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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与情悠悠一行人打过招呼后,百凭生并没有直接去北海,而是一路向西。
      这里是豫森林氏所在的西洲,山峦交错,常年白雾缭绕。即使是身边同行之人,若不是用绳子之类的物件牵着,不过几步便也会不见了身影。
      按理来说,寻常人是不大可能来这的,即使秉着某种不该有的好奇心来到这的,也是走着走着就失了方向,想要找回来路更是不可能的。
      天月昏白下,百凭生径直走进那雾里,仿佛对他来说,那条路已经走过千百回。
      而这片虚无的雾气,竟也是主动避开他,生生被他走了一条路出来,待他的身影过去,那雾又自行填补回去,就像从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样。

      蓦地,有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远处传来——
      “这位先生,请您不要再继续向前了。”
      百凭生定睛看向右前方的一处,仔细看,那有一处小小的阴影。
      他没有过多理会,直接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这声音看到他没有停下脚步,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前面不是寻常之人可涉足之地,还请先生莫要以身试法!”
      百凭生在距那影子堪堪几步之外停了下来,伸手一掀,雾气便附着在上面消散了,露出了那个影子的原貌。
      不过一五尺童子,穿着一身比自己骨架大上些许的衣袍,此刻应是没有料到这人竟能找到自己,一时面色有些慌张。
      然后他看着这童子故作淡定地站直了身板,学着大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道:“你是何人,竟敢不听大人之言!”
      百凭生面色平静,也顺着他蹲了下来,毫无波澜地瞅着他,半晌,缓缓道:“他是怎么想的,派个孩子守着,也不怕哪天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叼了走。”
      童子一听,脸上倏地白了,显然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
      百凭生继续道:“小孩,外面多的是吃人不眨眼的东西,还没等你看清是什么,就被一口吃了,连渣子都不带剩的那种,”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有时候他们可比那些魍魉可怕得多。”
      此话一出,那身影僵在那不动了,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你也好意思来这吓一个孩子?”
      百凭生正享受着“仗势欺人”,一个冷冷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他不出意外地把贼手收回来,起身面向来人,“好久不见,林酌月。”
      那童子听到这声音也是终于魂归原位,一下子跪了下去,“拜见月君!这人竟如此不识礼数,敢直呼您的名讳,欢儿这就替您收拾此人!”
      说罢,那童子周身迸出一股强劲之力,强行把空气撕裂开来,还没等看清他是如何行动的,下一秒便出现在百凭生面前,一只手直取颈脉!
      “住手。”唤作月君的女子微微抬手,制止了他下一步,淡淡道:“这人不是你能应对的,此次责任不在你,无需多想。”
      随即,女子缓缓走进,露出了一副生冷的面容,而面容之上,竟是和百凭生一样的白发,“毕竟,像这种没皮没脸之人,我也是几十年遇不见第二个。”
      “这...”欢儿又是微微一愣,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卸下了一身的戾气,慢慢退到女子身后,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软糯模样。
      “嚯,”百凭生夸张地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胸口,一脸后怕,“是我小看了他,果然大梵境的孩子也不是一般人,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制止,恐怕现在我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语气却是没有丝毫波澜。
      身后的童子听到这丝毫没有诚意的言语,身形又微微动了动,但碍于身前的女子,没有发作,于是狠狠瞪向他,满眼都写着“大不敬”几个字。
      “莫要说那些没用的,”林酌月皱了皱眉,很是看不惯他这一派作风,“我问你,当初是谁说的此后不再踏足大梵境的?又是谁跪着求兄长救救那女子的?”
      说到这,林酌月有些动情,眼角微微发红,“最后又是谁撇得一干二净,直接转身离去的?”
      “我此次来不是为了讨这些前尘帐的。”百凭生定了定神,硬是把心里面那股劲咽了下去。
      那苦痛若是蔓延开来还好些,淡淡地告诫着人莫要忘记;倘若硬生生聚成一点,便是苦到极致的,钻心的,活要烙下一点什么,让人抓心挠肝才肯罢休。
      百凭生强行摒除杂念,喉咙微动:“过几日我便会去北海一趟,那边出了点事,我怕和霍隐相关,不亲自查一番,我不放心。”
      林酌月不做反应,“那又与我们何干?”
      百凭生继续道:“霍隐此人极为狡诈,即便是当初他死在我面前,我也从未彻彻底底松口气。所以此行我不能保证自身安危,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还请你们兄妹二人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一下我徒弟。”
      “呵... ...”林酌月听了,脸上意味不明,“这算什么,事先托孤吗?你当我们这真是一直跟在你后面给你处理这些破事的?”
      百凭生没有肯定,也并不否认,只是态度更为诚恳,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我知你们二人若是不肯,我也毫无办法,只不过还是想恳请二位关照一下他们...”他顿了一下,语气轻了些许,“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位...是故人之子。”
      一片清冷之中,他的身影突然就显得有些老了。
      半晌,林酌月开口,语气听不出她的心思,“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活着回来,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得嘞。”百凭生听到她终于应了自己,微微笑了笑,不知怎的方才咽下去的那股劲又有些微微上泛,连带着笑里面都带着一股子苦涩。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一辈子秉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执拗,留下了诸多遗憾。多少戏文话本里的爱不得被这些人日日拿在手上,听在耳里,反复斟酌这其中的憾意,然后自我陶醉在其中,用一生诠释着人生八苦。
      虽然苦,但是乐在其中。
      但对于百凭生而言,他这个人除了遗憾之外什么都不怕,生死亦置之度外。
      所以他活得洒脱,不介意旁人看法;他活得“没骨气”,只要是了了心中所愿,泼皮赖脸些也无所谓。
      他更不会放不下所谓的面子,一生因为什么愁什么冤什么很而彻底不再见某些人。
      尽管对方可能不待见自己,但是他也不介意。
      毕竟那些都是他在意的人,只要是看见他们还好,也就够了。
      所以,他来到了此地,选择临走前去见一见那个人。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大梵境是豫森林氏所在之地,跨过外面那层满是白雾的屏障,这里不再荒凉,反倒是一派天高水清的样子,到处都是楼台水榭,风一动,轻薄的纱帘也跟着动,不远处的水塘附近依稀能见到几只白鹭。
      名叫欢儿的童子到现在也不知身后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得到前面大殿里的那位大人召见,甚至连月君也像是和他有什么渊源一样。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听从月君的吩咐,向那位大人通报后,把人领了过来。
      一路上他本想开口问几句,但一转头看到那人神思放空,露出一幅和初印象完全不同的淡漠时,那话就突然问不出口了。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比起打小生活在这里的自己,那人更像是活在这里很久了一样,甚至他觉得,那双褐瞳里竟有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眷恋。
      他不懂。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到了殿前那人开口向自己道谢的时候,欢儿才反应过来,没敢多看他。
      大梵境的殿堂也是像座亭子一样,只不过要更大一些,四周成圆状,被白色的纱帘遮盖着,颜色不轻不重,正好能看到里面人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百凭生掀开纱帘,无言走了进去。
      大殿中的蒲团上背坐着一个身影,一身淡色长袍微微发青,随着似有似无的风而起。
      那身影开口:“你来了。”
      百凭生回道:“嗯。”
      许久,二人再无一言,就那样一人站着,一人背坐着。
      其实百凭生有好多想说的话,但他知道,这人并不是自己想要见的那人。
      准确地来讲,应该是不完全是自己想要见的那个人。
      后来还是对方轻轻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僵局,“我都听酌月说了,我们兄妹二人答应你的自是会办到,你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站起转过身来,十六七岁的模样,双眼处蒙了一层白纱。
      听他没有回话,这人继续道:“这里你应是比‘我’要熟悉的。”说着,他抬手轻抚了一下脸上的白纱,笑了笑,“最近还有些不适应这眼睛,你自便就好。”
      百凭生皱了皱眉,“是才看到‘他’吗?”
      少年微微点点头,“我打小身子弱,比不得前辈们。”
      百凭生看着他,不过他肩膀的瘦小身影,一面笑着,一面无所畏惧地站在那。
      那白布是如此刺眼。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后来又觉得这举动有些不符他们两个的辈分,有点怪怪的,索性只好双手抱拳,郑重地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此番告别,应是不会再见了,你好生照看自己,若是有机会再见到...他,记得替我拿一壶酒带过去,就说是我请的。”
      不会再见。也应是不会再有机会见。
      少年听闻有些苦笑,“你也真是看得起我了。”
      百凭生也笑了,起身看着他,最终也还是没有走过去。
      有时候,不要让井底一只受伤的青蛙看到天空的样子,不然对于它来说,那不是希望,而是痛苦。
      对于眼前的“林山海”而言,过多的交情就是那片天空。

