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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仙落了妖精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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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春,小月,正值年初好时候。
扶风山内,山间小妖或坐或蹲,聚与清水瀑旁,手里捧着果蔬齐齐瞧着瀑前那白胡子老道。只见那老道抡起惊堂木在那法术幻出的残破小桌上一拍,下头那些个蛇鼠牛兽小妖个个瞪直了双眼,两掌相击啪啪鼓掌。
“上回说到,那青丘地界跑出那么一只小狐狸,不谙世事为世人所骗,一时不慎堕入了魔道。此后,以媚1术横行与世间,弄得多少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多少安室缺了合1欢.......”
“天界有一神仙闻此大怒,下凡寻了狐妖问,‘汝可知罪?’那狐妖扮作娇柔样子,连声告罪,起身时却向着天神吐出一口白烟。”
“原来,那下凡的天神乃是四海第一的美男,狐妖见色起义,竟要用自己那等子不入流的法术魅惑神仙.......”
“天神那是那般容易被一只魔物迷惑的?显出原身,竟是一条通体银光的大龙,打出一道闪电来,便叫那狐妖痛不欲生,显出原形来........”
离着那老道十丈之处,有颗十人合抱的古樟树,是近百年才搬来此地。
我盘腿坐在樟树最高的那枝树杈上,从腰间的小兜里掏出一把花生来,捡起一颗竖的放入口中,一点点似松鼠嗑果般,寸寸咬裂了,才舍得将其拿在手上,两半剥开取出里头圆滚的米粒来。挑着看好的往嘴里一抛,嚼吧嚼吧就吞了下肚,剩下便赏了树下候着的灰毛小鼠。
那老樟树回回见我这般都要说道两句,抖抖枯燥的身子,“你这般不爱惜粮食,若是被那陌白上神知晓了,定是要给你劈上一劈。”
陌白,便是方才道士所说的通体雪亮的大龙。
要知道,凡人小孩不听话,大人便会拿着人贩子来吓唬吓唬。妖界的小妖不听话,便是要拿出这陌白来说道说道,那效果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我兀自觉着自己这般作为没什么不妥,下头那些没成形的小兽们每日为了吃食奔波,予它们吃食还能帮它们攒些修炼的时辰,可谓是善举。
前几十年,我还会与樟树爷爷解释两句,近来他的耳目越发地辨不清楚,便也不再多言,只点头作应和。
到头来,樟树爷爷亦不记得自己念叨了几遍。
那头,白胡子老道惊堂木在桌上落下,只听得,“正所谓,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老道今日份的故事算是讲完了,我拍去手上的碎屑,随着众小妖往回走。才走出没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回头见豹子精正挥着手向这处奔来,其后不远处那只雌老虎涨红着脸,忿忿地瞪着我。
对这两只猫科精怪,我很是无奈,雄的觉着同类皆是凶暴之流,合着有点远亲关系的虎族也不甚喜欢;偏生着遇见一只就爱豹子的母老虎,成日里见着雄豹子和别的母妖怪说话就开始作妖。而颇受其厉害的我对此很头疼,转身加快了步子往前赶。
可我那两条小细腿又怎能跑过豹子的健腿?没几下便被堵住了去路。
“小漓,我喊你你怎的不等我?”黑豹子矫健的身子往她跟前一站,本就不宽的路就不剩了多少。
五大三粗的男妖柔着嗓子这么一唤我小名,我就觉着浑身泛痒。然,脸上还是不能做出什么样子,毕竟自己是只修炼了几百年也不见长进的小猫妖,人家黑豹一口怕是就桑了命的。
秉承着打不过,便要顺好其毛的理念。我嘴角带起一丝浅笑,本就妩1媚的凤眼微弯,眼尾迤逦,看得那雄豹子大心脏猛地跳上几跳,轻声道:“阿大原是在喊我?我见离翠追着阿大,便以为你是在喊离翠呢。”
离翠便是那只满身红艳的母老虎。
它本名花翠,却因着为人有些粗鲁,总是被人喊做翠花。后改名,硬是要带上一个‘离’字,便取了这么个名来。笑话她的妖怪,自然是只增不减。
阿大脸上带过一抹尴尬,双手在身前搓了搓,瞧着青漓精致的面容,红了大脸,“小漓明日一人去凡间?”
