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可不可以不勇敢 ...
-
事情也不全是像阿力估计的那样，谢雨濛睡到一半朦朦胧胧就被他们牵了出去，回头看到小喜他娘跟在后面，走得好像上台领奖一样庄重，也赶忙打起精神，换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大堂走去。
小喜也是直挺挺站着，身后跟着一群人，只是站在一旁的青青，身上红红的血迹一大片，看得谢雨濛想晕倒，但是她吸了一口气，好歹站稳了。
“你来得还真早。”赵老四似笑非笑地打量小喜。
小喜看到他娘无碍，担忧的神色倒也松弛了不少，他叹了一口气，道：“赵老四，你逼我这么紧干嘛？！”
“干嘛？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小子还敢找上门来。”赵老四双手一挥，一拨手下
就围住了小喜和青青。小喜也是一挥手，同样有一拨人聚拢过来。
“住手！”小喜他娘吼了一声，赵老四静了静，小喜直直看着他娘。
“喜儿，和赵老四道个歉，我们回去。”
“娘……”小喜不甘地唤了一句。
小喜他娘没有理他，转过身来对谢雨濛道：“姑娘你是好心帮喜儿我知道，可是我只想我们娘儿俩头上有片瓦就够了。”
谢雨濛无言点点头，却见小喜拉着他娘呜呜哭出了声音，一边又跪下对着赵老四磕了一个头。赵老四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任由小喜自己给他娘松绑。大队人马撤开，谢雨濛和青青目送小喜扶着他娘走出赵家大门。
赵老四嘴里碎碎骂了一句，手下人给谢雨濛松了绑，该走的也都走了，青青和谢雨濛互相搀扶着也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听到阿力的声音：“丫头硬气点，多跟人家老妇人学学，别没点本事只会瞎咋呼。”
谢雨濛惭愧点头，却见青青立马站直了身子，一步一个脚印走出门去。
谢雨濛想往小喜他家走，却被青青一把拉住：“小姐别去了，小喜的家已经没有了。”
“怎么回事？”
“他家被烧了。”
谢雨濛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青青你说，这是我的错吗？”
青青没有回答，谢雨濛转头看她，却见她眉头深锁，神色异常。
“青青……”谢雨濛拉拉她衣袖。
“小姐不要动！”青青一把拉过她往后一扔，展开袖子就迎上前去，呵，两团气。
谢雨濛呆呆地看着一青一黑两个身影交缠在一起，听着耳边风声飒飒作响。这才是武林高手的打斗！
谢雨濛站着不敢动，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越来越迅速，但是原本灵巧无比的青青却渐渐慢了下来，啊，青青身上有伤！
谢雨濛捂住了嘴，却控制不住地让泪水留下来，眼看着黑衣人一掌又一掌打在青青纤弱的身子上，她却一点都帮不上忙。青青熬不住吐了一口血，谢雨濛惊叫一声。
“青青——住手！”谢雨濛冲上去，却被黑衣人一脚踢开，想站起来，却呕出一口血，心肺一下一下地抽着疼。青青有功夫，可是这种疼痛她一样感受得到，一样会痛得想要嚎叫。谢雨濛咬了咬牙，站起来，再次走上前去。
黑衣人也不犹豫，再次飞起一脚，正中谢雨濛小腹。痛！！谢雨濛咬牙，一把抱住他的腿。黑衣人身形一滞，青青手腕一动，一枚飞镖直射出来，正中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吃痛，一掌将谢雨濛打开，用劲拔出飞镖，转手一甩，飞镖直没入青青心口，青青吐出一大口血，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还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也向下倒去。
“青青——！”谢雨濛惊叫，跑过去扶住她。黑衣人捂着胸口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青青……”谢雨濛撑着青青半边身子，死死地捂着伤口不敢放手，她的手黏糊糊的，血腥味充满了整条街。
“谢小姐……”青青吃力地抬高了头，“没事了。小姐，你不要……不要去找、找……冷……冷涯。”青青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大口大口地喘气，忽然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青青！”谢雨濛无助大叫，“青青——”
谢雨濛慢慢放开捂着伤口的手，手上是黏糊糊的黑血，原来飞镖是有毒的。谢雨濛轻轻将青青的尸体放在地上，往黑衣人跑掉的方向狂奔去。
果然跑了不多步就看到了黑衣人也是躺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混蛋，混蛋！你赔我青青！混蛋！！”谢雨濛倾尽心肺里所有的力量对着那具尸体吼去，抬起脚狠狠地向那具烂泥一样的尸体踢去，钝钝的声响回荡在街上，一下又一下。
