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寒眸澈》左宸枫

101、番外一

　　顾安然最后一次见到左行舟的时候眼睛是异常模糊的，以至于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她唯一能记起来的场景只剩下一世界的白，白得刺眼。

　　她此时平视着广袤的晴天，没有白，纯粹干净的蓝，思绪刚要飘远，就听见头顶的摄影师喊了一句，“好！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休息一下，等下去教室再来一组。”
　　许溪穿着学士服一把将顾安然从地上拉起来，伸手摆弄着肩上不安分的丝带，“安然安然，走走走，图书馆门前有棵双生树，我们去那拍几张，现在是黄昏，拍出来肯定特别好看！”
　　许溪，一个非典型的文科妹子，大二的时候转专业到安然的班级，对什么都不痴迷，却对什么都存着一点好奇心，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可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新颖独到的看法让安然刮目相看。安然逆着光被许溪期待的神情感染，她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她认识的呢，好像久到都记不清了，果然，毕业季，容易让人多愁善感。
　　靳江大学每逢这个时候势必会在网上流传一批量的毕业照，众多毕业生捧着单反拎着服装游走在几个校区的各个角落，一边拿捏最特别最满意的取景角度，一边暗自和自己的大学做最后的告别，也只有在此刻，他们才知道，这个承载自己四年青春的地方，还有许多的风景没有来得及静静观赏，就不得不仓皇离场。
　　图书馆前的双生树蜿蜒向上，顶上的枝叶依附交错，远远看去像是早就彼此盘生融为一体，近看却能发现两棵树偎依独立，循枝探叶，剥离不开却也泾渭分明。安然时常坐在图书馆的六楼自习，偶尔偷闲俯看，虽只能看到树冠，但总是能捕捉到一丝安心，聊以慰藉。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安然被许溪的话拉回现实，正巧看着她绕着树向上仰望，口中念念有词，只是情感不同，听不出悲伤。想当年也曾有人绕着树念着相同的话，只是那个少年却十足十像是作者附身，不经意的语调让安然莫名难过了好久。
　　许溪凑过来，“你怎么啦安然，眼圈怎么红了，阳光太晃眼？现在正黄昏啊！”
　　顾安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可最后连他的死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许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安然笑了起来，“骗你的啊，网上的段子没听过么，难得我幽默一次！”
　　“哦，所以我要回你‘难道要他亲自告诉你嘛！’？拜托，你这话题转的太快，臣妾跟不上啊！”许溪分明看见安然眼角有泪光，不过也没说破，没所谓的继续开玩笑。

　　跟着班级拍完最后一组毕业照从教室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路灯不是很亮，不过好在今晚有星光，时不时还有晚风拂面带来凉意，顿时让很多同学产生通宵的想法。几个行动力强的同学马上组织，平时就爱玩的同学迅速响应，马上就安排好了一整晚的娱乐计划，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校门口出发，转身和许溪、安然挥手。
　　许溪望眼欲穿，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跟着去，可奈何明早要约见导师完善毕设评优细节，只能用力挽着顾安然的手强行作陪。
　　安然侧头望着校门口的另一边，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转头跟许溪说，“我们去献血吧？想不想去？”
　　许溪觉得自己近来的大脑反应速度越来越不够了，“你说啥？！”
　　她顺着安然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边停着一辆献血车，车身拉着一条横幅，上书：毕业季，献血季。
　　“咋，你平时蹂躏我的脑容量现在过意不去了？那也不用回报社会搞这么大动静，请我吃顿好的，这些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许溪得意洋洋，已经开始幻想大餐了。
　　安然推着许溪往前走，许溪沉浸在大餐的抉择上，等反应过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笔，护士温柔地守在她旁边笑得殷勤，顾安然坐在车上正等着血液测试，此情此景她脑中只剩下了七个大字：骑虎难下，不能怂。

　　这个护士肯定经验不足。
　　当针管穿过安然的皮肤刺进血管的时候，她这样想着。
　　这是她第八次献血了，一次200CC，献血证上丰功伟绩，安然看着红色的章印，欣慰地笑着，不留神，被眼前的人塞进嘴里一颗糖……

