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千百度》云深处

1、Part1

　　断了魂的雨珠子像是被人打翻了的珍珠匣子滴滴嗒嗒地从天上滚落下来，溅得四处都是。

　　眼前的世界都是湿漉漉的，连带着我的脸，我的心，同样是湿漉漉的。

　　妈妈说，她不会再拖累我了，然后缓缓地垂下抚在我脸颊的手，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宁愿有她这么个牵挂，我也不愿从今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

　　“小姜，你今天怎么没来给佳佳辅导？”突然手机响了，我接了起来，原来是我做家教的学生妈妈。

　　“刘阿姨，对不起，我忘了向您请假了，我家出了点儿事，我现在不在P市。”我一手撑着伞，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连续三天为妈妈筹办丧事，我根本没有功夫去伤心哭泣，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有些发虚，撑着伞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凉的雨滴打在了我的身上，原来南方秋日的天气竟也是这样的冷意袭人。

　　“哦，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阿姨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嗯，已经完事了，我明天就会回学校。”

　　“没事就好，”电话那端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小姜，那等你休息好了再来给佳佳辅导吧！对了，佳佳这次月考，英语居然得了全年级第一名，多亏了有你，两年前那小子的英语可是从来都没及格过！”

　　“刘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想，我以后都没有时间来您那里给佳佳补习了。”妈妈已经走了，家教的工作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啊，那怎么行？佳佳才刚有些进步呢！”

　　“阿姨，您放心，其实佳佳很聪明的，只是他的学习方法有些问题罢了。我已经把我的学习经验都告诉他了，这次的进步不是偶然，我相信下一次他一定会考得比这次还好。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我还可以介绍我的同学来给佳佳继续辅导。”

　　“小姜，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之前佳佳可是换了好几个你们R大的学生呢，虽说R大是个名牌大学，但是这并不代表，谁都能降得住佳佳那个毛小子。”

　　“阿姨，谢谢您对我的认可，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力再做一些课外的事情了。”我疲于解释，只有直接地拒绝。

　　“既然你这么坚决，阿姨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小姜，你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阿姨尊重你的决定。”

　　“阿姨，谢谢你。”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得雨伞直响，刘阿姨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直到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才合上了手机。

　　将手机放回衣兜，我定了定心神，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家楼下。

　　从明天开始，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虽然好心的工会阿姨们告诉我不必那么着急就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但是我还是一口气签完了所有的文件。这里是单位分给妈妈的房子，三年前开始房改，这套房子只需交付五万块钱就能归到自己的名下，可是就在交钱的那一天，妈妈拿到了体检通知，查出患有尿毒症，于是，那捆沉甸甸的钞票便放到了医院的缴费台上而不是厂里的会计手中。

　　记得妈妈和我说：“荨荨，不管妈妈生病有多严重，你都要把书读下去。”

　　我肯定地回答她：“妈，你放心，以我现在的成绩考上R大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我上了R大，我就会申请助学贷款，而且以R大学生的身份我能找到很多打工的机会，赚的钱绝对要比高中毕业的打工妹赚的多得多。所以，我不会辍学，更不会把自己的前途轻易地葬送掉。因为我知道，只有上了名牌大学，才能赚更多的钱给你治病。”

　　可是，妈妈还是就这么走了。哪怕我再努力地赚钱，也挽回不了她早已虚弱不堪的生命。就像是这套房子，既然已经不属于我们了，再多住些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完了剩余的医疗费，付清了所有的丧葬费，剩下的钱就是我下个学期的全部生活费用。我本就吃穿得很省，所以不用再这么辛苦地一边读书一边身兼数份工作了。我很清楚，在接下来的最后两年大学生涯中，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继续努力地学习，继续拿到一等奖学金，直到毕业。

　　我微微抿起嘴角，手指划过家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玻璃相框，里面是我和妈妈难得的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妈妈扬着美丽的笑容，我也一样。

　　妈妈，从此以后，我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很好。

　　回程的火车在凌晨三点半短暂地停留三分钟的时间。

　　凌晨三点半，正是好眠的时候。安检员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示意：“你肩上的书包也要过安检。呵~”

