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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高二那年,从遇见唐书禾的那一天,一直到高三的上半学期,那一年多的时间,是我少年时光中最明朗的一段日子。十七八岁的我有一群朋友,一双父母,一个恋人,像所有肩上有风,眼里有光的孩子一样,肆意享用着挥霍着自己那又好又短的青春岁月。少年人眉间无风雪,心上无尘霜,需要操心的只有年级排名的那张榜。我和唐书禾在十七岁那年的初秋相识,在夕阳下散步听歌,在运动会上飞奔着拥抱,在漫天大雪中拥吻,看冬去又春来。行笔至此,我发现自己还是能一下就想起来很多我本来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
      我想起春天的时候学校的走廊的花架上开满丁香,我们在扑鼻的香气里轻轻地亲吻,被烟云一样淡紫色的小花遮住视线,刚开始练习亲吻的时候我们俩总是笑场,不停说一些刚才没发挥好重来继续之类的傻话,后来逐渐熟练,在每天的楼梯间补课时间,把亲亲当成最高奖励;夏天最热的时候躲开人群在树荫下面吃冰棍,高大乔木繁茂的绿阴下晃动着热烈的阳光,晚自习的课间在操场上闲逛,天那么黑,谁也看不清两个男孩在悄悄牵着手;他有的时候会去看我打球,我一进球就扭头去找他的眼睛,大多数时候他在看我,弯起眼睛笑,鼓几下掌,偶尔走神了,我就冲他抖尾巴,大声喊他:“唐书禾!”
      他回过神赶紧说哦哦哦哦,然后鼓掌,现在想来,他当时对我几乎有种养孩子一样的纵容,但是我那时候就特别高兴,在一起打球的男孩子的起哄声里,笑得比谁都张扬。
      我想起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试之后我唐书禾于思海李睿刘宏博五个跑出去喝酒,白的掺了啤的,酩酊大醉,大半夜在行人稀少的大马路上里倒歪斜勾肩搭背地晃,昏黄路灯下的影子乱七八糟。唐书禾自从上次轰趴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之后就不怎么喝酒了,此时是我们之中最清醒的那个,掺掺这个扶扶那个,于思海踢着鞋扯着破锣嗓子唱歌,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刘宏博扯着个比他还破的锣接腔,风雨中抱紧自由,李睿听了,呕的一声吐在树坑里。
      唐书禾被于思海挤得站在马路牙子上,手忙脚乱地给李睿递水拍背,我笑得走不动路,蹲在地上,恍然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摸我的头发,我就站起身抱住那个人,说唐书禾,大学你也不可以离开我。
      唐书禾笑着回抱住我,轻声说,当然。
      我说屁,你考北大了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说,我的分数可以去国内任何一所大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说哦,那我也考北大,你不要不考北大。
      我想起我和他在新年的时候各自在家没法见面,想得不行,天天聊到手机发热也不解渴,躲着父母偷偷打电话,大年初三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他藏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什么时候开学啊?”
      我笑,小声回他:“我也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盼望开学。”
      他清了清嗓子,说:“路怀……你要不要听我唱歌。”
      我愣了一下,说好啊当然啊,然后他就小声地一句一句地唱,是那首我唱给他的歌,他自己去学了,自己练了,然后唱给我听,他声音真好听啊,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清澈温柔的声音,但是由于声音被压得太低,很多音是哑掉的,像撩拨暗夜的信号,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和被窝的温暖味道溜过去,他唱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到我的身旁,我笑着侧过身,抱住被子,静静地听,他唱完了,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还是不好,有的地方破音了,我说唐书禾,你特么怎么这么可爱。
      那时候气氛太好,我们都躺在床上,听着对方的声音与气息,小男孩那种很原始的冲动让我有心想干点什么,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我想,等到我们都十八岁吧,反正来日方长。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归咎于谁,想想只好怪我自己。是我太年轻,年轻得翅膀还没长硬,年轻得横冲直撞又轻狂。
      高三那年大概是大多数中国青少年人生中的至暗时刻。那一年每天早晨五点半起,例行跑操半小时,每天晚自习都有各科小测试,晚课上到半夜十一点,高压得让人失去梦想。我有的时候太丧了,他就在桌子下面偷偷牵我的手,他有时候犯困,我就伸手轻轻捏他的耳垂。不处对象的基本没这种减压待遇,所以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快疯了。终于有一天,在考试途中,有个鬼才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溜出去,把学校的总电闸给拉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是有人拉总闸,就以为是停电了,大家在沉默了两秒之后,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班级里立刻骚动起来,乱得像菜市场。
      “太好了有生之年三中终于停电了。”
      “操,这教室就像我的成绩一样乌漆嘛黑。”
      “咱们需要点蜡烛吗?今天有谁过生日吗顺便庆祝一下?”