“青青……”那具躯体已经被捶打地面目全非了，谢雨濛再没有力气了。她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将头埋在臂弯里，低低哭泣。
人在江湖，生不由己。这样的话谢雨濛在小说里见得不少。高手弹指一瞬间，一排人应声倒下，看官大呼爽。可惜小说里没有描写那一排人是怎么从一个个白胖的婴儿逐渐长成那些魁梧的大汉，也没有说过，在碰到高手之间他们也有喜怒哀乐，尝过人间百味。
人的生命介之于蝼蚁有何差异？没有，蝼蚁与人，之于沧海洪荒，不过飘渺一粟，无所谓生灭。可是同样，一只蝼蚁死亡的时候会有另一只为其默哀神伤，痛不欲生。谢雨濛凉薄的身子和青青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安慰取暖，也在沉闷的卢犁院相对于无言只是彼此汲取并享受着另一个人的生气。没有人会在意空气是否颤抖过，哀伤过，渴望过，他们追求着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可是在青青经过那么惨烈的打斗之后，谢雨濛窒息了。
她没有办法接受青青的死亡，不是因为善良，而是习惯。习惯了拥有，所以不习惯失去。身边缭绕的是尸体的腥臭，那种腥味弥漫早整个世界里盘旋不去，湿湿的，凉凉的，让谢雨濛的心冷冻成冰。
这不是她的错，谢雨濛使劲摇了摇头，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呐喊：这不是她的错！但是青青，我必当为你报仇。
渐渐地天色淡了些，东方出现了鱼肚白，谢雨濛脸色灰白，嘴唇干涸，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远远有脚步声传来，谢雨濛捂着肚子往街道拐角处走去。
“张捕头，这里有两具尸体。”谢雨濛听到一大队人赶了过来。
“这个女的。咦——”张捕头翻了翻尸体，忽然喊道，“她身上有悠明山庄的标志，老李你快去通知他们的管家苏全！这下事情可闹大了，不是我们小捕快能解决的咯。”张捕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谢雨濛身子牢牢贴着墙，十指深深嵌进石头缝里，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苏轶，我对你不起。
天已大亮，人声渐渐吵杂，谢雨濛狠抹一把脸，木然转身走入纷繁的人群中。
谢雨濛呆呆走入人群中，眼里弥漫着的是悲哀的死灰色。这是怎么回事？她怀疑了，绝望了，崩溃了？不，她只是饿了，那种深锐的饥饿感让她的肠胃纠结在一起，痛不可挡。
谢雨濛蜡黄着脸，在人群里蹲在身子，抱成一团。她闭上眼睛咬着牙，冷汗涔涔而下。
“你怎么了？”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那双手的力道是那么大，甚至不允许她蜷曲着再休息会儿。
谢雨濛抬起眼来看那双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女人！刀眉剑目，鼻尖微挺，英唇紧封，一双眼睛煞煞有神。呵，硬气的女人，她净碰上硬气的女人！！
“我饿了。”谢雨濛不动声色抽出手，自己站直了身子。
“饿了就去吃早点。”那个女人一手握着腰间的长剑，静静地看着她。
谢雨濛看她一眼，这个女人好生奇怪，明明不关她什么事，她会来关心她，关心了，却又明明很不上心。“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谢雨濛又低下了头。
“走吧。”硬气的女人丢下一句，率先向着一个早餐摊子走去，步调沉稳，步长一致。谢雨濛吸了一口气，慢慢跟上。
谢雨濛胃疼地厉害，一下一下抽搐着，只点了一碗小米粥。那个女人就着清水一口气咽了五个馒头，看到谢雨濛的粥还有大半碗，皱了皱眉，道：“你一贯动作都这么慢吗？”
谢雨濛慢慢吞下口里的粥，没有理她。她胃疼，吃不快，可是对那个女人来说这不算理由。“你为什么帮我？”谢雨濛一边喝粥一边问她。
“我是慕秋捷。”慕秋捷放下九文钱，谢雨濛赶忙把最后一口喝下去，起身跟上她。
“我是谢雨濛，可是你为什么帮我？”难道慕秋捷是古代女雷锋，可是为什么这个雷锋帮人不带笑容？
“我是祝顺贤的师姐。”慕秋捷带着谢雨濛走到城外的河边。
“祝顺贤是谁？”谢雨濛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慕秋捷，为什么她的眼里有一丝狠绝？
“谢雨濛，既然有胆子杀我师弟，你又何须遮掩？”慕秋捷看着谢雨濛，冷笑。
“我杀你师弟？！”谢雨濛大叫起来，突然又顿住，问道，“你说昨天晚上要杀我和青青的那个蒙面人是你师弟？”
慕秋捷没有作答，又皱起了眉头。师弟受雇杀人的事她也听过，眼前这个姑娘穿着富贵又不会武功，断不会无缘无故害他师弟，想来也是祝顺贤先动的手。
“可是我师弟中的是悠明山庄的毒，而你身上有我师弟的气味。”
“是我的朋友青青。”谢雨濛低下了头，“她是为了救我。”
“你是悠明山庄的人？”慕秋捷打量着谢雨濛，奇怪她为什么不会武功。
“我不是。”谢雨濛苦笑，“我不是江湖中人。”
慕秋捷点头，没有江湖人听了慕秋捷的名号会无动于衷，因为她还有个外号：女罗刹。