　　“大雨天的，小姑娘一个人来献血啊？”献血车上的护士很温柔，中午来献血的人不多，她从桌子上剥开一颗糖，微笑着惯例一样递进了顾安然口中。
　　顾安然此刻刚扎上针，手里有节奏地捏着红色棉球，心里却有点理不清。下课后左行舟一路怂恿自己来献血，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把话题转开了，两个人算是吵架了？不算吧，争论的是论点，对事不对人啊。那算是观点不和？嗯，观点不和果然不能做朋友……安然一个人吃午饭的时候暗暗为这次不愉快下了结论，出来后本打算直接回宿舍，却发现下起了毛毛雨，没走两步，真就看见了一辆献血车，然后……
　　然后明明说好一起献血的，最后挨扎的却还是只有她一个。
　　安然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些忍让和付出，从她踏出第一步开始，就注定错了。
　　护士见她呆愣着不答话，伸手抚上额头，“诶，哪里不舒服么？”
　　安然回过神，刚要回一句，就看见车门上来一个人，一抬头，正好撞上安然的视线。
　　冤家。
　　左行舟像是没看见顾安然，侧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采血的护士身上，凑近了仔细盯着那张化验卡，“护士姐姐，我听说B型血的人都可自私可自以为是了，我不会也是B型血吧？”
　　也？安然看着自己的左手一下一下捏着的棉球，心里想，还有谁是B型血？
　　护士回身，明显没有喂糖那位脾气好，带着东北口音回呛，“B型咋了？我就是B型的，还能多抽你一管血咋地？！”
　　安然心里暗笑。嘴里的糖是薄荷味的，化掉外面的糖衣，竟又尝出了奶香，意外惊喜，虽然相比奶香，安然最喜欢的，还是芝士。
　　“看见我撞枪口上，你是不是特开心？”安然一出神，不知道左行舟什么时候已经挨着她坐下了，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没把刚才的口角放在心上。
　　安然手上扎着针，此刻左行舟靠她这么近，想躲又没处躲，扭过脸想掩饰一脸的红热。可意想不到，左行舟倒就此安静下来了，不吵不闹的坐在她旁边，反常地让安然觉得不适应。
　　“在车上看见你还挺惊讶的……”左行舟目光锁在针头上，目睹着针头刺入血管的过程一本正经，“不过，也挺开心的……”
　　安然转过头，想了想，“我可说话算话了，不像某些人，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重视。”
　　左行舟笑了，瞬间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样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没有啊，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值得。”安然也做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重视的太多，一旦失去多难过。”
　　安然听到左行舟这样的回答突然就愣住了，所以呢，怕失去，怕难过，索性一概放弃，一概逃避，这样是不难过，可是，这真的快乐吗？她看着左行舟的表情，算不上多认真，但也不像随便说出口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沉默，血袋的重量也一克一克增加，护士给安然收了针，叮嘱好一系列注意事项后又回到前车休息。安然却还是坐在位置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安然转头看向左行舟，他正盯着红色的输血管发呆，头发湿漉漉的，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冒雨跑过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血，就兴奋。”左行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顾安然听。
　　是啊，平时玩世不恭，冷不丁又深沉得吓人，看见血就兴奋……还自虐。
　　安然小声调侃，“毕竟不正常嘛。”
　　左行舟拧着眉头看向她，安然知道，一般左行舟露出这种表情，那么接下来的唇枪舌战她肯定得输得一败涂地，所以及时地华丽丽转了话题，“如果正常的我和不正常的我同时出现，你会选哪一个？”
　　“嗯……不正常的那个吧。”左行舟接着话题聊下去。
　　“算了吧，哪有人会选不正常的啊……再说我又没说选了做什么。”
　　“因为不正常的人，会比较需要人陪啊。”
　　安然心头一暖，脑海联想着自己假设的画面，自说自话，“两个不正常，负负得正么？不过我再不正常，也不会傻到淋雨吧？”
　　左行舟隔着窗看了眼自己的样子，确实狼狈了点，“我在外面看着你进来的，不过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进来，有点怕。”
　　顾安然一愣，“如果你不是总自作主张地做决定，或许根本就不用怕。”
　　“你说，如果刚才我就那么走了，是不是一起献血这个约定就一辈子也完不成了？”左行舟又冒出奇怪的话。
　　半晌又自己回答，“也是，谁没事隔半年献次血，还恰好赶上两个人时间合适。”
　　顾安然好奇，“你这个人会这么重视约定？你应该什么都无所谓啊！”
　　“当然不是，”左行舟一脸认真，语气欠揍，“别人提出的约定无所谓，我自己提出来的必须遵守。”
　　“双标……”安然低声嘀咕。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
　　“还重视什么？”
　　“活着。”左行舟又一脸认真，表情和刚才一模一样，安然觉得自己又被他耍了，亏得自己还以为在和他正经聊天……
　　“顾安然！”
　　“啊？”
　　还没等安然反应过来，左行舟迅速把一颗糖塞进她口中。
　　“芝士味的。”

　　顾安然分明又看见了那个少年笑得灿烂的脸，揉揉眼睛，却发现正盯着自己看的人，是许溪。
　　“这傻孩子，一颗糖而已，傻乐成这样。”许溪转身坐下来，剥开一颗糖喂进自己嘴里。
　　这次的糖好酸啊，艰难地化开糖衣，却又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许溪，我说谎了，”安然转头看着许溪，眼里迅速红了，“他的死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是我眼睁睁看着的。
　　许溪慌忙站起来抱着她，心里不由一疼，“安然，想哭就哭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至今忘不掉的，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安然把头埋在许溪的学士服里，眼角淌出的泪濡湿了一片，嘴里不断重复，“我走了，就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谁说的啊，”许溪安慰着，“我们想回来就回来，教学楼、图书馆、好吃的好玩的，你想回来我随时陪你回来！不过路费你得报销啊！”
　　安然的哭泣声被她最后一句话渐渐止住了，不过她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词，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诶，这么快就好了？我以为你要矫情好一阵呢！”许溪看安然情绪稳定了，试图调节气氛。
　　所以多好，我爱的人、爱我的人来来往往，幸好努力让自己开心的人一直都在，比如许溪，比如你。
　　“我想吃芝士了。”安然眨着带着泪花的眼睛，抬头讨好地看许溪。
　　许溪彻底放弃了大脑反应，“啊？”

　　我想你，我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