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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逝水难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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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斜眼看着天河,“……很好么,野小子,眼下我和璃儿都是得罪师兄狠了的人,只有你是他心里宝贝,爹送你去劝劝他如何?”
天河乖乖点头,“那我便去劝大哥。”
一旁那名琼华弟子看得出他们与玄霄必有极深渊源,然而此时见到云天河认真说我便去劝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万万不可!掌门言道,心魔已深之人是六亲不认的,各位不可轻率行事,以免身受其害!”
他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神色各异,云天青笑了笑,温和望了一眼身边少女,轻声说:“师兄是不是六亲不认,璃儿自然是知道的。”
他身旁,那名妖族少女冰雪冷谧的容色中,渐渐现出极为深重的悲苦之色,梦璃垂了双眼,淡淡说道:“璃儿……也会听从云叔的吩咐。”
云天青抱了双臂,径直向那名访客笑道:“住一晚罢,明日我们便随你上昆仑山一行。”
那人面现焦急之色,“……这!如今玄霄一心想要破除封印取回羲和剑,落照峰地动山摇,师长同门都命悬一线,实在容不得多有拖延。”
天青摇摇头,“不必忧心,师兄并不喜无谓流血,贵掌门既然令你前来求救,想必也不会鲁莽行事才对。”
青年剑客仍是心中不安,潇洒男子一手按了在他肩上,“何况……若他真的六亲不认杀戒大开,即便我随你前去,也不过多一个送死的人罢了,事情横竖就是这样,你何必焦急?”
那名琼华弟子仍想争辩,然而看着云天青安闲淡定的微笑容颜,仿佛心神为之吸引一般,慢慢地低了头,疲惫言道:“那……我听从前辈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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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眼见宗炼神色端肃,捧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碧玉圆盒,玄霄长跪阶下,神色微动,然而太清在座,他仍是维持肃穆神色,并未随意开口插言。
坐在太清下手的青阳轻轻咳了一声,脸现无奈之色,与重光对望一眼,那名白发童颜的长老脸色冷然,下颌微微一挑,开口说道:“玄霄,想必你也知道朱砂守心的来历,我便不多做解说。”
为四名长者环绕,那名冷峻青年点一点头,宁定说道:“守心四戒,戒贪妄,戒嗔恚,戒染情,戒滥杀,如受戒者心思不净,则朱砂散落,以为警示。”
重光点了点头,“……琼华门下弟子,本不须人人接受这项试炼,然而你命相至阳,所炼功体又至为霸道刚强,极易走火入魔,一旦步入邪道,后果难以预料,因此我等不得不给你设下这道考验,你可甘心接受么。”
这名长老如此说着,宽大袍袖微扬,露出瘦弱小臂,淡色肌肤上赫然一点,也是当年所留辰砂痕迹。
玄霄一笑,神色冷定之中淡淡倨傲,“持戒守心,离情断欲,乃是修道人分所当为,弟子自当从命。”
这时太清在上首沉声一叹,缓缓开口道:“玄霄,须知朱砂守心本是为时时自警之用,然而对你则又另当别论,这一点朱砂,是要落在人人得见的地方,你可愿意么?”
那一刹那,玄霄似是肩头微震,狭长凤目骤然张大,然而片刻之后,便向太清一礼道:“既入仙道,自该一生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说罢,修长冷白指尖轻轻掠起额上青丝,闭目向着宗炼,面上绝无犹豫畏怯之色,仿佛并不在乎。
宗炼脸容之上,现出一丝挣扎神色,然而终是轻轻揭了盒盖,朱笔一点画在玄霄眉心。
——持戒守心,断欲离尘。
一线殷艳朱砂落在青年光洁额上,轻红冷白,端雅峭丽。
那时,羲和剑尚未出世,而在十九年后,清风涧寂寞晚风之中,岁月无情剥洗中幸存下来的青阳与重光亦曾相对长叹,不胜怅惘。
“当年你我心灰意冷,隐居此地,早已不问俗务,如今这世上,除了玄霄二字,又还有什么,值得你我关心。”
这样说着,眼前浮现的是遍地鲜血,羲和火光中那名冷峻青年额上散落的火纹,秀致凤眼中冷落的神光,夜夜如针锥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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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梦璃悄然自房中走出,正看见一天明月银盘,流水清光如轻雾笼罩青鸾峰葱茏草木,而云天青一身竹青衫子风中猎猎作响,人正自淡然抱着双臂,挺立崖畔,遥望夜色千山,长发飘飞,潇洒绝伦。
察觉她的到来,男子风中微微偏头,向着少女一笑,冷凉夜风里映着山中竹海波涛,不胜沧桑深远。
这时梦璃才见到男子的背上负着剑。少女走近了一手轻轻抚上,朴素皮鞘之中冷碧光华,细微鸣动,气息极为熟悉。
“这是……云叔旧时的碧渊剑?”