慕秋捷陪着谢雨濛往回走，听她说起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心下暗暗沉思，想着究竟是什么人派的祝顺贤去暗杀谢雨濛。回到城里，正赶上一班捕快匆匆忙忙向城中寺庙跑去。谢雨濛下意识想要回避，却见慕秋捷一个箭步赶上，一把抓住一名捕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庙里死人了。”捕快被她拉住很不情愿却又挣脱不了，便没好气地答应着。
慕秋捷略一沉吟，放开手跟了上去，这边又拉上谢雨濛。谢雨濛不得以跟着小跑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庙前，却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捕快办事，让开让开。”张捕头一边拨拉开众人，一边带着队伍向里走，慕秋捷紧紧跟随其后，一步不拉。先前被她抓过的小捕快疑惑地看她们两个女人一眼，却被慕秋捷一瞪而不敢吭声。
“捕快办事，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张捕头进去之后，出来两个小捕快，将看热闹的人群都驱散了去，众人伸长了脖子再往里面看了一眼，便也叹一口气，意犹未尽悻悻离开。慕秋捷拉着谢雨濛站在一边，静静观望里面的动静。
“仵作来了吗？”待到两个小捕快走至二人面前，慕秋捷冷冷问出声。
“还没有——咦，你是什么人？赶快走开了去，别耽误我们做事。”两个小捕快挥手作势要将她们俩赶开，慕秋捷挥剑挑开他手，冷然道：“跟张大幺说，慕秋捷来验尸。”
女罗刹慕秋捷？！小捕快面色一变，再看慕秋捷沉声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由头皮发麻，连忙应声好，一面奔进去向张捕头请示。
慕秋捷冲着谢雨濛微微点一点头，便往里走去。仿佛被她的气势摄住，谢雨濛竟没有径自离开，反而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去。
张捕头听得下属报告，心里反倒大松一口气，案子有了女罗刹慕秋捷插手，反不消他伤脑筋了。当下整整佩刀，备了笑脸，出门相迎。
慕秋捷见了张大幺，淡淡一点头，绕过他，径直向尸体走去。张大幺倒也不以为意，紧随其后，面上显出恭敬之色，谢雨濛看他一眼，也默默跟上去。
“可知道苦主是谁？”慕秋捷从怀中拿出一副手套带上，撩开盖着尸体的白布，细细观察。谢雨濛本待转过头去，瞥见衣饰一角，心下疑惑，等到慕秋捷撩起白布，不由后退一步，一脸惊异：“这、这是小喜和他娘！”
慕秋捷转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谢雨濛，平静地问道：“便是你提过的痞子小喜？”
谢雨濛点头，张大幺挠挠头，不解地问道：“慕女侠有何高见？”
“中了毒，该是那里面的。”看着涨得紫黑色的脸，慕秋捷轻轻盖上白布，语气是肯定的，然而不带一点感情，“快些处理吧，晚了怕毒蔓延开来。”
张大幺点点头，招呼两个手下上来将尸体抬走，一边走到慕秋捷跟前拱了拱手，道：“此番多谢慕女侠了，只是既然是那里面下的手，我们也不便追究，只盼慕女侠也揭过这事，让我们好交代。”
慕秋捷目无表情地点头应允，张大幺又拱了拱手，便带着手下离开了，不一会儿大庙里便空旷了许多。
他们的对话谢雨濛听得不甚明白，然后也知道小喜和他娘这两条命就这样被糊里糊涂地遮掩了，不由大怒，对着慕秋捷吼道：“这算怎么回事？小喜和他娘就这么白死了，连查都不查？亏你还是什么女侠，就眼睁睁这么看着？”
“女侠是江湖人，不掺和那里面的事。”慕秋捷脱下手套收好，走到门口，却回头看着谢雨濛，“我师弟的死总归是与你有关，你要陪我一起查。”
“那里面是哪里面？”谢雨濛没有理会，而是走到她面前，顾自问了下去。
慕秋捷轻叹一口气，眼睛转向别处，低声道：“那是庙堂，与江湖截然不同。”
庙堂，是三皇子临沫和老头子林子仪待的地方。小喜和他娘死了，横死街头的死法，却因为与庙堂有瓜葛而就此作罢。谢雨濛忍着要呕吐的冲动看了小喜和他娘一眼，那样涨紫的脸，狰狞痛苦的表情，那么张扬的死法。因为是庙堂，所以用那样明目张胆的毒，仿佛就在告诉你，对，是我要他死，所以你们不要管。
她可以不管吗？她的心告诉她她做不到，可是她要怎么管，她凭什么管？谢雨濛垂下了头，这是第二次，被那样的无力和不甘，刺痛了原本柔软脆弱的心。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慕秋捷居然轻声笑了笑：“你应该先想办法填报自己的肚子，才有能力去做其他的事情。”是啊，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满足，凭什么要人生价值得到体现，又凭什么主持公理，要求公义？
“不是要查你师弟的死吗？”谢雨濛咬了咬牙，“我帮你，可是你也要帮我，帮我报仇，青青的，小喜和他娘的。”
慕秋捷看着谢雨濛的眼睛，里面还有很多孩子式的稚嫩，因为不谙世事而清澈的眼睛，永远都闪着一丝不灭的光。她点了点头，她不是热血女侠，然而很郑重地，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