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旭微寒》三三得空

42、命运

　　“后来啊，你知道孤儿院里的孩子其实都过得挺清苦的，一些平时很难得吃到的好东西容易引发争执，都小嘛，谁不想吃，但是照顾我们的叔叔阿姨们都是让小孩子优先，大点的孩子靠后。就导致呢，私下里那些大点的孩子会经常欺负我们这些小点的孩子。尤其是我，当时长得比较瘦小，经常被他们欺负，记得那天是因为半块儿苹果，我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给打了，自己偷偷躲到门口去哭，就听到一声很温柔的声音’孩子，怎么哭了？’我抬头看到那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大叔，当时感觉像是一个久违了的亲人，哭的更凶了，后来他拿出一块大概这么大点儿的蛋糕给了我，我才停止了哭。”井陉笑着比划，“当时觉得这块蛋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然后你就跟他回家了？”寒枫问。
　　井陉笑笑，像是在笑寒枫的天真，“回家？没有那么容易的，当时我爸是作为一个流浪汉一样的存在，所以领养条件的第一条他就不符合——有抚养教育被领养人的能力。也大概是因为怕给不了我好的生活，开始他也很排斥领养我，直到后来又一次我被孤儿院里的一群小伙伴打的很严重，带着一身伤，我故意在门口等他，他看到后，才下定决心领养我。”
　　“条件不符合，他下定决心也是没用的吧？”温旭很客观的分析。
　　“嗯，但是经过他跟孤儿院的负责人谈话后，孤儿院就让他把我领走了。”井陉笑着，貌似挂着当时被领走时的幸福。
　　“嗯？”寒枫吸了一口气，“看不出来啊，井叔叔，不对，秦叔叔的谈判能力这么厉害？！”
　　温旭摇摇头，心说肯定不是因为什么谈判能力。
　　“哈哈，什么谈判能力。”井陉笑出来，然后一脸正色，“他是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了院长。”
　　“人生经历？”寒枫皱眉，表示没有理解。
　　井陉看看他，继续说，“他之前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作为一名很优秀的外科医生，他有着稳定的工作，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但是在一次带儿子逛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为了救一名突发癫痫的病人，他把儿子弄丢了。”
　　“弄丢了？”寒枫皱起了眉头。
　　“嗯，估计那孩子是被人，贩子盯上了。”井陉回答。
　　“那后来呢？孩子找到了吗？”寒枫急切想知道结果。
　　井陉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说：“后来他辞去工作，满世界的贴寻人启事找儿子，但孩子像是在世间蒸发了一般，一直也没有找到。在儿子走丢一年后，他妻子因为过不了心里的坎儿，跟他离婚了，剩下他自己。但他一直没有放弃，为了生计也是为了方便找儿子，他卖掉了房子，开始各个城市的捡破烂。在他找了快二十年的时候，可能是感觉无望再找到自己的儿子，他就把手里的积蓄全部捐给了各市的孤儿院，希望这样能帮助像是自己孩子一样没有父母的孩子，也是希望这样的方式能多少或者间接帮到自己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温旭和寒枫都沉默了，心里充满了心疼与敬重。心疼那位说话时经常耷拉着头的老人，心疼那位满脸愁气努力生活的老人，心疼那位历经沧桑依然微笑着的老人，心疼那位饱受病痛折磨依然满怀爱与希望的老人；敬重的是那位承受这痛苦依然前进的伟大父亲，敬重那位不向命运低头并以另一种方式支撑起孩子们世界的老人。
　　“他带我回家的时候，手里一点积蓄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有点积蓄就给捐了，除了吃饭不给自己留一分，吃饭应该也是能省就省吧，医生说他的病与他的饮食有莫大的关系。”
　　“那他的病？”寒枫想起秦丰年头上的两个字符，压下胸口涌起的情绪问。
　　“医生说，保守治疗的话，可能还有个......三年五年的，但现在这种......估计只有两年了~”井陉说都这里情不自禁地带了浓浓的鼻音。
　　“两年？”温旭惊讶，以秦丰年头顶上的字符来判断，时间......应该是明年。
　　“嗯！”井陉点点头，“医生还是保守跟我说的，他说好好养着的话三四年应该也不是问题。
　　温旭寒枫有些不解地对视了一下。
　　“继续给他治疗吧，钱......不是问题。”寒枫沉默半天忽然提出来，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伤到井陉的自尊，但是他觉得秦丰年这样的好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果然，井陉看了他一眼，苦笑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说这些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同情，就是觉得秦叔叔这样的好人应该有好报的。”寒枫解释，“就像他无偿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为什么我......我们就不能反过来帮助他呢？”
　　“不想治疗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吧？”温旭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活着要有个盼头或者希望，他找孩子找了近四十年......面对人生的尽头，他应该是觉得生活无望了吧！”
　　寒枫再一次沉默了。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温旭转头看了眼依然在沉默着的寒枫，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跟着他沉默着。
　　生活总会让你经历一些让你感觉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些事情会教会你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生活。但是秦丰年却是穷其一生去跟现实生活杠，撞了三十多年的南墙，头破血流依然倔强的不屈服，最终他在生命的尽头跟残酷的命运服软了，却仍是拼尽全力把最后的爱撒给那些向命运妥协了的人。
　　秦丰年的经历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佛家有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个善良的人用最善良的方式面对这个世界，却是没有得到命运温柔的相待，相反，命运给了他最残酷的方式——妻离子散，家徒四壁，结局也摆在了他面前，最终他将在最折磨人的病痛中含恨而终......
