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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年关(4) ...

  •   “人呢!人去哪里了!”平静的雪夜突然炸开一个地雷。贺兰家的家主粗糙的大手握着一个瓷面光滑的酒瓶,浓烈的酒香刺人耳鼻。
      伍氏听到声响,从厨房里匆匆跑来,红肿的双手还有来不及擦去的水渍。她惊慌失措地推开被锁上的门,小小的房间空荡荡,原本该被关在房间里的贺兰桢不知所踪。
      贺兰家主赤红着眼,伸脚狠狠踹了茫然的伍氏的胸口,骂道,“人呢?你不是说锁上了的吗?人呢!过了年就要送人出去了,你和我说现在人不见了!”
      伍氏被一脚踹倒在地,胸口闷闷的疼,她忍下眼中的眼泪,低头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我锁了门的……”
      贺兰家主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刺感充斥在喉咙间,“还愣在这里干嘛!去找呀!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滚!”
      伍氏捂着胸口,踉跄几步站起身,去了一趟厨房,又去杂物间拿了一把油伞,顶着夜幕下的鹅毛大雪撑伞出门。
      天气越发冷了,村里的人早早地进入了在家猫冬的日子,伍氏撑着伞,一家一家地询问有没有见过贺兰桢。收获了无数声“没有”和“你家孩子丢了,找我干什么”的回复,伍氏终于走到了位于溪山村最边缘的苏家。
      似乎是为了照亮漫漫前路,苏家门口的大红灯笼在无声的黑夜里格外明亮、温暖。
      伍氏上下搓了搓双臂,上前敲门。
      门开得很快,夏小蝶一身簇新的冬衣,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夏小蝶没想打开门见到的人是伍氏,或者说没想到伍氏这么晚才过来找孩子。伍氏撑着一把不知被放置了多久的,堆着厚厚油垢的油纸伞,伞柄处已经出现了点点黑色霉点。裸|露在外的手掌冻得青紫,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回的的冬衣上还留有一个乌黑的脚印。大红灯笼透出的些许红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犹如给一个白面女鬼化了一层奇怪又诡异的红妆。
      “苏家娘子,你,见过我家桢哥儿吗?他调皮,跑出去玩,还没有回去?”伍氏的声音很轻,轻若随时消逝的青烟。
      夏小蝶温柔的笑意凝滞在嘴角,定睛看了好一会儿伍氏过度雪白的、操劳的面庞,最终摇了摇头,“不曾,自从天冷了,我们家就闭门谢客了。”
      “是吗?多谢,我再找找吧。”伍氏浑浊的眼睛掠过大红窗花点缀得热闹的小院,嘴角拉过一抹无力的微笑,这是她听过的最温和的回答了。
      “欸,贺家娘子,等一下,”伍氏撑着伞转身欲走,夏小蝶突然叫住她,“天冷,你,你也早些回去吧。”
      伍氏转身的动作僵了片刻,转头僵硬点头致谢,“多谢。”
      雪下得越发大了,刚才伍氏留下的小小脚印很快就被一层有一层的大雪覆盖,光滑如镜的雪地平静到了极点。
      夏小蝶阖上门,发现苏憬房间的灯已经熄灭,折腾了大晚上的贺兰桢应该睡下了。
      “人走了?”苏启平看着夏小蝶推门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轻声问。
      “走了,大约不会再来了。”夏小蝶脱衣上炕,想了想道,“你是没看到,贺家娘子的脸色,白得太可怕了些。”
      “哎,也是难为她了,当家的只知吃喝玩乐,家里、田里的活计一个不沾,她一人要撑起一个家,也实属不易。”
      “……嗯,早点睡吧,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
      伍氏撑着沉沉的油纸伞回到空落落的家里的时候,贺兰家主已经沉沉睡去了,酒气臭气围堵了整个房间。胸口疼痛的感觉越发明显,伍氏捂着胸口苦笑一声,弯腰收拾被弄乱的房间。
      大雪一连下到了大年二十九,除夕的早晨,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光。
      大早上起来,苏启平就带着三个儿子进行祭祖活动,夏小蝶和两个女儿则留在厨房准备今天晚上的年夜饭。
      夏小蝶手脚麻利地拔取大野鸡的鸡毛,想起了托付给苏颜沫的事情,微微扬声问苏颜沫,“沫儿,我让你给你贺家大哥做的鞋垫勾好了吗?”
      苏颜沫正专心致志地洗手上的青菜,听到夏小蝶问,随口就答,“早做好了,前两日和三姐姐的冬衣一起送过去了。”
      夏小蝶点了点头,这几日她忙着收拾里外,给贺兰桢量了大小,裁了布料,剩下的就交给苏颜妤和苏颜沫完成。
      “母亲,蘑菇笋干泡好了。”苏颜妤把洗净的蘑菇和竹笋端上灶台,接着苏颜沫的话说道,“我让小桢试了大小,很合身,鞋子也适脚。”
      “这也罢了,妤儿,晚上多做几个菜,别怠慢了人。”
      “知道的,母亲。”
      “晚上,再烧个火锅吧,冬天菜冷得快,吃火锅倒是不错。”夏小蝶挥洒大刀,几下去了鸡屁股,把一只大肥鸡大卸八块。
      苏颜沫闻言,双眼放光,第一个起头赞同,“要要要!我想吃火锅很久了!”
