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为安》莽子

44、洞房花烛

　　红花彩带扎满了整个土匪山，四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鞭炮声和鼓乐声恨不得把每个人的耳朵都震聋。

　　成亲的日子由三月二十九提到了二十五，既然罗半仙掐指一算说亦是个良辰吉日，双方各怀心思却也乐见其成。当日袁宝儿坐在太师椅上乐的就一直没合过嘴，连带着和宋二朱山说话的语气都和善了几分。

　　邓九霄因学问最高，被推举上证婚人的位置，垛爷被保举为媒人，家长代表自然是袁宝儿，几人郑重的在婚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向小园送嫁和出嫁都在丹凤山，绿林和民间的习俗相结合，驾马在跑马道上绕了一圈，在大厅门口下了马，又坐进了红轿子，盖上了红盖头。

　　古城昨儿一整晚都没有睡着，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困，心里像是住了个小和尚一直在敲着木鱼，咚咚咚，咚咚咚。秀才叔连喊了两声“请新郎官踢轿门接新娘。”他都置若罔闻，待得反应过来连忙弯腰去掀轿帘，将红绸的另一端递给向小园。

　　孙厨子抡圆了力气敲响了锣鼓，喜气洋洋道：“一遍锣声,祈求吉祥永保平安;二遍鼓响,天地造化赐福新人;三遍锣鼓吉时到、张灯结彩、瑞星高照,有请新郎新娘入花堂喽。”

　　古城牵着红绸的一头，向小园由苏红秀扶着，小心翼翼随着红绸迈过火盆，又跨过马鞍，踩着红地毡，步上正门槛，站到了大厅中间。

　　绿林中人过的是刀尖上的日子，很少能得两全，此时见将要成就一对姻缘，俱是十分的欣喜，四盟不少后生也在心里羡慕古城的好福气。

　　花舌子朗声道：“一拜天地谢姻缘，跪……愿地久天长，三叩首……”

　　古城和向小园依言跪拜。

　　“二拜高堂养育恩，跪……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三叩首……”

　　向小园对众人宣称已是孤女，长辈便只有袁宝儿一人，她感念袁宝儿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心中亦将她当作奶奶一样看待，依言恭敬跪拜。古城也叩拜在地，感念的叫一声“奶奶。”

　　“哎，哎，奶奶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樾儿快起来。”袁宝儿神情一个恍惚，向小园显然也听到了，起身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古城也跟着顿了一下，心中这么多天由上百个理由垒砌的一座堡垒，被这个称呼瞬间击溃。

　　花舌子庆幸除了离得近的宋二、邓九霄和苏红秀，听到的人应当不多，心中挂念袁宝儿的身体情况，口中加快流程道：“新郎新娘面对面，夫妻对拜花堂前，跪……鸳鸯比翼夫妻同心，三叩首……”

　　“那个人，应当是不会来了。”盖头下向小园的那颗泪始终没有落下，心中默念：“婚礼的日子提前了五天，终究算你没有负了我。“

　　她依言叩拜，古城那一端的红绸被她的力道拉扯了一下，也随着她的动作，三跪九叩首，二人夫妻礼成。

　　“嘉礼初成，良遂缔结。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详叶蠡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礼成，此证。“功德圆满，花舌子长舒一口气。

　　观礼的人欢呼起来，起着哄要将二人送进洞房。

　　古城原本的房间太小，喜房是新收拾出的一个宽敞屋子，由袁宝儿亲自布置的，古朴又舒适。两位新人原本的生活物品衣服物件还来不及摆放好，都装在箱子堆在房间的一侧。

　　脑袋上蒙着东西实在是透不过气，向小园将红盖头扯下来，围着房间绕一圈找吃的，竟真的让她在被窝里摸出来几个枣子和喜饼。她一大早就被苏红秀叫起来梳头，又要化妆换喜服，折腾了好久，连口早饭都没顾上。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天，此刻又困又累，一边吃着一遍眼睛打起了架。

　　古城推门前做了很多的预设，他想过向小园会板着一张脸，想过向小园会红着眼眶思念着某个人，甚至偷偷幻想过她有一点点可能会盖着红盖头温柔的坐在床边，等着他去掀开那一抹红。待他鼓起勇气终于推门而入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新娘子在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正香，嘴里还含着半块喜饼。

　　只有在这个时候，古城才敢直勾勾的看着她。今天的向小园美的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她以往总是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美的俏皮可爱，像山林中的精灵。今天的向小园画了眉黛，抹了胭脂，唇珠微微上扬，或许是因为红烛的映衬，影影瞳瞳间，更添妩媚。古城看的有些移不开眼睛，心里希望向小园以后能多穿穿红色，像夏天最红的那颗红樱桃，又像山谷里馥香浓郁的那枝红玫瑰。

　　外面的欢闹还在继续，一阵推杯换盏的声浪传来，向小园懵登登转醒，看到门边的身影先是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那是古城，松口气的拍拍胸脯。

　　古城不晓得自己适才的模样是否被她瞧见，心虚的找话题道：“刚刚我来的时候，见到红秀姨在屋子外面烧一个麦草扎的小玩意，她说是你的吩咐。”

