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喝酒

11、第 11 章

　　后来周圆一直在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中，就好像失忆了一样，他也记不清那天他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结束的。他们接完吻之后，边凛说让他乖一点于是他就乖一点，跟着他牵着狗绳下去遛花卷。期间边凛和他说了什么话，周圆记不清楚，可能是普通的话题，而自己则好像是大概地“嗯” “哦”地应答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回到家里，边凛给周圆做了晚饭，然后给花卷喂了狗粮。周圆边吃一碗油汪汪的蛋炒饭，打开不断震动的手机看。班群里的同学在讨论明天晚上的烟火大会，举办地点在纵贯城市的琚江边，是城市一年一度的特色文化节，也能吸引周边城市的居民来看，拉动旅游业。
　　周圆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明天还有烟火大会啊？”
　　边凛在那边撸着花卷埋头吃饭的脑袋：“嗯？”
　　“江岸公园离这里远吗，”周圆意有所指地问，“明天晚上那里有烟火大会。”周圆生怕他说出明晚有事之类的话，那可能他刚刚被吻得七零八落的怒气又会冒出来。
　　“你想去看？”边凛挠着花卷的后脖子，让周圆想起来刚刚边凛也是这么扣自己的后脑和脖子的，又忍不住脸上发热。边凛这次倒是答应地很爽快：“好啊，坐十五分钟地铁就能到。不过吃完晚饭还得等一会儿，我可能会有点事要处理。”
　　即便是这样周圆也很开心，因为明天是星期一，上周一晚上边凛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周圆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边凛说完之后去洗个手就准备去睡觉，他今天确实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让周圆自己吃完把碗洗了便自己回卧室了。
　　周圆沉浸在欢喜之中，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准备问刚才为什么吻他，再顺便聊聊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一时迷糊竟然忘了。周圆在心里懊恼了一会儿，想着要不正好在明天晚上一起说，正好一边放着烟花一边看江景，还有点浪漫。
　　于是周圆又期待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周圆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连蹦带跳地回到住处。一开门发现边凛居然还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周圆催促他：“你快点呀，去晚了抢不到观看的好位置了。”
　　边凛笑了一声，手上还在打字：“小少爷出门才要特地换衣服，我这样就行了。”
　　周圆扫他几眼，边凛只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外套，但居然挺顺眼，可能是人的条件太过优越。周圆觉得这样也好，烟火大会肯定很多人，边凛本来就好看，再一招摇指不定多少人搭讪呢，不行不行。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穿得也很招摇，从衣橱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哪件都不满意。周圆搬过来之后，顺利霸占了卧室衣柜的大半部分，边凛的衣服本来就不多，一共也没几件，使周圆占得更心安理得。
　　周圆挑挑拣拣，最终在衬衫外套了件柔软的浅蓝色毛衣，看上去从学校里偷溜出来的高中生。他换好衣服出来，走到边凛旁边，边凛似乎正和一个人聊些什么，让对方在江滨公园见面。还没等周圆看清是谁，边凛就把手机关上了，揣上钥匙出门。周圆问他：“你还约了别人啊？”
　　边凛却说：“处理个事情，很快的。”
　　周圆心里有点气愤，明明是我约你出来，你怎么还要喊别人出来，什么事情不能改天再处理吗？非要选在今天吗？周圆不情不愿地上了地铁，脸上虽然没有表现什么，坐在座位上一直闷闷不乐。
　　到了地方，看见人来人往的公园，周圆才稍稍振作起来，拉着边凛的袖子迫不及待地从门口进去。
　　不少小商贩穿梭于人群中，不放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在卖力地吆喝生意，手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荧光手镯，或者是闪闪发亮的气球。周圆对一切都很感兴趣，如果不是边凛拦住他，他可能连会发出声音的玩具车都想蹲下来看看。边凛拎起他的衣领：“小少爷，你难道没童年吗？”
　　周圆眼睛仍盯着地摊：“我小时候玩的都是遥控的，没见过这种。”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圆就又被其他东西吸引去了精力。
