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一右》宾也

6、善与恶

　　朦朦胧胧中，响起一声“Action!”，两支明星队伍正式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后一次机会》开始录制。

　　沙子被晒得滚烫，热气从地上蒸起来，人们才走不远，就已经感到口干舌燥，鬓角渗出热汗，领头的两个男生体力很好，一直示意后面人跟上。伊侑把脸包得严实，防风镜下的眼睛望向队末，左寒默默跟着人群，影子随着脚下的沙粒流动，双手揣在衣兜里，耳朵上从一开始就挂着耳机，走得十分悠闲。

　　穿过她黑色的墨镜镜片，伊侑似乎看到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就像那天早上从郊外别墅房间醒来后，慌乱跑出客厅时撞到的，她的目光。伊侑穿过人群的抱怨声，来到队末，摄像师的镜头几乎同一时间转过来，她打开背包侧包，拿出杨梅和糖果，递向左寒，“吃吗？我见你早上没吃早餐。”

　　左寒摘掉单边耳机，目光在她手里的糖果上短暂停留，继而说道：“不用了，我不饿。”

　　“有零食哎，伊侑，我可以吃一个这个吗？”辛蕊挤过去抓起两颗巧克力球，斜眼瞄了一下左寒，录制节目还把耳朵塞着，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的，早上她不过就是端错牛奶杯喝了一口，这冰山起身就走，一点不给面子，真让人不爽。

　　伊侑将巧克力递给她，没想却被挽住手，辛蕊像跟她很熟稔，说：“我们一起走前面吧，听说这沙漠里还能看到海市蜃楼。”

　　伊侑尴尬地把手抽出来，“额，我有点怕热，就这样走吧。”余光看左寒，她早已把耳机重新戴上，目光仰望天空
　　众人耳边传来几声苍凉的鹰鸣。

　　他们的目标是正午之前走到2公里外的水源处，补给完毕后，天黑之前到达绿洲休息站，用时少的那支队伍可获得下一站的地图，获胜队伍全员可抽取热水卡，用于兑换洗热水澡的权利和选择住房的权利。

　　热浪不断从沙丘上涌来，携卷着粗糙的砂砾，伊侑揭下面罩喝水的刹那，阳光直刺刺的晒在脸上，热气蒸腾，低头将瓶口塞好，余光里，是蹲在沙地上的左寒，她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蹲着，脑袋低下，很认真地盯着她脚下的那片黄沙，站立时高挑的身姿此刻蜷成小小一团，竟显得有些乖巧，伊侑跟着她的视线看向沙子，“啊，是蜥蜴。”

　　“嘘……”左寒没有抬头，比出禁声的手势，也许是伊侑的声音吓到它，蜥蜴怕人似的，猛烈地扭动身子，在流沙中快速游走，最终消失在沙丘的波纹里，左寒叹口气，拍拍飘飞在腿上的沙灰，继续向前走。

　　水源休息处，嘉宾们欢声笑语一片，大家分享食物，补足水，只有左寒，独自坐在木桌角落，摄影师的镜头死角，一言不发地吃着牛肉干，期间跟拍导演过去跟她聊，她也只是轻轻点点头，根本没有过来加入话题的意思。

　　伊侑心头生起疑惑，这个人来参加真人秀，却不想露脸？还是社交恐惧症，不敢参与话题？那我要不要帮帮她？纠结片刻，还是站起身来，伊侑挪到左寒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手里一大堆吃的，放在左寒桌前。

　　“左寒，吃些点心和糖果吗？可以补充糖分。”

　　左寒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会有人过来搭话，迟疑片刻，这才抬眼仔细打量她，带着薄汗的额头，顾盼生辉的两双眼睛，还有微微卷曲的深棕色长发，解下丝巾后锁骨尖的一颗痣，上次救她的时候，没发现她有这么多特点。闭了闭眼，Shirley的话忽地从脑海浮现，“寒，近期你病情好转不少，或许可以接受邀约，尝试与人交流接触，不要永远停留在起点。”

　　那就尝试一下吧，左寒挑了一包蓝莓味的□□糖，“我……要这个吧，谢谢。”

　　伊侑笑笑，她看出左寒有些局促，心下断定自己的猜测，她应该是有社交恐惧症，但为什么那天晚上却在庆功宴出手救自己？

　　……
　　下午，温度骤然升高，沙漠中没有遮蔽物，更别说树荫，大家就这样行走在暴烈的阳光中，几个女生搀扶在一起，互相打气加油，两个男生领头，把握方向。

　　只有队末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走出了饭后休闲的感觉，两人身姿卓越，一白一灰，与沙漠的金黄构成一幅绝美的景观，摄影师按快门的手就没停过，跟拍摄影更是频繁将镜头对准她们。

