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塘旧梦》枕星衔梦

1、楔子

　　秋水泛着寒凉，轻轻趟过人间；

　　泪水被时光风干，剩下一地的惨白。

　　残缺了一角的青砖，诉说着多舛与不堪；

　　夜色，渲染出喧嚣与哀愁。

　　你，与岁月的舵，

　　一起远去。

　　我可否见你？同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里一样。

　　我可否见你？同在那个鲜血淋出的年代里一样。

　　我可否见你？同在那个炮火勾勒出的时空里那样。

　　我可否见你？因为温良的风，绵软的雨，皆不是你，皆不如你。

　　我盼你转身，就算那个缄默的时代与你一起再次走到我的面前！

　　罢了，他走了，

　　那个用硝烟一点点祭奠出的年代，走远了。。。。。。

　　1969年，3月30日，春用它静谧的脚步，一寸寸光顾上海这座城。虽然庭院里花草的睡眼依旧惺忪，可不经意间，暖意于一棵高大的树抽出的枝桠流露，在那枝头，温润的白已经结成了一个饱满的球。可这花苞好像有它自己的思想似的，分明没有一点绽开花瓣的意思，遮遮掩掩。

　　不知它们是真心想含苞待放，还是如其他不愿再开花的草木，躲躲闪闪到枯萎，纵使被其他的植物压一头，但能在这世间完完整整地走一遭。倒也有特例，昙花是可以在夜里开的，这可以惊艳温柔的眉眼，本应该向着太阳，却选择去侍奉颠虚假的黑夜。可惜这是棵玉兰树，白玉兰终究成不了昙花，昙花终究也只能开那么一瞬间，刹那的耀眼后，无人会感怀它凋谢后比腐朽还惨淡的样子......

　　这棵白玉兰下的庭院里，杂乱的青蔓即将跃跃欲试地漫出院墙，不知是什么杂草，横的满庭院都是。但这庭院，是有主人的，她现在就站在那口井边，井，已经哭泣尽了它最后一滴泪，成为一座枯井。这庭院的主人有一个玉兰花一样幽雅的名字，陌玉，别人单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一种摩挲和田脂玉的舒适，脑海里必然倒映出一句：陌上人如玉。

　　此时的她，即使尽力得让衣衫看起来整洁些，舒服些，依然不能掩盖那眸子里流转的，钻心的忧与痛，那沉重，可以把一根轻盈的羽沉进海里不能看见阳光的深度。陌玉记得一个人，那个人说过的，会在十年后的春分，带她去海峡的另一边，隔海去爱鼓浪屿的风流，爱自由得让人羡慕的海鸥，在沙滩上，散步，到时间都走不到的地方。

　　可她，等了十年，又等了十年，每一天，都怀揣着第一天认识那人时的悸动，就是收到一封信，也好。她终究失望了，偌大的洋房，装得下一个人的心，装不下一个人的缠绵悱恻，其实，她明白，1966年开始，一切都不过是阳光下，海滩上退潮的泡沫，在刺眼的照耀下，扑闪着梦幻的颜色，然后破裂，再被潮水冲走，葬身在无奈的环境里，连尸骸都不剩下。

　　陌玉仍是美丽的，但已经不比十年前了，时间总会在人的脸上挥毫，一笔笔画出的东西，名叫光阴，她自己明白。

　　“如果，他，现在见到我，还会愿意带我去台湾吗？上海的春天太冷了，春天也许根本没有来吧，那它什么时候来呢？你在院子里亲手植的玉兰，快开了，对了这院子，好久没打理过了，你说过，总统给夫人植了满城的法国梧桐，你要赠我一树玉兰的，唉，这样算来，是辜负你了。”

　　下一刻，仿佛一切归于寂静，就连笼着周身的喘息也凝固了，远处云际的霞，烧的血红，血红的和这个时代一样，红得刺进骨血里，在心室壁上镌刻出绝望的纹理，几只上海随处可见的麻雀路过庭院上的一方天空，却听不到了活泼的声响，浑浊的气流如浪，扑面而来，直接拧开了泪水的闸，泪水的决堤，覆盖住了所有的心绪。在游行队伍的喧骂声里，一切都必须保持寂静，不是吗？在游行队伍的吵嚷声里，一切其他声音都那么无力，不是吗？

　　这是这一周的第三次了，每一次，如雨点劈头盖脸的谩骂不算什么，实在在她心上切一刀的，是这些人，毫不顾忌的闯入，以正当的名义，进行无端的毁灭与撕裂，他们毁掉的，那一件件，不是别的，是当初那个人留下的一寸寸念想，这些念想，勉强在陌玉脑海里拼凑出他的轮廓，本来还是有几分真切的，而今全然被无情的碾碎，碎到尘埃里面，她太渺小，只能绝望得去发掘尘埃深处的残骸，但没有人愿意怜悯或者说施舍她一缕曙光。

　　她受不住了，这一次她选择将孱弱的灵魂以井底为归宿，或许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了，或许这样，她就可以满足安心入眠的奢望......

　　果然，游行队伍里的人，依旧放肆，依旧张扬跋扈，也真的没有人关心，这个房子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他们所作的只是毫无人性的，如野兽般的狂吠与摧残......

　　此刻，台湾，海边的一栋别墅里，一个穿着家仆样式衣服的人，推着轮椅，轮椅上是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只是，他没有了一丝军人的威严，只有帽徽上的青-天-白-日，给人一点点对他当年的遐想，他的双目紧闭，脸上写尽风霜，俊俏的面庞坚毅，却不知为何，那一刻流露出隐隐约约的哀伤。那一刻的南海，是那样蓝的纯粹，那一刻的深井是那样黑的无奈。那一刻她跌落，那一刻，他却睁开了眼睛。

　　“少将，你看今天这南海......”

　　\"少将醒了！快过来！把大夫请来！\"

　　他醒了，因为他的左掌心里那道伤疤，隐隐作痛，疼到神经末梢，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刻骨疼痛，让一个植物人醒来了，没有人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那个跌落井底的女人，有掌心有一道，一模一样的伤疤，连长度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