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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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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们出去跑马,姑娘们就去放风筝。
虽是徐府的姑娘们,但景华、景文、景玉年纪小,有的玩根本不顾忌,很快便跟村里的小女孩们聊开了,说是晚饭后村里要放祈福神灯。
“真的?”景玉看向景华。“我想去,妳呢?”
“我也想啊……”景华叹口气:“可是晚膳过后,没有奶奶允许是出不了门的。”
“奶奶除了上元灯节和中秋夜市外,从没答应过可以晚上出门。”景文恹恹地说。
“有了!”景华惊喜地拍掌。“找我哥啊!如果我哥愿意带我们出门,搞不好奶奶就答应了!”
景华跟刚认识不久的玩伴说:“帮我们留几盏神灯,晚上我们一定会来!”
“好,晚上等妳们来!”
“一定!”
三个小女孩便匆匆回宅院了,也不梳洗整理便直奔景率的东厢房。
“哥!哥!”景华边嚷着边推门进房。
家禾从里头窜了出来,忙道:“姑娘们请留步。”
“我哥呢?”
“大少爷在更衣呢。”家禾把三位姑娘请到圆桌,斟上茶水。“姑娘们玩得畅快,要不先回去梳洗一下?”
景华一口气饮干了茶水,喘着说:“不必!我就在这等哥哥!”
“什么事这么急?”
景率振振衣袖,从屏风后走出来。
“哥你能不能带我们晚上去放神灯?”景华急匆匆地说。
“什么神灯?”
景率慢条斯理地坐下,景华立刻帮忙斟茶。
“晚上村子里要放神灯!”景文迫不急待地往前坐去。
“我们还没放过!”景玉也跟着向前坐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景率。
“只有我们跟ㄚ鬟,奶奶一定不会让我们出去!”
三个小姑娘,妳一言,我一语的,最后还异口同声地恳求。
“哥,只要你同意,奶奶也一定会答应的!”
“对啊!拜托了,景率哥!”
景率放下茶杯,温尔一笑:“想放神灯还不简单,拿几盏来庭院里放不就行了?”
“不行啦!”景华眉头皱成梅干,唉道:“在庭院里就那么几盏而已,怎么会好看?”
“对啊!”景文跟着附和:“跟村子里的人一起放,一整片的神灯不仅好看,心愿更能上达天听。”
景玉跟着猛点头。
“妳们跟别人约好了吧?”景率问。
三个小女孩瞬间噤声,彼此妳看我,我看妳,还偷偷觑着景率的脸色,才慢慢地点头。
“……我们跟柳儿约好了……”
景率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慢慢地说:“带妳们三个出门放神灯也不是不行,只是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就热闹点大伙一块去。”
三个小女孩乐得拍手称好。
“好!我去通知其他人。”
景华马上站起,左手拉着景文,右手牵着景玉,三个小姑娘乐呵呵地奔出去呼朋引伴了。
景率悠然地端着茶杯,噙着笑意。
看着这样的少爷,家禾却隐隐不安。他明白少爷大张旗鼓出门的意图,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带上安芳姑娘。
他想跟她一起放神灯。
所以当三个姑娘去通知自家哥哥时,宅邸上下也都传遍了,人心浮动,更何况此处离金陵城好一段距离,暂时脱离皇帝的监视,不用低头敛目地微小谨慎,谁不期盼能好好地舒一口气。
景率去向老夫人问安时,老夫人果不其然地说起此事。
“此事是孙儿提议的,请奶奶不要怪她们。”景率马上承认。
“奶奶也不是怪你,只是小姑娘们这样闹腾,奶奶也不好拘着她们。”
“是,孙儿也是想着人多点好热闹,不只少爷姑娘们,连ㄚ头仆役都放松一下,放个神灯,消灾祈福不也挺好?”景率规矩地问。
“也是,只是奶奶今天也乏了,就不陪你们了,你们自个去玩吧!看好你的弟妹们。”老夫人爽快答应。
“是。”
晚膳时,老夫人当着众人宣布放神灯时,上下无不欢喜。
于是,徐府的少爷、姑娘们带着ㄚ头小厮浩浩荡荡地出门了。景率事先派家禾先去告知村长,所以风筝和彩灯也够用,景率还拿了几个要送回去给婶娘们玩,便交代景昌余下的事。
“你不跟我们一起放吗?”景昌眼尖注意到景率的动向。
景率闻声回头,景昌双手抱胸,ㄚ鬟小敏正在帮他点亮彩灯。
“不过是先拿回去给婶娘们玩罢了!我去去就来。”景率含笑道,身后的家禾拿了满手的风筝和彩灯。
景昌正想说这事交给下人去做便可,景率已经迈步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景昌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爷怎么了?”小敏将风筝线交给景昌。
“景率哥也太辛劳了,来时帮奶奶跑腿取水,下午又带我们去跑马、射柳,晚上还带大家出来放神灯,还不忘给宅子里留守的人带去几个。”景昌自叹弗如地说:“我这辈子做不到他那样的面面俱到。”
“也是。”小敏郑重地点头附和。
景昌斜睨了一眼过去,小敏机警地改口:“也是终有一天您也会如此啊!我的少爷。”
守门的仆役看到大少爷回来,赶紧开门。
景率却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老夫人呢?”