　　伊侑抬手，表针指向4点，她侧包水瓶和水壶已经喝完，打开背包，意外看到里面淌着一汪水，水壶的盖子飘在水面，赶紧把衣物包拿出来，提着背包的带子一倒，水瞬间渗入沙地，零食袋子和杂物掉在地上。

　　前面的人没有注意到她，倒是左寒站在后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揣在衣兜的手，替她把零食和杂物装进自己背包，“我帮你背。”

　　“谢……”后半字还未出口，左寒就已经走远，伊侑舔舔干燥的嘴唇，赶上去。

　　“大家加油，只有几百米了！”听到前方男生的声音，伊侑如获大赦，她的嗓子眼已传来刺痛，灼热的空气通过鼻腔灸烤着她的喉管，从未有过的干渴，眼前空气扭曲起来，脚底一片滚烫。

　　“我没喝过，你喝吧，塞子拿着。”

　　左寒的声音，伊侑抬眼，张张嘴，干燥的嘴唇发粘，嚅嗫了一下，终究发不出声音来，“谢谢”咽在喉中，迫不及待捧着水壶喝水，放下水壶便看到前方，左寒高挑的背影，混合着沙漠里翻滚的薄沙，如同《侠客行》中的郭玉儿，驾着骏马，驰骋在沙场，无比洒脱的人儿，动人心魄的美丽。

　　……

　　“恭喜A队率先完成目标，你们将获得选房和抽热水卡的权利，桌上是7张卡片，里面有2张热水卡，现在请大家抽取。”

　　辛蕊和她旁边的女生迅速伸手抽出一张卡片，伊侑也伸手抽了一张，男生们不慌不忙地等女生们抽完，可迟迟不见左寒动手。

　　“左寒？你先抽，我们洗不洗都无所谓的。”

　　闻言，左寒才伸手随便拿了一张，翻面一看，三个红字很是显眼。听到辛蕊她们发出哀嚎，伊侑看着自己卡片上的名字，暗暗笑了笑。

　　伊侑站在第一间房的门口彻底傻眼，双人大床，两人一间，这……让社恐患者跟辛蕊她们住一起，不炸才怪，于是她决定去找左寒。

　　做决定的时候不怎么犹豫，真正站在左寒房门口时，伊侑却纠结得不行，有点紧张，也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这本来就是节目组的安排啊……

　　咔，门从里面打开，左寒刚洗完脸，刘海上挂着几滴水，衣服已换成干净的T恤，此刻正疑惑地看着门外的伊侑。

　　“那个，节目组安排的是两人一个卧室，所以……”
　　“进来吧。”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甚至轻松，伊侑乖乖跟在她后面进屋。

　　沙漠的夕阳很美，余晖穿过透明窗户映在白色被单，放眼望去，沙丘连绵，湖光潋滟。不得不说左寒选的房间很棒，咸水湖的风光一览无余，而且宽大敞亮，干净整洁，说到干净，伊侑觉得左寒这人一定是个重度洁癖，她的背包装满了消毒手套、消毒水、空气清新剂、清洁泡沫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清理完后她还把那么重的背包放架子上。

　　伊侑服了，看看自己灰蒙蒙的外套，心想还是赶紧洗澡吧，别把殿下的宫宇给污染咯。

　　这里只有两间热水房，两间热水房挨在一起，伊侑打开莲蓬头，浴室里顿时热气蒸腾，真是舒服。左寒的热水卡，伊侑进房时就看见了，抹沐浴露时，旁边传来阵阵水声，伊侑心中突然有些忐忑，左寒的身材穿着衣服都感觉得出来，简直是黄金比例，不知道不穿衣服……

　　啊呸，伊侑你是变态吗，她有的你也有，想什么呢？伊侑赶紧开水掩盖隔壁荡漾的水声，她觉得自己应该来个冷水澡，果然人在沙漠，心都变炽热了吗？但不要炽热过头，不要搞错对象啊，某人开始在浴室里给自己上心理建设课。

　　被热汗裹一天的伊侑，此刻终于浑身清凉的从热水房出来，旁边的门咔哒一声也开了，伊侑心突兀的蹦了一下，转身望去。

　　“辛蕊？怎么是你？这……热水卡不是左寒抽到的吗？”
　　“她让给我了，我生理期到了，她说她无所谓就把热水卡给我了，没想到冰山还挺不错的，看来是外冷内热型的，不说啦，我快难受死了，我回去吹会空调。”

　　回到房间，伊侑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到床上，隔着黑暗看了看地板上垫着床单，裹成一团的左寒，心中颇有不忿。有这么嫌弃吗？这么大的床，也不会有触碰的吧，就算有洁癖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长这么大，伊侑还从没被这么嫌弃过，顿时觉得不爽至极。

