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尧光lew

1、全文

　　奶油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风，有夹杂着血的奶油的味道。

　　他的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壶汽油，十几只火柴和一个打火机。
　　汽油用白色塑料桶装着，摆在最左，火柴被码成金字塔的形状，每根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打火机竖在最右。
　　画面像一幅艺术品。
　　他坐在桌前，盯着秒针转到12，站了起来。
　　他行动缓慢，瘦骨如柴，从衣架上取下书包。
　　火柴被一根根的摆到内夹，打火机被放到最外面的袋子。
　　他停顿了两秒，拿起汽油，拧了拧。
　　他拧的太用力，瓶口不够平整的塑料插进他的手心。
　　他感觉有液体顺着手滑到地上。
　　他不再试图拧紧。
　　那点血渍在白色的地板上格外显眼，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必要清理。
　　再也不需要了。
　　他把汽油装进书包，回头去看时钟，正好是上午十点。

　　他背着包，往家门口的公交站走。
　　十点十分的这趟53路公车，司机对他总是不好。
　　他好几次被关在车门外，甚至有一次站在踏板上，硬生生被启动的车甩了下来。
　　摔的鼻青脸肿。
　　幸运的上车，司机也要对他说“又是你”。
　　司机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只有他有此殊荣。
　　他偶尔跟司机想法一致，问自己，为什么又是我呢？
　　为什么是他呢。
　　这个问题他从十岁想到现在，没有结果。

　　手上的伤口结痂，又被他抠掉，淌着血。
　　他今天排在队列的中间，看样子能登车。
　　十点十分。
　　公车驶来，他仔细的嗅了嗅，那阵风，有奶油的味道。

　　“又是你。”
　　他卸下书包，隔着隔板，坐在司机的正后方。
　　公车驶过第三个十字路口，他打开拉链，拿出汽油。
　　公车上很吵，几个高中女孩大声谈论着明星绯闻，对坐的大妈把菜搁在旁边的座位上，弄得到处是泥，靠着座位打鼾。靠窗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小声说话，笑声连连。后排穿着讲究的男士正在打电话，表情严肃，讲工作上的事。
　　没有人注意他。
　　他花了很大力气拧开瓶盖，瓶盖凹凸不平的地方扎进了同一个位置，伤口裂开了一点。
　　“去他妈！”
　　司机突然大骂，公车被急刹，几声惊呼，所有人前倾。
　　瓶盖从他手里滑落，滚了几圈不见踪影。
　　大家停下交谈，往前看去。
　　汽油的浓郁味道渐渐散开，他用手捂住瓶口。
　　司机骂骂咧咧，把车驶回主干道。
　　几秒短暂的沉默后，公车恢复到开始的模样。
　　他做过这趟车无数次，他知道每个转角，清楚每个站台，他知道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后有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公车不会停靠。
　　周围喧闹的声音让他心安。
　　奶油的味道越来越重，快结束了，他想。
　　把瓶子整个朝下，油泼出来的时间不会很长，他也要往自己的衣服上浇一部分。尽管气味刺鼻，但他们不会在意——就像不在意他一样。他会拿出打火机点燃火柴，扔上去。接着他会点燃自己的衣服，然后躺到油上。
　　他为此专门穿了纯棉的外套。
　　凤凰会在火中重生，他知道自己不是凤凰，也不希冀重生。他希望在这场大火中安然入睡，用足够痛苦的大火去结束他本就痛苦的人生。在火中，他将再不会闻到奶油的味道。
　　只是有点孤单。
　　所幸这趟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他喜欢，也有他不喜欢的人。他不会太孤独。

　　手中的汽油瓶被旋转十度，他想的太入迷，以致旁边的女孩跑过来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差点把瓶子扔到地上。
　　他感到诧异。
　　她仰脸看他，六七岁的年龄，牙齿还有豁口，胖乎乎的脸蛋笑起来堆起两个酒窝。
　　她问他，“哥哥，这是你掉的瓶盖吗？”
　　整个车厢安静下来，只剩面前的女孩和她稚嫩的声音。
　　他瘦骨如柴，蓬头垢面，背靠阴暗，自知时日无多。
　　眼前的女孩却正好站在光照进来的地方。
　　她喊他哥哥。
　　他没有被喊过哥哥。
　　十岁生日那天，抢劫犯闯进来，没想到一家三口都在，他的父亲抓住了他，走投无路的抢劫犯拿刀捅死了这对夫妻，留下吓呆了的十岁男孩，夺门而出。
　　他们请假陪他过生，生日蛋糕刚切一半。
　　他们本来计划周六要开一场宴会，邀请他的同学、老师、朋友。
　　他的生活却被人提前摔在地上，碎成烂泥。
　　如果他没有闹着要当天过，就好。
　　抢劫犯被抓住，枪毙。
　　可那血腥的奶油味陪了他十八年，他的愤怒朝向自己，痛苦难以终结。
　　他从未有一刻停止疑问，为什么是他。

　　“宝贝，你快要有个妹妹了”
　　宝贝，你快要有个妹妹了。
　　她现在喊他哥哥，就像他真的是她哥哥。

　　“哥哥？”
　　他沉默着拿起瓶盖，又把刚打开的瓶子拧紧。
　　那点油渍蹭到女孩的掌心，格外显眼。
　　他用袖子仔细的擦着。
　　他说“对不起”
　　她却说“谢谢你，哥哥。”

　　他在第三站下了车。
　　回家的路上被警察扑倒，从他背包里翻出汽油、火柴和打火机。
　　被押到警车上的时候，他发现，空气中的奶油味，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