——然则,肯定比那个太上长老好。他忒不是东西。”
“嗯,”江宁先生轻捋长须,“那么三公子以为此人究竟错在何处?”
“何处?当然是处处!因一己之怒,便杀苏毗国百万人,简直耸人听闻。”
“呵呵,先前被拍死那几千人且不谈,后来被杀的百万人,却是率先对那太上长老动的手啊。”
“……若是练气士也就罢了,凡人冲撞化神修士,那也能叫‘动手’?如此说来,羊入虎口还可说是羊先动手呢!”南宫煌言至此处,忽有所悟,向中年人一揖,“还请先生教我!”
南宫炾也朝前一礼:“请先生教我兄弟。”
江宁先生忙将二人扶起,笑说:“何敢言教,不过是一点子陋见罢了,当不得二位公子这般大礼。在下且问二位公子,你若与一凡人发生争执,那凡人打将过来,你当如何做?”
南宫炾:“那要看理在哪方。”
“若理在他如何?”
“我自当置之不理,抽身而去。”
“若理在你呢?你莫非就要愤而上前,将其痛殴一番?恐怕二公子拳风未至,其人已一命呜呼矣!”
“……”南宫炾一时语塞,半晌有些不自在道,“照先生说来,岂不是不论有理没理,我都得让着他了?听着似乎不太公道。”
江宁先生答:“不错,你得让着他!”
“为何?”
“因为你们的存在本身,便是不公道的产物!”
南宫炾一怔。
“他无灵根,你有灵根,是为不公道;他寿百年,你修长生,是为不公道;他手堪缚鸡,你力能移海,是为不公道,”江宁先生目光如炬,“如此多的不公道你视若无睹,因着件小小争执,却反嚷嚷着要求诸‘公道’了吗!”
南宫炾恍然大悟,好似醍醐灌顶,回味半晌,忙扯着弟弟再向江宁先生行礼:“谢先生点拨!”
心下有些明白,父亲这次令他把先生接来,不是如以往般谈天说地、论风俗人情,却是要正经当他们兄弟三人的“先生”了!
江宁先生点头,这次的礼却是未辞,只听他道:“那几名化神修士便是错在此处。何为化神?我等下界最顶尖的存在,最位高权重之辈,一举一动,撼山镇海,天摇地动。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能妄自尊大、肆意妄为,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掷一石而激千层浪,你一个极微小的动作,就可能对别人产生极大的影响。就拿那名宗主来说,女王来求,不允便罢了,竟随口就将第二年的供奉加了两成。这两成供奉,在化神修士或只是一日吞吐所需,摊到苏毗国百姓头上,那就是三月之口粮!你之轻,他之重,岂能以轻害重耶?更何况无理之轻!自私傲慢如此,焉能怪苏毗国人不死命一搏,宁玉碎不为瓦全?”
见南宫兄弟二人若有所思,江宁先生长呼出一口气,道:“苏毗国故事,距今已远,二位公子可知我为何掰扯这许多?”
南宫炾点头:“约略明白。”
“明白就好,”江宁先生欣慰点头,“七宗忌惮宫主之威,将我赤水真宫排挤在中原事务以外,理由是我真宫‘俗根未净’,此虽谬语,却着实反映了我真宫与别家的不同。七宗内虽也有世家,然惊才绝艳辈多从白身出,身无挂牵,拍拍屁股也就飞升灵界了。我真宫却地处南海,地僻人稀,故能仰仗的只有自家。虽是修仙者,在经营一道上比之凡间帝王也没大差别了。七宗常讥我真宫‘迂’,但这又何尝不是‘慎’呢?”
南宫煌疑道:“但我往来所见,中原凡人衣食似尤胜我真宫所辖,而七宗之征更远重于我真宫,这是为何?”
江宁先生道:“中原交通便利,商贾兴盛,民欲多而勤劳,物产故丰;物产丰则物价廉,故征税虽重,享受不减。此为地利人和,与修仙者有何关系?不信有朝一日把七宗拔除了,我保证那些凡民比现在过得还好些。”
南宫煌道:“也非完全无用罢?我看一些凡民中显贵者也不时至修仙宗门内延医问药,有种叫‘活血丹’的能使一人延寿二十年,就颇受凡民欢迎。”
江宁先生笑:“敢问炼制‘活血丹’的材料从何处来?可是炼丹师亲自采来的?”