“老夫人和太太们在下棋玩。”
景率轻松地说:“我拿了几个风筝回来,要给老夫人和太太们玩,你交给内院的婢女吧,我就不进去了。”
“是。”仆役接过手,便匆匆转身。
景率也虚晃几步,便交代家禾快些回去;众人看见家禾,便也以为他在现场放神灯。
家禾目送景率闪进门内,才明白原来少爷是要暗渡陈仓啊。
府中大部分的人都去放神灯了,剩下的人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在后院里放刚送回来的神灯;景率沿着游廊走去,一个人影都没有,远远就瞧见留守的她。
安芳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就着风灯,不知在膝上摆弄着什么。
她专注而凝神,亮菊色的灯火打在她的侧脸上,落下鬓边丝丝细碎,发髻上那根鎏金桂花簪还斜斜插着。
景率没有出声,默默地坐在栏杆上,靠着柱子静静地看她打绳结。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看着她。
安芳眼角瞥到象牙白的衣衫,抬头看见景率像个孩子似地头靠柱子,便忍不住扬起嘴角。
看见她笑,他也笑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放神灯吗?”她将绳结收进荷包。
“在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她无法,只得又掏出绳结。“收了你的礼物,总要回礼才行。”
他喜滋滋地拿起打了一半的绳结,仔细端详,又放回她的手心。“多打几个,我好轮着戴。”
“是,我的大少爷。”安芳笑着应和。
这句话落在景率耳里很是受用。
景率伸手拉住她的纤纤细指,心底一股缱绻柔情如爬藤生长蔓延,却在摸到中指的指节时顿住了,他好奇地翻看她的其他手指,其他的手指都细细嫩嫩,唯独中指不是,虽然已经消下去了,但留下了粗糙的肌理。那里曾经有个笔茧。
“怎么了吗?”见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安芳好奇地问。
“妳这里有过笔茧。”
“笔茧?”安芳想了一下。“叔父说,家里不曾给我请夫子,都是父亲教的。”
景率轻轻摸着安芳的指头。
笔茧是要经年累月地写字才会有的,一个女孩子毋须科考功名,她的父亲竟能教她到写出笔茧?
安芳的父亲或许有功名在身,所以安芳不仅识字还能吟诗作对。
倘若安芳的父母仍在世,她或许是书香人家的姑娘,父母手中的千金,何致沦落到徐家这落败的府中为婢呢?
景率摩挲着掌中柔嫩的手心,犹豫再三,问:“妳要不要到我院里来?”
“你院里?”
“嗯。”他握着她的手心,坚定地说:“妳在我院里,没人可以拘着妳,伺候洒扫的事妳都不用做,妳若是想看书,书房里的书都随妳拿,笔墨纸砚随妳用。”
安芳愣愣地看着景率,一时无法理解他话里的含意。
“阿保……你这是要收了我做你的贴身ㄚ鬟吗?”她吶吶地开口。
“不是……”景率一下子红了脸,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陪着妳,也不想让妳老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可是,你现在不就陪着我吗?”安芳望着景率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阿保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刚进来徐府的时候的确有过不安,可是现在不会了。”她回握景率的手。
她不想再徒增风险了。下午被漱玉姑姑问了一通在永宁寺的事,她愈想愈后怕,如果她和阿保来往的事泄漏了该怎么办?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婢女,大不了被逐出府邸,可是阿保呢?她会不会害他被人非议?那些世家大族们会不会在背后嘲笑他?
景率伸手轻点着她蹙起的眉头,温和笑道:“没事,妳想保持原状就这样吧,我只是怕妳委屈。”
“不会的,我不委屈。”只要能在他身边,她不委屈。
景率牵着安芳的手起身。
“走吧!我带妳去看神灯。”
安芳摇摇头。“不行……会被其他人看到……”
“不用怕,我把人都转走了。”景率柔声安慰她。“在神灯放完前回去,没人会发现的。”
景率带着安芳爬上小天井的二楼。此处偏僻,却也视野宽广。
才刚上来,安芳便看到好几盏飞起的彩灯。
墨黑的夜空里,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一盏又一盏,祈福消灾除病,一点又一点,黄的红的橘的,染亮了无边黑纱的一角,带着人间的烟火缓缓飞升,希冀引得天上神明驻足观看,也好慈悲地垂怜芸芸众生。
安芳看着远处飘起的小小彩灯,景象奇异又陌生。
“我应该也有放过神灯,可是现在却又像是第一次看。”安芳幽幽地说。
“明年我带妳去放神灯。”景率说。
安芳转头看他,眼里隐隐透出火光。
“好。”她说,悄悄地拉住他的衣袖,也偷偷拉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不知道还可以待在他身边多久。明年,他说得肯定,她却知道不容易,就连两人能够悄悄看放神灯也是他花心思调走人的结果。
她怕他做的愈多,愈容易被人发现。
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真挚,他的掌心是那么温暖,让她不禁贪恋瞬间的美好。再一下下就好了……
黑夜中,景率接收到安芳的目光,他以为是对眼前绚烂神灯的赞叹,便倾过身说:
“明年我们一起放。”
“好。”
“簪子妳喜欢吗?”
“喜欢。”
“今天,骑马吓到妳了,对不起,下次我会骑慢一点。”
“没关系。”安芳笑了。他说下次。
明年。下次。
她的生活突然多了好多的盼望,满满地塞饱了心房,她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下次永远都不会来,她便可以一直期待下次的到来。
“神灯好看吗?”
“好看。跟你一起特别好看。”
“嘴巴又这么甜。”他觉得自己要融在她细细如春燕的呢喃里。
“晚上吃了枣糕,当然甜。”她笑嘻嘻地说。
夜空里,一纸风筝带着红色彩灯飘向天际。开始剪风筝线,放神灯了。
一盏向上飘后,第二盏也缓缓离了线。
时间到了。
安芳松开了景率的手,他也会意地走在她前头下楼。
一盏一盏的彩灯慢慢向上飘进幽深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