我忙摇头,若是知晓我明日一人下山,这黑豹定是要跟着的。余光瞥见收了摊的老道士,随口扯了个谎,“明日我与老道士去灵山找仙草,就不去人间凑热闹了。”
这话一听,阿大着急了,“群妖会百年一次,难得有这般好的修炼机会,那些个小妖在这大会的一个月内皆是半刻都不敢耽搁,小漓怎么荒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几步开外默默候着的离翠闻言顿展笑颜,扭着腰身就过来了。我轻蹙眉头往后挪了一寸,说实话这老虎身上的闷酸味与人间的香脂味混在一道,真真比着小青那只臭狐狸的骚味还熏人几分。若不是我道行不浅,怕是顶不过说话这些时候了。
“阿大,小漓本就不爱修炼灵力,去那什么妖界大会也是难受她,还是随了她的意好。”字字说得都很是贴心,可那双浅棕眸子底下的算计,瞧着让人很是不适。
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忙附和着点点脑袋,“离翠说得对,阿大你且去人间好好修炼,回来给我带些好吃的便行。”说罢,她抬头望了望天,“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我需快些赶回去将我屋前那些花生给收回去,若是被淋着了可不好。”
离翠很是赏识我这般识趣,也不论这青天白日、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幌子说地有多扎眼,拽着黑豹的胳膊将路让出来,“那小漓快些回去吧。”脸上扬着笑,别提有多开心了。
我侧着身子从那留出的小缝钻过去,往着屋子跑去,边跑还边琢磨,是不是明日出门改换个样貌?
是夜,白月遍洒山涧。
我抱着大宝瓷瓶,瓶内金色晃荡,甜香四溢,踏着月色而归,满脸喜色。
这几十年一坛的上好酒蜜,若不是想着后一月无人看管,怕被山中小兽给撅了去,我亦不舍拿出来品尝了。趁着天黑大伙儿已入睡,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其往回去。
微风习习,将树洞前头的落叶吹开去,又打着卷儿将其裹回来,最后落在地上没了动静。
枯叶之下,浅落着一只脚印,有五爪,大如盘。
我的神仙府竟也有贼人敢闯?
垫着我的猫掌,我无声息地挪到洞口,将瓷瓶在树后安置好。若是小贼没长眼,碰坏了我的宝贝,可便是该我肉疼了。
低头在脚下寻了一番,我拾起一根木柴,觉着不够,又蹲下身子换了一根胳膊粗的,探着脑袋往树洞里瞧。
我的神仙府看着不过两人合抱的枯树,里头却是大有乾坤。洞头一丈高,却是极狭,仅容一人过。方才踏入,便是阵阵桂香拂面,清楼小筑映着湖光粼粼,平日里笼着白雾,倒似几分仙境。
然,原是浅香四溢的密谷,现下却含着丝丝血腥,不禁让人深皱了眉头。
“谁?”我才走了几步,屋内低声问道,声传至耳里,却如闷雷,在脑中炸开。
我脑中一白,疼得不知所为,手上也失了力道,“啪嗒”一声,那枯木棍落在地上,在白砖地上滚了几滚。
心中暗道,完了,对方恐是个厉害的大妖。
打不过,走为上策。
我正转身欲离开,屋内大妖却似看见般,又道了句,“进来。”
猪妖才会进去,我自认不算蠢笨,抬腿就走。
突地一道红光划过,我猛然往旁地一蹿,堪堪躲过一击,便见着方才站的那处燃着一团烈火。腿上不慎沾上零星火星,却如剜肉锥心地疼,我忙蹲下身子,卷起裤腿不见半点伤处。
这又是什么招数?