　　我配合地脱下双肩包，和行李一起放在了缓慢移动的黑色传送带上。

　　“还有车票出示一下。”安检员又说。

　　于是，我又合作地掏出衣兜的学生证和火车票，将它们放在安检的桌子上。然后弯腰把行李箱提了下来，再把双肩包重新背上。

　　“R大的啊？！”本来呵欠连连的安检员在看了我的学生证后，突然精神大振。

　　“嗯。”我应了一声，对于对方的反应见惯不怪了。小小的山城本就没多少人，考上R大自然更是凤毛麟角。

　　“回学校吗？”

　　“是。”

　　“怎么这个时候才开学呢？”

　　“不是，已经开学了。”

　　“怎么家里也没个人送送你，那么老远的路。”

　　“时间太早了，不用送。”

　　“哎哟，你上的可是R大啊！全国最好的大学，求神拜佛都不敢想的R大。要是我女儿也像你那么厉害，我管他三点半还是十二点半，肯定全家一起送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上夜班的缘故，安检员似乎很久都没有和人说话，她显然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并不热络的回应，仍然自说自话着。

　　“你这行李箱太大，等会儿不好上车，来，你跟我来。”我一向不会应付太热情的人，盛情难却之下，我跟着安检员通过了只有火车站内部职工家属才能享用的候车室，“你就在这儿坐着，火车票我让人先给你检了。等车来了，你就从这个门出去，一出去就是卧铺车厢停的地方。”

　　“你要是跟人一起挤着检票口出去，三分钟的时间，我看你连箱子都搬不上去。”

　　“阿姨，谢谢你。”我除了诚恳的道谢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没事，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没个人照应怎么行？”她长得和妈妈一点儿都不像，可是我却在这一秒以为站在面前、为我忙活的人是妈妈。

　　突然感觉眼眶热热的，我迅速地低下头，不行，不行，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我的懦弱除了我自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回去当班了，你就坐在这儿等铃声吧，孩子，阿姨祝你一路顺风。”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却没有抬头看她，也没有再开口致谢。因为我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面。

　　很多人说，如果你不想让眼泪流下来，那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只可惜，星星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天上挂着，如果它要流，谁也阻止不了，倒不如低下头，让泪水垂直地从眼眶直接下落，反倒不会让它在脸上露出任何伤心的迹象。

　　从来只会晚点的列车今天居然十分准时地到达了车站，普通检票口还未开始检票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专用候车室的门，顺利地上了卧铺车厢。回程的开端非常之顺利，仿佛老天在赶我似的，一点都不让我有多留一会儿的机会。我心里苦笑。

　　列车员告诉我，我的铺位号在车厢的另一头。因为还是凌晨，车厢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我只能提着行李箱沿窗户旁边设立的小餐桌慢慢前行。没多久，火车便缓缓启动，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个跟头。还好，有一只手扶了我一下，我回头去看，是个个子挺高的男子。

　　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他也只是在我身后走着顺道扶我一把。于是并不期待我的道谢，而是待我站稳之后便绕过我，走到了我的前头。

　　也好，我也不习惯一直道谢。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排，可是却没有空余的铺位。我拿的票是下铺，可是，那个位置已经坐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就是刚才扶了我一下的那个人。

　　“哦，这个下铺是你的？”还算讲理，他看到我站在跟前马上轻声说道。

　　“嗯。”见他立刻站起来让位，我也没有推辞，一屁股坐了下来，双肩包扔在了铺位上。行李箱太大，我没打算放在架子上，于是，将箱子横躺，打算塞进铺位底下。

　　“哎，下面放满东西了，别硬塞！”他坐在靠窗的小椅子上，看到我用力将箱子往底下推，急忙上前阻拦。

　　“那麻烦你挪个空位出来给我放箱子。”我没好气地说道。

　　“没有空间了，里面都是攀登设备，这样吧，我帮你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一边说着便一边把箱子举了起来。

　　他个子挺高的，而且也不瘦，对我来说大得像头牛一般的箱子，在他的手里居然像只撒娇的小猫咪，乖乖地被他轻而易举放到了架子上。放好了以后，他还把附近的行李整理了一下，放置得井井有条。

　　“好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坐回到靠窗的小椅子上。

　　我也没说什么，好了就好了，于是把双肩包放到了枕头的位置，躺了下来。还有二十六个小时才到P市呢，还有很长的路。

　　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双手枕在脑后，可眼睛正好落在了独坐窗边的男子身上，这种感觉有些尴尬。虽然他并没有往我这里看，虽然光线很暗，可是我就这么直条条的躺着，那种感觉真是不太自在。于是，我将身上的单子往上拉了拉，然后侧身卧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