　　从进来到现在，周圆已经买了一串糖葫芦一幅糖画，手里还拿了一盒麻子果，边凛手里帮他拿着刚买的炒栗子，周圆戳起一颗软糯的麻子果递到边凛嘴边：“张嘴，啊——”
　　边凛把脸侧开：“我不吃。”
　　周圆只好塞进自己的嘴里，左边脸颊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说出来的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这个好甜呀。”
　　边凛伸出一只手捏住他嚼动的腮帮，周圆的嘴巴被捏得嘟起来，一双眼睛瞪着边凛，他刚想说“你干嘛呢”，那边穿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边凛，原来你在这里！”
　　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沈依从路的那头跑过来，长长的耳坠一阵叮当的响动。周圆感觉到脸上的力量一松，边凛把手放下来。
　　沈依跑到他们面前，还有些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呀，不是说在门口碰面吗？有什么事要来这里说啊？”
　　周圆愣愣地抬头看向边凛，边凛却没有看他，而是说：“你先在原地等我，我去和她说个事儿。”
　　说完居然就和沈依这么走了，也没解释什么。
　　周圆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所以自己约边凛出来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正好让边凛和沈依出来看烟火大会？
　　还是说，边凛想约的本来就是沈依，只是顺便答应一下自己？
　　那昨天晚上的吻又算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周圆脑中突然飘过“渣男”两个字。他心中情绪翻腾，攥了攥拳头，好不容易忍住跟上去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的冲动，转身就走了。
　　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周圆对自己说。
　　周圆顺着前面的路走，遇到转弯就随便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对这一带不熟，又不认路，本来就是要边凛带着的，现在边凛不在旁边了，周圆就只好凭感觉四处瞎逛，也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江滨公园的人很多，许多都是年轻人，偶尔也看得见穿蓝白校服的中学生，扯着衣袖打闹。或者是一家人出行，大人们在鹅卵石铺设的道路上漫步，穿着小靴子的小朋友在草坪打滚，沾一身泥。情侣们在暗淡的天色中手牵着手，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江水。
　　一簇簇能升空的火药将这座城市鲜活的生命聚集在一起，用璀璨的烟火给热腾腾的人间做最佳注释。
　　周圆毫无目的地漫游着，突然腿前撞上一个小女孩，才到他大腿的个子。周圆往后退一步，小女孩仰起脸看着他，举起手上一把亮晶晶的东西问：“哥哥，买一个吗？”
　　这么小的小孩也出来做生意吗？周圆觉得新奇，蹲下来问：“这是什么？”
　　“幸运星！”小女孩从一大束东西里面挑出一条，展示给他看：“这都是我叠的哦，会给哥哥带来超级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好运的！”她一连说了好几个“超级”，以此证明真的是超级幸运的星星。
　　七八颗用晶莹的纸条叠成的星星挤在一起，被一条长长的银丝线穿起来，绑成一个手环的样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周圆接过那条星星手环来看，叠得很细致，但也只是几颗普通的星星。他问小姑娘：“你缺零花钱吗？为什么叠星星出来卖呀？”
　　小姑娘摇摇头，肉肉的脸蛋跟着晃动：“不是不是！马上就是妈妈的生日了，我想给妈妈送生日礼物……”
　　“好吧，”周圆没想到小朋友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把那串手环戴上，“哥哥买了，多少钱？”
　　小姑娘倒是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个哥哥慷慨，其实她今晚没卖出去几串，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脚，伸出十个胖嘟嘟的手指头：“十块钱。”
　　小朋友没有手机，周圆搜遍全身，纸币加上钢镚才凑出十块钱，交到小姑娘的手里。小朋友拿了钱，立刻眉开眼笑，圆润的脸蛋像个苹果一样，喊了声“谢谢哥哥”便蹦蹦跳跳地跑了。
　　晚会就快要开始了，人们忽然都往一个方向涌去，怕错过了好位置。周圆现在知道自己和烟火大会的观景区正好相反了，不过都没关系，他自己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本来不是这样设想的。