　　毕竟现实生活不是偶像剧，也不是总是有着Happy Ending 的喜剧电影，它是一部部写实的记录片，命运就是那个制片人，他不会因为你性质的好坏断定你的结局，它凭借的只是自己的喜好。
　　学校不让出租车进入，两人在大门口下了车，并肩缓缓往寝室方向走着。
　　寒枫把玩着手里的那枚戒指，喃喃：“你说如果有个东西，能拥有改变人的命运的能力该多好~”
　　温旭侧眼看他一眼，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对，听井陉的意思医生说秦叔叔的保守生命还有两年呢，戒指怎么显示......”寒枫忽然计较起秦丰年剩下的那两三年和三四年的数字来。
　　温旭刚刚在出租车上也一直有想这个问题，“医生错判？”
　　“也有可能是戒指错判吧？”寒枫反驳。
　　温旭再一次看了眼寒枫没有说话。
　　“你别不说话啊，你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寒枫纠结着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温旭停下脚步看着寒枫，呼出一口气，“我也希望是戒指错判，可是你可记得那个白衣少年？”
　　“......”寒枫无力反驳，丧气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但是，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温旭无比认真的声音从寒枫背后传来。
　　寒枫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不明所以地转回身，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
　　温旭慢慢走了上来，等靠近了寒枫才缓缓开口，“还记得在医院里看到的那只橘猫嘛？”
　　寒枫点点头。
　　“刚刚从医院门诊出口出来的时候我确定以及肯定透过那个玻璃窗看到了它头顶急速闪烁着的字符。”温旭微微抬着下巴，平视前方，“可是在被你救了以后，转回身来再看，它头顶闪烁的字符已经没有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因为你的介入，它的命运改变了。”
　　“你是说......我能改变人的命运？”寒枫不解。
　　“不是......”温旭对于寒枫这时候的自恋有点无言以对，“我的意思说，通过一些参与或者干预，有可能会转变一个人的命运。”
　　寒枫明白了温旭的意思，因为自己终于能帮秦丰年做点事情而受到了鼓舞，重新打起了精神，“对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不能放弃的是吧？”
　　温旭点点头，欲言又止。
　　寒枫看到温旭含着骨头露着肉的样子着急：“还有什么，你直接说出来嘛，你这样子......很吓人！”
　　温旭：“但是命运就是命运，这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存在本身就有悖自然规律，我是怕这些特意的干预也会成为影响那人命运的客观推力。”
　　寒枫皱起眉头，“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一会儿说我们能改这个命运，一会儿又说我们会助力加速这种命运？！”
　　“还是说那只橘猫，因为我通过戒指看到了它头顶上的字符才会特意跑过去观察它的，也是因为我的靠近对它造成了威胁，它才会在救护车出现的时候窜出去的，我想之前那两个字符是因为救护车会结束它的生命而跳动的，而此时出现的你成了这只橘猫命运的变量。”温旭解释，“反过来想，如果我没有戴戒指，我没有去观察那只橘猫，它有没有可能依然安稳地趴在那些冬青丛中，因为没有我的威胁它也不会忽然在救护车出现的时候窜出来，这有没有可能？”
　　“你是说无形中戒指引导着你参与了那只橘猫的命运，促成了橘猫的命运向着戒指预测的方向发展了，而我成了计划外的变量？”寒枫明白了温旭的意思。
　　“对，这样看的话这个有悖自然规律的力量也在引导着事情向自然规律的方向发展，像是它指示我戴着戒指看到橘猫的字符然后再去促成它撞向救护车的。所以，我担心我们因为这股力量看到了秦叔叔的命运，然后我们的干预也会在命运的计划当中，最终因为我们的干预才把秦叔叔推向他命运的归属。”温旭最终把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寒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冥冥之中像是真的被命运给监视了一般。
　　这段谈话让两人又回到了起点，寒枫继续被想帮秦丰年做点什么却什么都不敢做的想法折磨着。
　　说着到达了温旭的宿舍区域，两人不是一个系的，所以宿舍也没有在同个宿舍区，温旭在离开时忽然问寒枫：“有看过宫崎骏的《幽灵公主》吗？”
　　寒枫摇摇头，“宫崎骏？”
　　温旭点点头，“因为一句话喜欢上这部动漫，它说，’你说你被诅咒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诅咒’，我想可能秦叔叔就是那个被命运诅咒了的人。”说完温旭转身上楼了。
　　秦丰年的一生，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吧。
　　儿子丢之前不知道怎样，但是之后，这个’儿子是他自己丢的’的罪责肯定是煎熬了他的整个后半生，如此看来，他确实像是被命运下了诅咒一般，整个后半生对他来说活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一个诅咒。
　　从这个角度来看，秦丰年生命的结束可能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寒枫抬头看了眼温旭的宿舍，转身原路返回到了校门口，打了一辆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