      在古代混了五六年的苏颜妤第一次知道,原来在现世随处可见的火锅竟然在这个朝代早早地盛行了,就连本该在明末清初才传入的辣椒也在这个时代开始有广泛的种植和传播。
      “那就让你三姐姐把底料烧起来,你们都爱吃她煮的。”夏小蝶宠溺地笑了笑,“我去准备一些其他涮菜。”
      ……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开始了,先上桌的是一盘又一盘刀工精湛的切菜:水灵的小白菜、切片的冬瓜和白萝卜、十字刀花的蘑菇、泡开的酸笋,又有一大盘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腌制的鲜嫩猪肉片、一大碗依旧带着面粉的宽面条。
      “来了来了!”苏颜沫看着苏颜妤端出“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火锅,兴奋得直拍手。
      贺兰桢是第一次见到火锅,看着在奇怪的陶瓷小炉上冒着泡,红艳艳的汤锅,瞪大了眼睛。
      “这是火锅,我们家往年也时常吃,就是把菜放进锅里烧,熟了捞出就能吃,而且不怕凉掉。”苏悕坐在贺兰桢身边,见他目露疑惑,低声解释。
      贺兰桢干巴巴,僵硬地点点头,难怪他总能听村里有人说苏家很富有,看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蔬肉食就知道苏家是真的很有钱。
      “野鸡炖蘑菇,这只鸡有点老了,所以炖得久了些。”火锅上桌,夏小蝶又端着鲜香四溢的大锅炖汤摆上桌,汤鲜浓厚,鸡肉酥烂,令人食指大动。
      菜已上齐,苏家人互道辛苦,然后在苏启平的带领下,开始了除夕夜年夜饭的享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家的除夕活动开始搬上席面。
      “照例,你们读过书的人先来,诗词接龙,输的人罚说一个笑话。”苏启平喜气洋洋,喝了半杯自家酿的果酒,兴致高昂。
      苏恒酒兴半酣,眉眼被胭脂染红,越发显得俊朗无双。听见苏启平起头,顺手拿起筷子“答答”敲击面前的瓷碗,启唇开口,“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
      苏悕眉心一挑,接口而答,“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苏颜妤咽下碗里的小青菜,咂咂嘴,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苏憬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在众人的注视中,小心翼翼接口,“湘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冷挂珊瑚枝。”
      苏颜沫囫囵吞下煮得恰到好处的猪肉片,急急开口,“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苏恒睡眼朦胧,筷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瓷碗,“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苏悕:“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苏颜妤:“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苏憬夹鱼片的筷子停在半空,疑惑问苏颜妤:“三姐姐刚才那句,似乎没有听过?”
      苏悕替他夹起已经熟透的鱼肉,笑道,“自古传下的诗词多如牛毛,我们所学不过九牛一毛,且你三姐姐古书看得多,古书上记载的,你没看过,不代表她记不住。行了,别说别人,你说你的。”
      苏憬小脑瓜子转了转,深觉苏悕讲得有理,他家三姐姐平日没什么兴趣爱好,除了做家务、刺绣,也就看看古书,他还帮三姐姐像黎老先生借过好几本呢。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苏颜沫:“落梅庭榭香,芳草池塘绿。”
      苏恒:“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
      ……
      苏颜妤:“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苏憬:“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
      轮了好几轮的诗词接龙越发困难,苏颜沫鼓起腮帮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句,“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
      苏恒毫无压力,开口就接,“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苏悕:“候馆梅残,溪桥柳细。”
      苏颜妤:“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苏憬:“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咕噜咕噜”的火锅冒着热气,大段葱白脱去外衫,坦着肚皮打滚。苏颜沫秋水眼眸盯着热气好半天,最后瘪瘪嘴,委屈巴巴道,“每年都是我第一个,你们明知道我不行,还非要我玩!”
      夏小蝶从厨房端来早上做好的几样精致点心,一听苏颜沫耍赖撒娇,无奈失笑,“我每每叫你多看看书,别每次都被哥哥姐姐们比下去,你总是不听。”
      苏启平亦大笑,“沫儿每年都说自己一定不能成第一个退出的人,结果每年都是第一个。”
      “母亲,父亲!”被掀了老底的苏颜沫脸面有些挂不住,双颊绯红,半羞半恼。
      苏憬一点也不顾及苏颜沫的面子,继续补刀,“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和五妹妹说,让她多记几句诗,她说她记了,结果……”苏憬双手一摊,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再次逗笑了整桌人。
      贺兰桢抿唇低笑,看着苏家人轻松、愉悦的笑颜,那些堆积在心的所有负面情绪似乎都顺着飘摇的热气,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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