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春闺梦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陇西行》
(一)
许玉儿第一次站在戏台前,衣服上补丁格外扎眼。
老姆挑剔地看了她几眼,
“眉眼倒还标准,身段真真硬了些,怕也就能唱个老旦。”
说完她挥挥手,许玉儿知道,这是留下她了。
十二岁的许玉儿,值三吊钱。
这三吊钱不少了,玉儿暗自想,应该够给大哥娶媳妇了。
这戏园子里,花旦是最受小女儿青睐的角儿。
而老旦,都是些容貌并不出众的姑娘才会唱的。
玉儿不在乎,能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唱什么不是唱?
况且,现在的她,除了跟张妈妈学老旦外,还有别的活要做。
老姆皱着眉头向新进的一批小丫头哼哼“咱们楼里头不养闲人。”
年复一年,所幸粗使丫鬟的活并不难做,难做的是应付戏楼里这些大大小小的“角儿”们。
这个姑娘钟爱的香膏牌子上了新,要及时去百花楼抢;
那个姑娘的珠花丢了,要趴到地板上一寸寸找......
其中,最难伺候的是戏楼里的名角——
花旦烟君。
十几岁的少女,千娇百媚里带着几分娇憨,一把莺歌似的嗓子唱得些达官贵人、风流纨绔心酥。
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不知道为何,烟君极不喜欢玉儿。
她处处找玉儿的麻烦,为此,玉儿结结实实地挨过几巴掌。
玉儿不恼,烟君有那个能耐,她挨着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比起来在家里酒鬼爹爹的毒打,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伤口实在刁钻,脖颈一侧的血印子留了疤,怕是难消。
最近烟君的脾气实在是刁钻了些,听隔床玲花说,是因为什么爷回来了,烟君的心怕是乱了。
什么爷?
唱花旦的男子吗?玉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六月初六那天,天还泛着青色,玉儿早早起来去扫戏台,她虽极困,但也知道留着疯闹了一晚上的戏台,让老姆看见,是又要挨骂的。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玉儿拖着大大的笤帚,愣在戏台下,她在戏园子里呆了这么久,从未听过这唱词,从未见过这样的扮相。
那一身水蓝褶子的人忽得停了口,一翻身,从那高高的戏台子上跃了下来。
“这是什么戏啊?”玉儿是这样想的,不自觉也问了出来。
“敢问姑娘芳名?”那人不答,反是稳稳地唱了句念白。
是老旦的唱词,却是青衣的腔调。
“我叫许玉儿。”
“玉儿,许玉儿,小丫头,你多大了?”
这一开口,竟是男子?
“刚过十六。”
“好个正当年华的娇娇儿啊”又是句唱词,听不出是什么角儿。
“你个小贱蹄子,我撕烂你的嘴,大早上不扫戏台子,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怒气冲冲的老姆的语气渐渐弱下来,最后一句竟带了几分娇羞,衬着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有说不出的怪异。
“三少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玉儿,还傻愣着,快上茶。”
老姆没忘了拧玉儿胳膊一把。
“姆妈,她还是个孩子。”那青衣扮相的人悠悠开口。
“哎呦,您莫可怜她了,贱命一条,穷人家的孩子,别污了您的眼,我去唤烟君来。”
那青衣一下子冷了脸,他没理会一脸讨好的老姆,反而低声对玉儿说,“过来,帮我卸了这身行头。”
卸了层层水粉胭脂,他换上了身西服,挽着一节袖口,不咸不淡地挥挥手“是个好苗子。”
“唱青衣?”
玉儿带着几分期待。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青衣,不唱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