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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五:私刑(2) ...

  •   男人也只是在旁边听着,没有任何表示。说起来,他也是助纣为虐的一边,他没有身份更没有脸面去说什么,对于这些皇亲国戚,又有多少人敢直面他们?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不将这些话告密到李老爷那去,不让更多的人再受到伤害。
      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低层的人,他也只是在苦苦挣扎罢了。没有门路的人,根本无从选择。只能随着社会的浪潮被重又推入海中,或者被打到海滩上,就此消亡。
      处于社会低层的人数和他们所占有的物质从来不相匹配,社会阶层越高,处于该阶层的人数越少,可他们所能接触、得到的东西越多,社会阶层越低,他们能拥有的越少,甚至为了那仅有的一点点的东西,互相之间争得两败俱伤,而处于高阶层的人却是带着微笑地看着他们,看得有趣时,时不时地将其中几个看得顺眼的拨上一层阶级,心情不爽了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扔下去,仿佛古罗马时的奴隶主看着斗牛场中的赛况。
      能自己跳出阶层的人们,不是没有,可是他们的跳出,何尝不是在顶层人们的许可之下才得以实现的?处于底层的人们的命运,从来由不得他们自己,这简直是一个社会漏洞,也很可笑。
      然而最令人悲哀的却是,这一切无论何时都是如此,从未改变。
      最后,他说:“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就一定会等到沉冤昭雪的。不要像我女儿和……欸,太烈性了,你就只是白白地送命啊。”
      女子的眼睛忽的瞪大了,原来她,她也是因为……
      想到这里,她突然大叫:“不!不要,不要!我,我认,是我,我不好,不是他强迫我的,不是……”然而让她说出自己勾引那李家公子的无稽之谈,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场既定结果的审判,这时她还想着,她能撑到洗雪沉冤时,起码还自己一个清白。可却是世事难料,人言可畏。
      原本一个好好的闺女,公堂上从没有动过刑,上过一次堂,在牢狱里被关了这才几天,从她这时的表现来看,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好了,她的精神在近乎崩溃的边缘……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的转变是如此的突然,也是如此的不符合常理。这就说明,并不是他们看不出来,而是无人理会,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却无人质疑这一场不合理的审判,他们的话头都一致指向了身为受害人的女子,一味地指责她。
      冷漠的人心,可笑的宣判,荒唐的落幕。
      一个人的名声,举手之间就这么被毁了。
      最可笑的是,那做错了事的人,竟然还一脸的无辜,还对这陆姓女子显出一丝不轨的关心,甚至还为她说了两句话。
      “既然姑娘愿意承认自己的不是,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想来姑娘也只是一时想岔了路,下堂之后,我遣人给姑娘多送些银子,姑娘就好好回家吧。”
      敲锣打鼓地宣扬自己的好心,这就叫欲盖弥彰,还有些嘲讽的意味。你不过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怎么斗得过官家呢,我对你动手动脚,那是看得起你,真是不识好歹。大不了多给你点钱,就当我破财消灾了。不就是要钱吗,给你就是了。
      而真正被诬蔑侮辱他人的人,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退堂吧。”又是一个惊堂木敲下来。
      一群人站成一圈,围着女子指指点点——
      “看看那个女人,真是不要脸。”
      “就是,自己勾引人家不说,还反咬一口。不就是要钱吗?”伤害人最深的,很多时候都是同样性别的人,落井下石这回事简直是无师自通,还登峰造极。
      “亏得人家李公子不计前嫌,还给她银两,要是给我啊……”人群中又有人不知放些什么浪言。
      “你可得了吧,给你怎么样?你有钱么你?连个婆娘都娶不上,想去嫖都没银子,更别说这种攀龙附凤的女人了,哈哈。”
      “跟你娶上了似的,要不,把这小娘们买回去?反正一个破鞋,以后也没人要了。”如果是正规的渠道,比如去做仆人这样的,可能还需要一纸协议,而私下的人口买卖,连这么一张纸也用不着,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就是了,也不留下证据,一干二净。
      “你可算了吧,买得起我也不敢买啊,真不怕犯法了你是。”
      “这能犯什么法?”围观的人群中还真有人不解的,甚至扭曲到说出“买个媳妇可比娶个媳妇便宜多了”这样的话。
      人类的又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幸灾乐祸,因为他们几乎不会去考虑,如果这些事情落到他们身上,他们会如何,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幸运的人对不幸者表达处于上位者的讽刺、指责。
      无辜的女子抱住自己的身躯,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企图让人们放过她,可是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是多么有看点的一个事情啊,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只要她还活在世上,对她的攻击就永远不会停。唯一阻止事态继续的方法,只有死。
      “爹,爹!”陆女从噩梦中醒来,见到父亲坐在床边,哪里还管得了身在何处,直直地扑向父亲怀中,一边喊着爹,一边哭泣。
      身为人父,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儿女这么难受呢?赶忙拍着女儿的背,安慰女儿说,“没事了,没事了啊,女儿不哭了啊。”
      女儿只是哭喊着:“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爹!”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女儿的哭喊,和父亲拍打着女儿的背安抚她的声音。一心安慰女儿的父亲,哪里想得到他的女儿此时已生死志呢……
      人言可畏啊。有多少人能顶得住这至死方休的流言蜚语呢……
      “爹,我害怕……”突然,女儿从父亲的怀里挣出来,父亲的手攥得她有些害怕,紧紧的守护,原本该带来被保护的感觉,可这样的紧张感,如今却只能让她想起在牢中手脚被束缚住的感觉,鞭子一道道地落在身上却无处可藏,她不由自主地要逃开。
      “爹知道,爹知道,女儿乖,你是爹的好女儿,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怕啊。”
      “先看看你女儿的伤势如何了吧。”从父亲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它将女儿的思绪带回退堂之后,她终于想起了,那不只是梦,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境彻底崩溃了。
      闻言,父亲瞬间慌了神,他想先给女儿把把脉,可是女儿一个劲地缩手,不想让他看自己的手。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我来说吧。她在牢狱中受人折磨,被打得很惨,可是没有留下伤痕,所以没有办法说他们动私刑。”女子的声音淡淡的,却存着一丝抹不去的怒火。
      “疼,爹,我疼。他们用缎子系着我的胳膊和脚,拿鞭子打我,我躲不掉。看我擦破了皮,就给我上药,可是好疼啊,抹上去好疼。”女儿抽噎了一下,艰难地继续说:“他们打了我好久,我说不是我,他们就打我,我不承认,他们接着打我……”
      这根本是屈打成招!
