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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辞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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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自然是一番热闹的画面,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公司的小姐妹对这个特立独行又平易近人的老板娘喜欢的不行,时璿也算是融入了这个小团体,成了半个“圈内人”。酒过三巡,时璿想起在家乡的日子,那时候朋友多半是同龄人,有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有工作中结识的哥们兄弟。那是的时璿碰到酒局总是很焦虑,老公酒量不好又爱逞能,常常在喝醉后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屡屡闯祸,让她头疼不已。时璿会这样点评自己的日子:“人前模范夫妻,人后收拾狼藉”。最后一次闯祸,让时璿的生活陷入一片茫茫的空白,小城里坏消息总是传播的很快,几经添油加醋的转述,众人目光中的探寻与深意灼的她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于是闪电般辞去工作卖了婚房,逃也似的来到这里……不知谁的一声秦腔把她从往事中扯回,时璿突然感到眼前的觥筹交错与自己格格不入,默默退到角落,寒暄几句后,隐入沉沉夜色里。
广水正喝得兴起,眼角却瞥到时璿的离席,想起下午间她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也推说喝多了去醒醒酒,拎着两瓶福佳起身离去。一时间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寻,只听着不远处传来海涛阵阵,于是循着大海的方向走去。夜色中的海是另一番景象,收起了白天的慈爱和包容,露出狰狞的模样。海岸线退向更深处,却更加汹涌,墨色海水突然袭来又悄然退去,露出一大截潮湿且不平整的海滩,隐约还能看到被海水冲刷出的大小坑洞,阴森森像是张大了嘴等着把谁吞噬。广水摁下手机的照明,向大海的方向扫去,微弱的光亮没照出多远便被黑暗消化的渣也不剩。不详的念头一闪而过,广水被潮湿的海风吹出一个激灵,加快脚步沿着海岸线一路寻去。远处的礁石堆上,有个模糊的黑影,广水心放下大半,小跑着过去,果然是时璿,目光怔怔落向漆黑的大海深处,眼角似乎还残留些被风吹干的泪渍。广水故作轻松,大大咧咧凑旁边一坐,顺势递过一瓶酒去:“我寻思大晚上在这溜达一圈没准能逮着个落单的美人鱼,再不济也能偶遇个夜泳的美女,没准还能来一场不期而遇的艳遇。巧了嘿,怎么孙二娘您也在这里?”时璿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接过酒瓶,碰了碰嘴唇又拿开了,却从广水衬衣口袋掏出盒南京,给自己点上一支,没头没尾的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这些天来,时璿的一举一动广水看在眼里,虽说是早就猜出她一定经历过什么才变成今天的模样,却也被这戛然而止的结尾震惊到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时间不知该宽慰对方还是先抚平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往事再不堪,也总算是画上了句号,而时璿的爱人会不会像当年的突然消失一样,在未来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就这样孤零零被扔在一团乱麻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时璿接着道:“你的伤口在阳光下,是非黑白随着时间冲刷,总会大白天下。我的伤口在暗夜里,疼也要攥紧了捂住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摁下重启键,一切重头开始,但即便这样我也得挣扎着过完每一天,人总要活着不是?”广水心中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有种冲动想揽过她的肩膀,说一声“往后余生让我来顾全你”,但想到之前在感情里领教过的一切,还是顿住了。但此刻却又是充满期待的,他同情她的过往,欣赏她的勇敢和倔强,贪恋下午厨房的二人时光,想了解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想走进她的未来。她的情绪正左右着他,指引着他发现另一个自己。是心动么?还是酒精作用下的冲动?明天太阳升起,会不会又沦入对往事的执念里?广水一时间无法判断对她的情感,把话题引向了别处。时璿是明白人,也迅速整理了情绪,和往常一样笑嘻嘻聊了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后半夜的海风越发凉了,二人起身往民宿走去。广水一路送她到了天台的小屋门口,倚着门露出招牌一笑:“怎么着?开导了您大半宿,好容易把你从轻生的边缘扯回来,不请我这救命恩人进去喝口茶润润嗓?”时璿嗤笑着推开门:“得了吧您,就不怕我这是人肉作坊?”啪一声摁亮了开关。如果说天台是粗糙的凌厉的,像是被岁月的风沙蚀过,那这屋更像是某人心底触目的疤。时间并不能带走所有,总有那么些东西会永久的盘踞在你心底某个位置,像骨头断裂又长好后留下的增生,平日里不痛不痒,阴雨时隐隐酸痛,一遍遍敲打你提醒你曾经发生的一切。深咖色的墙壁搭配墨绿色厚重绒织窗帘,复古的四脚浴缸就那么随意的支棱在窗前。窗台上的玫瑰应是有些日子没换了,远看去暗红的一团顶在干枯的枝杈上,灰烬般毫无生气。整面西墙做成了书架充当床头背景,从书脊看有些是已经看过很多遍,甚至已经有些开线了。床架由老式的金属管道焊接而成,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蛮横又充满张力。床头背后的柜门被死死抵住,里面应是收藏着屋子主人许多与过去有关的回忆,留在那里,不敢搅扰也不能抹去。广水把自己抛进宽大的沙发里等着时璿泡茶给自己,眼梢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感觉上像是分享了她的秘密。时璿泡了一壶洛神,入口酸酸甜甜,酒也醒了大半。是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畅聊?记忆里,还从未与谁能这样彻夜聊天直到天光泛白。
时间并未因这刚刚萌芽的情感稍作停顿,下午时分大伙儿开始收拾东西,还了当地租来的车,打包行李准备离开。广水借口行李太多,拉着时璿送他们一程。一路上虽二人东扯西扯虽说话题不断,但心里却都等着对方先开口。就这样一路到了机场。时璿把车停得离航站楼老远,下意识希望能拉长些相处的时间。广水心里不是不明白,却始终没能鼓气勇气说出口,或许成年人的爱情里需要权衡的因素太多,自己终不再是当初那个目光炯炯一路不管不顾向爱情狂奔的少年。人前再嘻嘻哈哈,心里也明镜似的,这岁数若行差踏错可再没有翻身重来的机会。
时璿的目光一路送着广水过了安检,又在长椅上呆坐了半晌方才起身离去。心下自嘲,爱情里也是讲究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今日的广水,论事业论身价,早已不是当年落魄狼狈的他,身后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前仆后继,而自己已是徐娘半老,婚姻事业一败涂地,再没有自知也不该对这段尚未挑明的关系抱有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