      “尔康尔康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靠我刚才看见教导主任在那儿duaiduai地踩发电机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静!”许茹喊道。
      “好了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政治老师窝在讲台的椅子上,敲了敲讲桌,“等来电,可以聊天,小一点声。”
      唐书禾在黑暗里抱着肩膀静静地坐着,我趴在桌子上,大叹一口气:“妈的那这节课的考试是不是作废了,我实在是写不动了,政治的字也太他妈多了。”
      唐书禾没说话,摸索着把手放在我的后颈上,轻轻地捏,我反手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就那么握着。
      政治老师还在强调:“这个一轮复习啊,刚刚开始,大家一定要注意听,很多细节我都不会讲第二遍了,你们要记住,一轮复习是你们的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
      我小声说:“这屋怎么这么黑啊,伸手不见五指的……哎你猜我在干嘛?”
      唐书禾:“……在伸手。”
      “对了。”我很愉快地笑起来,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捏他脸颊的薄薄软软的肉,他就默默地把脸靠在我的手上,两个人在黑暗里只有两个模糊的影子,有点静默而隐秘的亲近。政治老师絮叨了一会儿一轮复习的重要性,看没人搭理他,也就不吱声了,在座位上窝成一个黑影,憨态可掬地一口口喝茶。
      “靠!谁掐我!是谁!sei啊!”体委喊道。
      大家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凑到唐书禾耳边,轻声道:“你说我现在要是亲你,是不是也没有人能看见。”
      唐书禾笑了笑,没说话。
      我轻声说:“亲亲你,行不行?”
      他就把头凑过来,清清浅浅地吻。
      我们之前虽然不避人,但是也从来没有这么大庭广众地亲吻过——轰趴那天他偷亲的除外。今天大概是屋子太黑,气氛太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只是想亲亲他,要是能在阳光下也能这样当着所有人吻他就好了。
      我们亲完没多久就来电了,恢复光明之后不久,我们就看见教导主任拎着一个男生从门口走过去。政治老师又敲桌子:“好了,来电了吧,今天的卷子就当课堂练习了,赶紧写。”
      他说完,站起来,径直走到我和唐书禾的座位前,说:“你们俩跟我出来一下。”
      那一刻是所有噩梦的开始。后来的无数次我都在想,都怪我,都怪我。如果那天我没有脑子一热去吻他,一切是不是会不同,哪怕是来得晚一些、慢一些。
      政治老师没有把我们俩叫到办公室去,那里还有其他老师,他只是站在班级门外,打量了我们一眼,皱着眉叹了口气,斟酌着语气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看不见……其实在讲台上看你们,啥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即使没有灯。你们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心脏跳空了一下。两个人都不说话,默认。
      政治老师来回踱步,捏着鼻梁说:“我个人来讲,对这种事是没有什么大的偏见的,但是作为一个老师,我不能不管……明天我会把这件事跟你们班主任说,好了,没有别的事了,先回去自习吧。”
      唐书禾那一整个晚上都脸色惨白地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握了他的手,他手心里全是汗,冰凉的。我说:“……对不起啊,我冲动了。”
      唐书禾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不管出什么事,我永远陪着你,”我拍了拍他后背,“别害怕。”
      他没有回答,很用力地看着我,说路怀,你要在我身边。
      我说好。
      他说:“你不能走。”
      我说我不走。
      他说:“你如果走了,我……”
      我打断他:“我说了我不走,怎么会因为这个就觉得我会走。”
      他没有说话,疲惫地把头枕在我的膝上,抱住了我的腰。
      他轻声说:“我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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