　　周圆看看手上的星星，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为了看一堆炮仗在天上呼啦呼啦几秒，寒风瑟瑟中跑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连方向都找不着。结果呢？想一起看的那个人找不到了。
　　他边想边走，没有注意脚下，四周已经很暗了，前面就是一段下行的楼梯。周圆毫无知觉地向前走，一不留神，“咔嚓”一下，右脚崴了。周圆疼得“嗷呜”叫出声，右侧的脚面贴着台阶，脚向内侧弯曲，和腿成九十度角。
　　周圆坐在原地“哎哟”半天，没有人过来，自己咬咬牙站起来，抬起右脚，靠左腿蹦到路旁边的长椅上。
　　他在夜风中坐了一会儿，脚腕处的疼痛丝毫不减，索性伸直不去管它。眼前路过一个步速很快的女孩，辫子一跳一跳地飞扬起来，看上去很生气。后面跟着一个男孩，上前想拉住她的手，被她甩开。不气馁地再次伸过手，又一次被甩开。男孩嘴里喊着“宝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然后趁女孩不注意飞速在她通红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女孩还想发一会儿火的，忍了半天还是绷不住，一下子笑出来。抬手作势要打他，没想到男孩主动凑上来：“打吧打吧，打完不准生气了。”
　　一双情侣慢慢肩并肩走远，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只是时不时传来笑声。周圆看着他们想，边凛和沈依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像这对情侣一样，手牵手在公园里散步，吵闹，肩并肩看烟花。而自己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多余的人，坐在长椅上，无人理会。
　　什么幸运星，幸运个鬼。周圆想把手环摘下里扔进江水中，看着那几个胖胖的星星抱成一团，终于还是没忍心。他鼻子一酸，仰起头看向天空，想把眼泪逼回去。
　　城市里的星空很疏朗，因为是深秋时节，显得更加萧瑟和高远。零散的几颗明星冲他眨眼睛，逐渐在水光朦胧中化成一圈圈银晕，随着滑过眼角的水痕跌落，消失在地球表面。
　　大概是过了一会儿，周圆仰着头，觉得脸都要被夜风冻僵了。晚会开始了，第一朵火红的烟花炸裂在右下角，周圆想直起身看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仰视角度的人脸。
　　边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周圆喉咙一哽，想说你好意思问怎么了，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脚好疼……”
　　边凛绕到他身前，蹲下来，问：“哪只脚？”
　　周圆吸吸鼻子，指了指右脚：“这只。”
　　边凛握住他的脚腕，捋上去一点裤脚，又把袜子扯下来，看他肿起来的关节。沉声问：“怎么崴的？”
　　周圆又指指台阶：“没看见，就踩空了。”
　　边凛再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只是崴到脚而已，说：“回去上点跌打损伤的药，还疼的话明天再去医院看看。”他抬起头看见周圆通红的眼角，笑了笑：“疼哭了？”
　　周圆只觉得你还敢笑，气咻咻地把脸扭到一边：“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边凛问。
　　“我还没问你呢，”周圆反应过来，那脚戳戳他，疼得“嘶”一声，弄得边凛松了松力。他接着说：“你跟沈依干嘛去了？你为什么约她来？明明是我先约你的。你和她什么关系？那天你为什么从她家车里下来，然后又、又为什么亲我，还有——啊！轻点儿揉，疼。”
　　边凛手上慢条斯理地替他揉着脚，抬头看着周圆，问：“你怎么做到在心里憋了这么多话，然后一口气说出来的？”
　　“别打岔，你快点回答！”周圆恶狠狠道。
　　边凛叹了口气，说：“我在给她弟弟补课，她弟弟今年高二了，和沈依关系也不好，所以要找个家教。沈依知道我家里情况，所以介绍我去。所以我跟她应该属于……雇佣关系？那天帮她弟弟上了一下午课，我怕回来得太晚你着急，所以沈家父母送我回来了。”
　　周圆没想到边凛换的工作是这个，有点明白了，却还是说：“可我还是着急了呀——”
　　“对对对，是我的错，”边凛说，“请少爷原谅我。”
　　周圆鼻尖发出一声“哼”，指控道：“你为什么要给她弟，她明明喜欢你，她就是不安好心，图谋不轨！”
　　“我一开始的确不知道，”边凛苦笑一下，“能有个不错的收入就很好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那，那你可以教我啊。”周圆口不择言道。
　　“教你什么？工数？工图？”边凛的话让周圆想起那次不愉快的课堂问答经历，他哽咽一下，然后说：“那你现在知道了……还要继续教她弟弟吗？”
　　“不教了，昨天晚上我就跟她说过不教了，想把课时费还给她，但沈依不收。今天我把她叫出来说清楚，以后不会教了，然后还给她现金。”边凛说道。
　　周圆还是觉得委屈：“那你干嘛非得要今天约沈依出来，今天可是我先约的你哎。现在好位置都没有了，烟花也看不到了。”他着重强调了“我先约的你”几个字，念得很用力。
　　“因为今天晚上本来要上课的啊，我说不去了，她不同意，我顺便就把她叫出来。”边凛拧眉：“难道不是越早说清越好吗？”
