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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麦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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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麦田里立着一个稻草人,迎风招展。
它有着干枯的手臂,干枯的脸庞和干枯的微笑——显而易见,它是由干稻草做成的。
稻草人沉默地守着它的麦田,而麦田从来不说话,空气里只有它平稳的呼吸和温柔的风声。
蚜虫扛着露水走在柔软的泥土上,瓢虫在高歌,萤火虫总在盯着蜗牛,尾灯不怀好意地亮着,而蜗牛,天哪,那家伙只是慢吞吞地缩回它的触角,安心地躲在房子里......
麦田静静地看着,带着谁也看不见的微笑。
哦,还有那个一直站立着的稻草人。
时间静静地流淌。
有那么一个秋天,稻草人迎来了一位小客人。
它是一只很小巧的鸟儿,有矢车菊蓝的尾羽和漆黑的眼。鸟儿落在稻草人的肩上,用它小小的、尖尖的喙去啄干枯的稻草。
“快停下来——太痒啦!”
是一个沙哑的音色。
鸟儿吃了一惊:“咦,你竟然是会说话的吗?”
稻草人也很惊奇:“你不怕我?”
“怕你?”鸟儿叽叽喳喳:“当然不——你的气息就和树儿是一样的。喏,就是那些很高的家伙们,它们可从不理我。”
稻草人很难过:“可是你应该是要怕我的——要知道,我是稻草人啊!我的职责就是保护麦田,驱逐偷吃麦粒的鸟。”
稻草人的语气低落下来,它觉得自己失了职,它使麦田——它那一向安静的伙伴受到了伤害。
“啊!天哪!真对不起!”鸟儿很不好意思,它天真地望向稻草人,努力解释:“可是,我是一只很小的鸟,只需要吃一点点就够了。”
它用尾羽卷出一个小小的圈:“呐,就是这么大。您知道,秋天来了,我找不到吃的。”
“秋天已经来了啊。”稻草人感慨道,仿佛也感受到了瑟瑟的秋风。
“那你应该随着同伴飞去南方。”
“不是啊,”鸟儿快乐地抖着翅膀:“没有鸟儿叫我一起走,我应该不是一只候鸟。”
于是稻草人同意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谢谢您,温柔的稻草人。”鸟儿表示着感谢。
从那以后,鸟儿每天都来陪伴稻草人。
有一天,鸟儿衔来一颗种子,埋在稻草人脚下。
“这会是一支牵牛花,”鸟儿这样说:“它会爬到您的肩上同您说话;它很轻,不会压着您的。”
“但是,您还要等一段时间——现在可是秋天。”
夜,暴雨。
稻草人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雨。
雨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蕴含一种不顾一切的力量。闪电中,稻草人看见雨水翻起泥土,翻起了本就埋得很浅的种子。小小的种子被雨水冲得东倒西歪,随着汇聚的水流离去。
“别走呀!”
稻草人在呐喊,它想去抱起可怜的小种子,可是它动不了哪怕是一根手指。
它目送着种子远去。
只好等鸟儿来了,稻草人悲哀地想,同时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日间,稻草人醒来,它脚下原本埋种子的坑里积了一小洼水,映出稻草人被雨水打散的脸庞——嘴上扎的稻草散开了,变成了一个丑陋又干枯的笑容。
会吓着鸟儿的吧,稻草人有些落寞。
但它坚定地看向前方——那里躺着一颗小小的种子,坦露着褐色的肚皮。
稻草人等了鸟儿一整天。
可是鸟儿并没有来。
又是夜,更大的雨。
稻草人也被雨水打的东倒西歪,它觉得自己被拎起,又被重重砸到地上。
它能清晰的感受背上寒意森森的秋雨和面前柔软湿润的土地。
太阳照常升起,稻草人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散成了一束一束的稻草。
天空又变得很明丽很温和了,仿佛昨晚的暴戾都是不曾存在。
这时,麦田真正的主人来了。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农夫,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天哪......”他的声音在发抖。
他看着残缺的麦田,又看到了散落的稻草,又感慨起来。
“天哪......”
稻草人头脑昏昏沉沉,但它感到很温暖,阳光填满了它的身躯,使它又变得很轻很轻了。
原来,农夫把它拾起来,放在草垛子上晒干了。
现在它只是一条条稻草了。
稻草在草垛子上翻滚,几乎要沉溺于这自由的快感里了。
原来躺着也是很舒服的啊。
它暖洋洋地晒着太阳,意识几乎要化在这里;可它忽然又惊醒,想起自己蓝色的朋友。
它找不到我了。
会很难过的。
可能要哭。
稻草想了很多,差点要睡着,但它忽然瞥到草垛底下一抹蓝色。
稻草翻滚着滑了下去,于是它终于看到了那蓝色的来源:一只小小的,僵硬的,眼睛紧紧闭上的鸟儿。
它永远不会睁开眼睛了。
原来它是一只候鸟。
稻草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鸟儿原是住在树林里的,那它是来找我的吗?
这么想着,稻草仿佛就看到了画面:鸟儿穿梭在夜雨中,雨水在不断浸湿它的翅膀,它又冷又累,终于飞不动了。
这时,小鸟看见了草垛,便以为自己遇见了朋友,于是它终于落了下来。
夜间,小鸟冻死了。
尸体潮湿又僵硬。
“嘿!”稻草努力触碰鸟儿的脸庞。
“嘿!”稻草梳理鸟儿细长的尾羽。
原来它真的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鸟儿啊。稻草用身体依偎着鸟儿,吸走羽毛下的潮意,它感到自己也变得沉重起来。
于是稻草又搬回来一些稻草,一次又一次,盖在它朋友的身上。
又过了很久,很久。
泥土发出沉重的叹息,老农夫来了。
他需要扎一个新的稻草人。
在他挑选稻草时,他瞥见了地上的一小撮稻草;他把稻草拨开,发现里面裹了只死鸟。
“真晦气......”农夫咕哝着,他抓起死鸟,连带着稻草,用力的扔向远方。
稻草逆着风,死死的扒着鸟儿的翅膀,终于重重的落在泥土上。
阳光肆意的抚摸鸟儿的躯体,那些漂亮的羽毛又变得膨松起来。稻草依在柔软的腹羽上,它远远的看到,麦田里立起一个新的稻草人。
又漂亮又结实。
它会知道这里的鸟儿都是候鸟吗?
或许我应该去提醒它。
稻草这样想,可它的头越来越重。它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