喃喃自语,神色之中似乎甚为留恋,少女温柔目光如月光般在面前英朗男子身上淡淡缠绕,轻声说道:“云叔待我的恩情,一生都无法报答清楚。”
云天青一手揽过少女柔细肩膀,摇头大笑。
“这么多年过了,你竟还是如此认真,倒是与紫英有的一比……我说过,当年一段不过是因缘际会顺水推舟,你只管因自己心中想法行事,不可因此有什么顾虑。”
他语声温柔,目光温煦,令少女心中一阵悸动,终是流下泪来。
柳梦璃少年时被云天青托付于柳家抚养,父女亲情虽厚,然而妖类毕竟早慧,后来记忆回复、承袭本族王位,心中始终有外人无法开解的郁结,自从知心好友菱纱去后,这千百年来亦无法与天河诉说,此时望着云天青风中淡然言笑、如山岳般洒脱刚劲身姿,心中酸楚,只是轻声重复道:
“……我对不起云叔。”
云天青握着她肩,神情并无波动,只是沉静说道:“过去之事,何必如此忧怀。我早知重蹈这红尘之中,便终有与师兄相争的一日。”
柳梦璃听他这样决然吐语,身躯不禁一阵颤抖,云天青淡然叹道:
“便是我横下心,从此万事松手不管,师兄与野小子纠结已深,你二人怎能脱身事外。……总归世事无奈,我与他,心中想法总是不同。”
他这样说着,松脱了梦璃的肩,转身又去看星海山峦,任凭山风拂衣吹发,享受那一刹那的冰冷畅快。
次日东方发白时候,那名琼华青年弟子便极为不安地等待在房外,四人草草吃过早饭,云天河想到要与玄霄重逢,心中极是雀跃激动,少女则依旧神色淑静,一行四人御剑往昆仑而去,如雁过云间。
昆仑山上,落照峰山摇地动的震撼之力已然持续了八个多时辰。
羲和烈火阳炎的灼热气息,已然自神界封印之中隐隐透出。玄霄傲然屹立于山门内五灵剑阁正中,乌发飘飞,隐隐锐气与羲和呼应,直冲云霄。
东海海底,神界加诸玄霄身上的三天封印被男子强行冲破,然而羲和剑上的封咒却似乎仍有不同,本身蕴含力量似乎不若封印本体的束缚强悍,然而其中隐隐一股柔韧飘忽的力量将数重封咒连接一起,一时竟难以打破。
白衣男子淡淡一声冷笑,其中缘由,他心中已有猜度。
原来,昔日他失却羲和剑,再次遭神界囚禁于东海之时,那名少女亦曾以貘族之力注入封印,那股得自妖类天生的诡谲力量与主人相呼应,始终缠绵不绝。
玄霄宽大袍袖一拂,双眉直竖,他心中杀念已动,眉心火纹颜色愈发灿烈夺目,凛冽威势令人胆寒。
羲和呼应玄霄情绪,炽烈光芒一时大盛,虚空之中如火焰升腾。
玄霄微微扬头,望着这半天血烈红光,微微闭目,发际已现薄汗。
便是在此时,身后冰碧光芒如长虹泻地,玄霄一念之间已自警醒,猛然回身,双眸之中寒光暴涨。
——清寒冷光,如风中青竹叶般飘零散尽,玄霄蓦地睁大了双眼,一时紧紧蹙了双眉,仿如不胜疼痛一般,呼吸急促。
蜕变一般凋落的光影中是微笑的旧时容颜,向他淡淡问候道:
“一别这许多年,师兄你……可好?”
梦璃和天河挽着手,远远立在数丈之外,看天青与玄霄四目相对。
那名白衣男子一刹那惊愕过后,狭长的凤眼中神情很是特异。
再没有惊讶,亦没有任何波动不适的情绪,只有陡然深沉下来的煞气与极为凌厉的恨意。
天青立在供奉神女的石台之下,向着玄霄仰头微笑,而那名男子长发披拂,亦淡淡回望,此情此景,并不像任何一人曾设想过的,隔了千百年的重逢。
梦璃紧紧握了身边青年温暖的手掌,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云叔。”
天河惊讶回头,“……为什么,为什么梦璃你总说对不起爹?”
那名少女摇了摇头,并没再说。
良久,玄霄向着天青薄薄地笑了笑,开言吐语,声音依旧如那人记忆,似五弦琴上一记泛音,醇厚悦耳。
“你问我,可好?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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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来的那一年开春,昆仑山上的气候很是特异。
天总是格外晴朗耀眼,远望去连绵的雪峰在太阳之下泛出圈圈虹彩。半天的烈风却从未止息,昼夜不休地自山巅吹过。
“玄霄师兄!”
性子最急的是夙莘,心急火燎推开那人宿处的木板门,砰然一声,吓了房中人一跳。
女子看清了屋内那人面貌,一跺脚,转身就走。
云天青在房中唉唉地招呼起来:“师妹……喂喂!真是岂有此理,就算不及师兄英风玉貌气度卓绝,我的男子魅力也是一等一的,你怎能见了我就跑?”
青年这样说着的时候,正挽起了云白袍子的袖口,一脚踏在房内条凳之上,笑嘻嘻系着腿上束胫。
夙莘给他气得发昏,忍不住回头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玩笑!”
云天青唔唔地含糊答应着,走出门来,牙齿咬住手上护腕的系带,紧了一紧,才神清气爽地抬头向夙莘说道:“什么时候啊?不是神州内外,十年一次的道门山会这一次在昆仑山开办了么?师姐师妹们都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你却在这里逃懒。”
他嘴上玩笑,眼神却格外冷定锐利,大异寻常,夙莘情急之下,并没仔细分辨,只是忍了又忍,才没一拳招呼过来。
“……难道你还不知么?”
女子拧着眉,咬唇说道:“论剑会上,有蜀山弟子指名要与玄霄师兄比试……这消息如今已轰传各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