　　“你说的是三灯火烧吧。”向小园向他说明：“那是我妈妈家出嫁的习俗，她们那里和关外大大的不一样，出嫁的姑娘要坐船走水路，她以前总是念叨，说我出嫁时一定要点上一盏三灯火烧，这样才能兴旺发达。”

　　这还是向小园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起自己的故事，古城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追问道：“你们那还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吗？”

　　“还有就是要吃鸡头米做的甜汤，图个好彩头甜甜蜜蜜。”向小园遗憾的摊一下手：“可惜关外没有这些食材。”

　　“那是什么味道的？”

　　“嗯……”向小园回忆着味道：“甜甜的，糯糯的，香香的。”

　　“你等一下。”古城从箱子里翻找了一通，将一个油纸包的东西放进碗里，倒水搅拌几下递给向小园。

　　“这是蜂蜜！”向小园珉了一口惊喜的说，现在各处物资紧缺，蜂蜜这类奢侈物有钱难寻。

　　“这个比不上鸡头米甜汤，先做个将就。”古城不敢像刚才那样直直看着她，偶尔偷看一眼，马上把视线转向别处。

　　“先别动。”向小园靠近了他，小声道。

　　近到能闻到她头发上蝴蝶兰的香味，古城瞬间四肢僵直，不知道往哪摆。

　　“有人一直在外面瞧，我们得像刚刚一样装的亲切一点。”向小园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形势，隔着纱窗往外瞧。

　　满腔的心意浇了个透心凉，装的亲切一点，古城心里苦笑，他刚刚究竟在臆想些什么。

　　“你不必太过担心，四叔他们一直对四盟有防备。”古城恢复了在事谈事的样子：“五爪山的谭大当家说山寨中还有事，喝过喜酒下午便走了，其他几个山寨还算老实，只是猴王山的几个后生说要……要闹洞房，被满仓叔他们拉走了。”

　　向小园记起自己曾参加过同学姐姐的婚礼，那是个南洋经商家庭，举办的是摩登的西式婚礼。那些宾客白天还是优雅的新青年，到了晚上一下变成了最陋俗的样子，他们涌进新娘的房间，满嘴说着调笑的情话，还伸手去伴娘们一起跳舞，有几个朝向小园的腰肢搂过来，被她过肩放倒了两个，那群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这段闹洞房的见闻让她有些脸红，也让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婚礼之前，她要面对的是五盟，在今天之后，她要面对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最初是怎样的目的，仪式一旦举行，两个人从此便绑在一起了。

　　一时间二人各自有些窘迫，气氛变得尴尬。

　　“哎呀呀，小两口这会都要洞房了，朱山当家您敬什么酒呦。”屋外传来垛爷的大嗓门：“走走走，我陪你去喝个痛快。”

　　古城吹灭了喜烛，屋里瞬间变暗，他转身放下了床幔，躺在里面：“如果你不嫌外面的讨厌鬼太多，也可以不用进来。”

　　总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想要探查今日婚礼的真相，他们不甘心今日的折戟，定要找到些蛛丝马迹。向小园借着月光走到床边，慢慢的躺下。

　　古城挤在最墙边，向小园紧贴着最床檐，两个人中间的空隙能支个桌子打圈麻将。

　　过了半晌，古城轻声道：“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会和他说清楚，你们俩还和以前一样和和美美。”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吭声，许是真的累了，过一会便响起了熟睡的轻鼾。

　　向小园却一直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数着床头垂下的穗子，能感觉到时间在她耳边一秒秒跑过，感受到屋外光影的变化。现在应当是四更天了，黎明之前，太阳出来前夜色最黑，睡的最沉的时刻。

　　卟啾啾……卟啾啾……还有山雀也没有睡着，在枝头间跳跃。

　　向小园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一个人影正站在走廊上。

　　“满仓叔，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看到那人的时候，向小园却并不意外，这句话她似乎已经想说了许久。

　　梁满仓点点头，他现在挺直了身子，脸上也收起了以往漫不经心的神态，拱手道：“明天我去送猴头山猴王山和长背山的人要下山，之后我便不回来了，特意来跟园姑娘辞行。”

　　“在猴头山时帮他的果然是你。”向小园轻笑一下，古樾虽然脑子聪明，论身手实在是战五渣，满仓叔素日里不在意寨中的人情世故，却对古樾的事情特别的上心。仔细想想，他们俩确实有许多共通的地方，都有为了某样东西不惧飞蛾扑火的信仰。

　　“古樾曾说过园姑娘能察细微，观大局，还说丹凤山有了园姑娘没什么不放心的，他果然是最懂你。”梁满仓不方便透露太多，叹口气道：“有句话本来不该我来插嘴，但实在忍不住想多说一句，园姑娘，你莫要怪他，他因为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到北平，实在是有他的不得已。”

　　向小园摇摇头道：“满仓叔，我不会怪他的，我们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也有各自的路要走。只是有句话当时分别时来不及讲，还请您有机会一定带到……”

　　庆幸是在夜里，看不到她眼底的湿润，轻声道：“请他一定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