      “是那家人,找人、来打我的……”
      女儿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忽然有了一分神采,有些像回光返照。在临死之前,她还有些事情要交待:“妹妹,妹妹她……也是。”
      旁边的女子闻言皱起了眉,她怎么没听说过陆太医还有第二个女儿……
      “妹妹?是小路?”陆太医楞了一下,他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说的妹妹是……对了,他兄弟也有一个女儿。
      太医是在太医廷工作的,很少有时间回到自己的家。那时候他的妻子因为是难产,产后身子虚弱,调养了两年也没能留住。而他的女儿还小,虽然家中有仆人照顾,但把那么小的女儿一个人放在家中,他怎么放心得下?
      于是他选择将女儿托付给自己的结义兄弟,身在平州泰辛县的路青,他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夫,家中也有一个小女儿,年纪和他的女儿相仿。
      听女儿这么说的意思,难道是……路兄弟的女儿也出事了?为什么没有听他说过呢。对了,之前每年路兄弟都会带着两个女儿去京来看他,原本是因为女儿年纪小不放心留在家中,就带着两个女孩一起上京了,后来这在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一种默契了,两个女儿。
      “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被人欺负……”
      陆太医的女儿听到女子这么问法,不由得浑身一颤,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面上略带惊恐,目光中透着浓重的哀伤。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女子暗骂一声,恨恨地坐到凳子上。
      “爹,我不想再被人、那么骂了……”女儿把头埋进臂弯里,小声说着。
      “这又不是你的错。”女子一双明眸瞪向蜷缩的女孩。
      “爹,我想再休息一会。”
      还能说什么呢,女子本就不欲打扰他们父女好不容易的相聚,早早闪身出去了。
      陆太医和女儿或许又说了些什么话吧,或许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的。过了没一会,陆太医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我的女儿……”
      一条白绫悬于房梁之上,挂断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运用成篇的词汇书写的一段故事,或许只是为了告诉人们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多么跌宕起伏的人生,都将终于只言片语。
      随风逝去的,不止是生命,还有内心的善良。
      “故事好听么,大人?”使女的声音骤然响起,将他们拉出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应该说,从她开始旁若无人的叙述这一段故事起,李衍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他请知州遣一个衙差去延青堂将那位路大夫带来。
      “你说这些是做什么。”不会有人毫无目的地对旁人提起这样一段故事,即使是别人的故事,出于起码的尊重,也不会提到这么一件令他人痛苦万分的事。
      虽然,在进行过报复之后,对着施暴者,将他们由于做了亏心事而不愿提及的事娓娓道来,看着仇人的亲人痛苦的样子,是非常大快人心的。
      使女坦然地微微一笑,如果她在这个故事中,那么她也并不是一个遭受迫害的角色。
      她并不多说什么,将话题引回如今的案件。
      “大人,这个案子的作案手法不难猜吧?”清秀的眉目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神情。
      “确实不难猜。但是凶手是谁,我并不知道。”从她刚才的叙述中,又大夫又太医,结义兄弟,这事情有些复杂,也很奇怪。
      她只是笑: “这件事中,谁是凶手,重要么?”
      “不论是什么原因,没有人有权力轻易夺去他人的性命。”
      “这话倒是可笑了,他们草菅人命的时候,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吗?”她的嘲讽不加掩饰,她瞥向李老爷,“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是皇亲国戚,你不好得罪吧?”
      她不是不知道李衍是皇帝的钦差,只是不知道他的权力有多大,敢不敢对付这些东西。从他的言语来看,他的确和一般官员不同,再拿话激他一激,进一步确定他的态度。
      至于他的权力有多大,其实并不要紧,他不能处置,她也能。
      李衍说得坚定:“不管他是谁,在我能决定的情况下,我都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躺在那边的尸体和李老爷。
      “即使他该死,也不能杀?”真正意义上的该杀,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该死的人。
      终于,她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她的主人没看错人。
      历史长河中,真正能留下姓名的又有几人,青史留名的背后,却是数以百万的哀哀白骨,他们未能留下姓名,历史上的车轮却是由他们推动,这世间就是这样的不公。
      这个故事中,陆姓女子是自杀,但她的自杀却是由施暴者的强力造成的,你的亲人夺去了别人亲人的生命,难道你就真的如此毫无愧疚、心安理得?那么曾经受到迫害致死的人的亲人对施暴者实施私刑报复致其死命,难道就真的那么不可原谅?
      李衍沉默了,她的神情在说着这样一句话——
      既然律法管控不了这些罪恶,那么唯有以恶制恶,以刑止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章五:私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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