　　“左寒，地板上冷，你上来！”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语气轻淡。
　　你以为我习惯啊？伊侑在黑暗中翻了个大白眼，“我们一人盖一床被子，中间用东西隔开，行了吧？”
　　左寒沉默好一会儿，才出声，“好吧。”

　　……

　　第二天早上，伊侑感到一阵窒息，从睡梦中醒来，左寒的头靠着她，长腿跨在她腰上，手臂压住她的喉管。我靠，怪不得不能呼吸，再这么睡一会，估计得被勒死。

　　伊侑把她的手搬开后，看着中间的隔挡物，东倒西歪，散落一地，顿时一阵无语，昨天就应该让她在地板上睡的，地板宽敞，想往哪儿滚往哪儿滚，所以她哪是有什么洁癖，就是怕自己睡相太差被别人知道。

　　伊侑把被子拉开半角，左寒的睡颜露出来，又长又密的睫毛一动一动的，呼吸轻而浅，没有醒时的冷酷，倒添着几分温柔。

　　算了，看在你长得这么爽心悦目的份上，我就不拆穿你了，伊侑心情大好的从被子里钻出来，洗漱整理，一直到镜子里出现左寒那张冷冷的脸。

　　“你干嘛？！吓死我了。”
　　“中间的……那些东西，是我弄乱的？”

　　伊侑很想揶揄她几句，但看到她那懵懂的神情，又于心不忍，“我睡着了，怎么知道谁弄的。”

　　“我醒来的时候睡在你那边……”左寒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睡梦中的行为很是不解，她晚上不但睡得很香，还钻到了别人的被窝？！左寒怎么都不敢相信。

　　“没有，我起来的时候才看你翻的身。”嗯，就是这样，你再问下去我可能要爆发了，伊侑擦完脸走出去。

　　左寒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十分错愕，她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和一个陌生的人一起睡，还睡得很安稳？

　　……

　　上午，众人站在戈壁阴影处，望着高高的戈壁喟叹，“所以我们要爬上这个戈壁？不可能吧。”

　　当高处抛出吊绳、工作人员拿出安全衣和套锁时，伊侑难受地闭闭眼，她从小就有轻微的恐高症，这戈壁滩看起来可真不低。

　　工作人员陆续登上顶端，安全性测试完毕，大家虽然有些畏难，但还是上了，一时间底下嘉宾就只剩下伊侑和左寒，其实左寒想让伊侑先上，她不想让别人在戈壁顶拉自己的手，可是看伊侑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伊侑的额头上布满冷汗，不停做着深呼吸，想让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但没有什么作用，她看到左寒已经攀到戈壁中间了，心里升起的恐惧更甚，只好闭上眼不再去看。摄制组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镜头记录下的表面紧张，不及她内心的万分之一。

　　闭上双眼，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得到侧脸滑下的汗，意识模糊间，听到一声来自戈壁上方的呼唤：“伊侑……”

　　她睁开眼，看向戈壁顶，大家都开始呼唤起她的名字，却听不到那第一声令人心安的轻唤，她握着吊绳的手在微微的发抖，虽然她知道安全设施很稳固，但惧怕是不受控制的，脚底发软，她只敢平视前方，机械地往上爬。

　　一步又一步，每每戈壁的小石子被她踩松向下滚去，她的心也跟着颤颤，感觉上过了好久，她上方隐隐约约传来声音：“伊侑，伸手。”

　　“伊侑，伸手。”那个声音又重复一遍，像一阵清风，将伊侑脑中混沌扫开了些，她抬头望，对视上左寒那双平静的眼睛，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吃力地将一只手交给她，站到平地时，整个人已经软倒进左寒的怀抱中。

　　左寒没有推开她，也不想推开她。

　　……

　　《最后一次机会》开播的那一天，伊侑难得休息，端着水果在客厅里观看，越看后面越心惊，其他人都正常出镜率，只有左寒镜头少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几个镜头，都是她拒绝别人好意以及坐在角落、落单的镜头，这……

　　果然，开播没几日，观众声讨左寒，骂她耍大牌，摆架子，营销号们开启新一轮的轰炸狂欢，什么面瘫，神经病各种贬低辱骂之词不断出现在各大平台推送中，全网黑像一波巨大浪潮，铺天盖地的向左寒袭去。

　　粉丝们澄清的话语就像投入大浪中的小石子，那段时间，无能为力，大概是粉丝们和伊侑共同的心情。她倒是在几次采访中提到左寒，侧面为她澄清，但收效甚微，大多都被当做炒作，左寒成了众矢之的，伊侑却连一句安慰语都不能给她。

　　睡梦中，心有些堵，有些酸，眼泪从眼角划向枕头，“左寒……”

　　一声梦呓后，被一双手环住，落入了被窝里那温暖熟悉的怀抱中，绵长的梦境戛然而止，呼吸渐渐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