“还不进来?”
我哪敢不从,瘸着一条腿便钻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不由一愣。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般俊朗的……鹿精?
我那张两人合躺的寒玉大床上,明晃晃横卧着一抹黄色,看其料子该是老道士那一挂凡间的好绸缎。修长的双1腿往上,我便瞧见男子苍白的俊脸,薄唇轻抿,剑眉并在一处,颇有不耐。
头顶一对巴掌大的浅色长角最是吸我眼眸,我们妖界惯来爱穿与本体相近的衣色,想来这床上男妖是个黄毛鹿精。
“汝是何人?”鹿妖低垂着眉目,声似无力却带着威严,便是这般病恹的样子也让人带了胆寒。
我觉着,定是这男妖身上一身黄皮给人压抑了,下回也换个黄锦试试。
躬身双手与前作了一揖,我带笑回道:“大仙,在下名唤青阿漓。”他们这些才成精怪的妖类最是爱听旁人唤为神仙,我便挑着好话说,叫这男妖心悦些定是没坏处的。而这名姓都告诉了,此人一瞧便不是善类,多上一两个字,将来我也好为逃走留个余地。
男妖打量了眼小屋,顺带也瞥了眼杵在门边的青漓,神色淡了几分,“汝乃此屋主人?”
这男妖睡在我床上,还语气不屑地问我,只怕回了一声‘是’就要杀人抢地。
这是一道送命题。
我在心中几番思索下来,鬼话便也想好了,“小妖不过是替这神仙屋主看管几日,待其游历四海归来,便要将其归了大仙。”
言下之意,我不是这屋主人,屋子是一位神仙的,打我主意也没半点用处。
也不知哪句话惹了男妖心悦,扬唇低低地笑了,笑声如醇酒浅浅在室内荡开。
我抬眸正瞧着这一幕,心下喟叹,一顾真真是会倾人国。可奈何我就没修出这幅皮囊来。
我待仔细看,男妖已抬了头,四目相对。脸皮厚实的我倒也不知何为害羞,冲着男妖也是一笑,颇具傻气,“大仙想来是与屋主有交,小妖这就去信,让大仙早些回来。”
“嗯”男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汝先将洞外那坛子东西搬来。”
也不知这男妖鼻子怎的长的,似眼睛般,啥都知晓。
我抱着酒蜜进洞时,心下不由暗骂,堂而皇之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竟还肖想他人吃食,简直令人发指。
但面上不敢露了半分。
“大仙,这是小妖酿的酒蜜,清香可口,保管你吃了还想多来几口。”说完我便悔了,想什么多来几口?但手上不敢耽搁,仍带着谄笑将酒蜜倒进瓷碗中,递到男妖面前,只求他未将后头半句记与心下。
后来,我才知,乃是奢望了。
男妖垂眼看了一会儿,似挣扎似无奈地接过瓷碗,浅咪了口。
我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淌血,这一口下去就是十年辛劳啊!
这一口下去,男妖脸色顿显了气血,他将空碗递了回去,还很客气地赞了句:“不错。”
能错吗?这可是我每日踩了朝露喂得昙花所酿得酒蜜,滋润天地之精华,才堪堪有了这点成果。
我接了碗,回头便将坛子盖好,不着痕迹地用身子挡住男妖的目光。
说什么,都不给下一口了。
男妖躺久了,侧身换了个姿势,以手抵额,带了几分困意,“吾需在此屋中静养些时日,还请姑娘劳些心神照顾。”
我霎时便明白过来男妖何意,合着占了屋子不说,还将我当成丫鬟使?