　　周圆被他笔直的思路弄垮，吞吞吐吐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害我瞎想半天。”
　　“你又没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在瞎想。你问过我吗？”边凛反问道。
　　周圆被堵到哑口无言，气得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边凛站起身，走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烟火大会开始了，人都集中在观景区，这里离得远，角度也不好，所以游人寥寥无几。一颗颗小小的火点跃上夜幕，然后用五光十色的花朵谢幕。从周圆和边凛的角度看，只是燃烧在下侧的天空，火花看不完整，映照在寂静的江面上，波纹微荡。
　　他们坐在一起看完这一场零碎且安静的烟花，仿佛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来的时候周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但现在好像也不赖。
　　只是他心里还介意，边凛为什么不早说清楚，为什么要搞得误会来误会去的。
　　烟花璀璨的生命终于告一段落，短暂地结束了。边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蹲在他旁边，向后伸出两只手：“上来。”
　　“干什么？”周圆傻傻问道。
　　“背你回去。”边凛言简意赅。
　　周圆小心翼翼地贴到边凛的背上，被他握住膝窝站了起来。周圆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很重的。”
　　“不重，”边凛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吃得太少了。”
　　周圆被他背着走在路上，周围的景色很温柔，头顶的星星从没这么温柔过，只可惜没有月亮。
　　周圆突然想到一句已经被用烂了的话，他用那只没崴的左脚踢踢边凛：“今晚的月色真美。”
　　边凛“嗯”了一声，并没有抬起头。周圆甚至可以想象他喉结的震动，和淡漠的神色，在十一月的夜色里。他说：“我也觉得很美。”
　　周圆恼羞成怒，又踢他一下，反被边凛用胳膊压住，周圆说：“你觉得什么啊，你都没抬头看！“
　　边凛笑了笑，声音在微暗的晚风中传开去，显得格外明显。周圆哼哼道：“你都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没文化，还学霸呢。”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边凛问，他似乎还在笑，周圆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笑得十分可恶。
　　周圆给他科普：“这是夏目漱石说的，意思是‘我喜欢你’，表达得很含蓄吧？”
　　“我知道。”边凛说。
　　“那你还应付我，说你也觉得……”周圆顿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也喜欢你。”边凛仍然没有抬头，简短的话融化在一旁冰冷的江水里，一层层的波晕开，可能是潜行的鱼游过。
　　周圆长大了嘴巴，一愣一愣地，向他确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边凛又说了两遍，笑了笑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圆圆听懂了吗？”
　　周圆第一次从边凛口里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边凛高中的时候经常收到周圆的东西，像饭盒课外书精美的笔记本，然后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落款是“周圆”。他的字并不好看，不想边凛的苍劲有力，而是圆润的，很可爱，“周圆”两个字被他写得像“圆圆”。最开始边凛还以为是哪个女生的名字。
　　周圆才意识到，边凛真的喜欢自己，他好几年的暗恋终于修成正果了。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晃一晃右手上的手链：“真的是幸运手环哎！”
　　边凛才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我买的幸运星，十块钱。”周圆把它展示给他看。
　　边凛不禁失笑：“你十块钱就买了这个东西？”
　　周圆很不服气道：“那又怎么了，很有用的！我一戴上它，你就和我表白了，多幸运！”
　　边凛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和你表白不是因为所谓运气，而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周圆被这话哄得脖子都红了，不好意思地把脸贴上边凛的后脑勺，蓬松的发丝挠得他有点痒痒，他小声说：“我已经听到了，不用说这么多遍……既然如此，那就勉为其难接受你当圆圆的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