南宫煌脸一红,尴尬道:“学生孟浪了。”
南宫炾不禁叹了声:“如此看来,凡民实苦。我等修仙者趴在其头顶,好似吸血之虫一般。”
“二公子之意,我等若心怀慈悲,可要放弃使役凡民?”
“……那却也不能的,”南宫炾怅然道,“若不驱使凡民,如何收集天材地宝?难道要如散修那般把修炼的时间拿去寻宝不成?修为提不上去,到时被压迫的便不是凡民,而是我等了。”
江宁先生叹道:“是啊。化神压迫元婴,元婴压迫金丹,金丹又压迫筑基,筑基以下只好压迫凡民,我等修仙,不就是这么一层一层压迫下来的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固非虚言。即便想效仿羲皇上人,又哪能如愿!”
三人唏嘘一番,南宫煌忽然说道:“先生,关于强弱公道一事,我却想到个两全之策。”
“哦?”江宁先生怪道,“三公子请说来?”
“先生也说了,我等无论有理无理都须让着凡民,乃因双方固有之强弱不敌,”南宫煌笑,“那先使其敌不就好了?我自封修为,弃用神通,单凭借□□凡躯跟他好生打上一场,也不求重伤,只把他打得哭爹喊娘便罢。”
“若你不敌呢?”
“那就只有认栽,被打成个乌眼鸡咯。”
江宁先生和南宫炾闻言俱是哈哈大笑,曰:“倒也是个办法。”
三人酣畅淋漓地谈了一场,总算默契地将什么陈陵不陈陵全然抛在了脑后,此时回过神,发现沈沧依旧维持着最先的姿势不动,终于想起一件事来:这苏毗诛仙大阵,似乎是他先提起的?
——他为何要提起此事?
沈沧似是感觉到三人目光,微微扭转头,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表情好像温和了一些。南宫煌心中一跳,脑子里莫名冒出“受宠若惊”四字来。
“苏毗国故事,我也是从书中得知,不过它记载得更详细些,”沈沧道,“四季阵法所以被称为四季,乃是因其发前有兆,仿若四季更迭。‘春风、夏蝉、秋杀、冬寂’,即由此得名。”
他朝前一指:“你们不觉得前方的树林比先前更密了吗?”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沈沧与南宫煌相遇之处是一片草地,南宫炾和江宁先生追上时他们刚好走到草原与树林的交界。三人此前没注意,经沈沧一提,发现那树林好像是比方才更葱茏些。
“春风拂过,大地复苏,故‘春风’阵启,满目皆翠。”
随着沈沧的声音响起,南宫煌惊讶地发现,草木生长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不光前方的树林正快速往四面八方蔓延,脚下窸窸窣窣,原本不过三寸高的青草,转眼就长得没过几人膝盖。虽然知道这必定是巧合,但南宫煌还是生出了一种仿佛沈沧声音带有魔力的荒唐念头。
几人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疯狂铺张的绿意,都是一动不动。
毕竟,若是动,要往哪里动?假设这真就是那‘春风阵’,动了也白动。
南宫炾看向江宁先生:“先生可知那苏毗古国遗址何处?”
“遗址?”江宁先生未料他如此问,想了一想道,“那书上说,苏毗古国坐落于魔鬼沙漠以南,混沌海以西……”
“魔鬼沙漠和混沌海不是漠南和轮回海的旧称吗?”南宫煌插嘴道,“那不就在燕京城附近?”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再次陷入沉默。
——然后他们发现天黑了。
不是循序渐进地黑,而是一瞬间的黑,就像后羿突然将天上的太阳射了下来。
一轮圆月缓缓从地平线升起。
与它一同出现的还有沈沧平淡的解说声:“‘春风’过后便是‘夏蝉’。蝉蛰伏泥中,经年破土而出,故有新生之意。但在诛仙大阵中,却指的是杀机初萌……”
杀机?南宫煌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杀机在哪儿?
他惶然四顾,周围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回过头看沈沧,沈沧在望月。
他只好也望月。
望眼欲穿。
直望到眼睛感到酸涩,南宫煌突然瞪大双眼。
他看见了一只蝉。
蝉并不可怕,除了聒噪些,对人无甚害处。
如果它不是如山一般大小,双翼遮天蔽日,口器大得仿佛能吞食满月。
它如何出现?不知道。
它如何长这么大?不知道。
它仿佛一直就藏在黑夜里,只是忽然被唤醒了。
银辉柔柔地洒在它轻薄的翅翼上,是月光。
——也是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