能拒绝吗?不能。
就说当初不该将屋子弄得这般舒适,叫人好生羡慕。
“大仙住着便是,小妖随叫随到。”
被占了屋子,还得带着笑奉承,我觉得怕是这妖界只独我一个了。
男妖浅浅应了声,闭眼睡了。
我边说边躬着身子退出屋子,踏进院子,抬腿就要冲着洞外奔去,还没落地,屋内低低的声音便如鹅毛般挠在我心头,“不许离得太远。”
难受,难受地紧。
我的心向着外头,脚却不敢再迈一步,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却是转头甜声回了句,“是”
在院中兜了一圈,挑了西角那颗大桂树的树枝将就了一晚。
合衣躺下,透过树叶间随看夜空,脑中却在想着对策。
我该如何将里头那尊大佛请出去?
一夜无眠......
翌日,我是被树梢的麻雀给扰醒的,才眯上一会儿它便来胡闹,正欲驱赶,屋中传来一声低唤“青阿漓。”
一个激灵,我顶着两只大黑眼就进了屋子。
男妖已起身站在窗前,面色有了红润,想来昨夜睡得极好。
“汝近身过来。”男妖一手背在身后,黑眸看着我。
我不解,却不敢不从,走了几步在其身前五尺停了下来。
男妖倒也没让其再靠近,吩咐道:“伸出手来。”
我顿时觉出男妖身后那手有问题,两手垂在身旁捏了捏,不知该不该伸。
男妖也不催我,只是低眸注视着我。
顶上的眸子似有实物,压在我心头,煎熬许久,我索性闭眸摊开手去。
伸手一刀,不伸手也是一刀,何苦其煎熬。
手腕处一股凉意传来,我悄悄睁眼便见一道白光隐入我的手臂,腕上便如带了只玉镯却只是晃影。
“这镯子跟着你,吾便知你在何处。”男妖很贴心地为我解释一句。
完了,紧箍咒都备好了,合着昨晚我想了一宿的“张良计”,人家亦准备好了“过墙梯”。
我伸手去摸了摸,手便从那玉镯中透过,抓不住实形。
我怎的这般倒霉?
“大仙可是饿了?小妖出去准备些吃食。”我找了个借口出去,男妖也不拦我,想是很放心自己的法术,临我出门前才嘱咐一句,“莫要与他人说起吾。”
我连连应承,出了洞就一路向东,到了昨日听书的那处瀑布前。
试了半日,也不知那男妖用什么邪术,我竟一点法子也没有。这玉镯还会带电,几次疼得我在地上打滚,只觉着这手怕是要废了。
“何时回来?”
我正犹豫提着大刀,要不要砍了这手,突地那镯子传来声响,吓得我险些丢了大刀。
这玉镯还能传声?完了,这比紧箍咒还厉害些。
我定是抵不上齐天大圣,人家挣脱不了紧箍咒,我也逃脱不了这白玉镯。
纠结再三,我对自己对胳膊还是下不去手,应了男妖一声就起身往回去了。
这一路,我觉着每一步都踏在不归路上,想我堂堂一只妖怪,从此便失了自由,怎能不伤心?再看看这荒无人烟的扶风,为何昨日要拒了那黑豹精?说不定他今日来找自己,还能帮些忙。
定是出门说话未见黄历,不知万事皆忌。
回程的路上,我还不忘摘了些鲜果回去交差。进了洞,找了个石碗将果子装上,端去正房。走进屋内,发现竟无人,不由心上一喜。
然,这抹喜色还不及到了唇边,玉镯中低醇的男声传了出来,“吾在药房。”
我叹了口气,端着碗又去了药房。
男妖捧着药方录倚在药柜旁,一袭锦袍,没了昨日的铅华,多了分出尘。
待我将果碗安置好了,他才略一点头。
我搓搓手心,小心翼翼,“昨日匆忙,不曾问大仙名号。”
我需问清楚了,日后扎小人也知挂谁名。
“陌白。”
初听觉着熟悉,待我回过味来,心头凉了半截,连着想投胎的心都有了。捉妖的神仙落了妖精窝,我这妖精定是拔了瘟神的胡子,被其下了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