      豫森林氏自到了西洲生活,治理这片土地的就只有林氏一家,初代家主名为林山海,上古伐宴之战后,正是因为他来到了西洲,开创了这么一片土地,才让这些跟着他来的人得以生存下去,免受战后流离失所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之苦,而这片土地后来就被叫做了大梵境。
      自他以后,因其对林氏贡献极大,所以每一代家主都叫做“林山海”,以此纪念这位先人。
      当然,这只是这里普遍人所知道的。
      实际上,并不只是名字,就连身躯,也是一个容器。

      每一代的家主活不过二十岁,模样大多相似,但这并不是基因的因素;此外,这二十年间,若是某个夜里做了梦,梦见了那位先人,第二天一早便会失了双眼,同时也预示着他的命数不久矣。
      旁人只道是遗传下来的老病,只有“林山海”自己和百凭生知道,那不是病,而是身为“林山海”的躲不掉的命数。
      他们秉承着最初一代的意志,誓死守卫这片安乐之地,万万不可参与世间任何纷争,守好本心。
      这种意志连带着最初一代的记忆,在某个午夜梦回之时,传到下一个少年身上。
      他们不会开口说出这个秘密,因为这个问题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我是谁?
      所以不会去告诉别人这个有些诡异又无奈的事实,毕竟,在他们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就是“诡异”本身了。
      一代又一代,便是如此造就了豫森林氏千年的与世无争的安定。
      百凭生依稀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和他提起那个林山海是多么多么的好,虽然他不记得当时他的模样,但他记得,那语气里满是自豪和敬意。
      可等他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想去看看那位林山海究竟是何许人之时,他早已永远沉睡了下去,唯一能看得见的,只有那张和他相似的少年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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