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似乎变成了空白，这种空白是完全字面的含义。
　　白色的覆盖了我意识所能触及到的每一个角落里，即使我低头，张望，也无法找寻到自己的身体，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更察觉不到他人的存在。
　　于是我放弃了，找不到不找便好了，我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苦于与父亲的关系，尴尬于与外婆的关系的我，自从懂事起就把他们完全抛在了脑后，每天拿自己从未了解过的未知世界来填充自己的寂寞，也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更没有对父亲发问过一句。因为我自认为，这是他该说的，而不是我该问的。
　　只要接下来不再给别人制造麻烦，不会再有人因为我感到伤心，我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但可惜，我又做错事情了。
　　萨林。对于萨林来说，我的存在会不会就跟我外婆看我一样，觉得是个无法避免却又实实在在会对他产生困扰的存在？
　　我自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如果我在那天没有踏进森林，或者明确地拒绝了李领队与栾冉的提议，再或者在中途甘愿放手让萨林去闫丛云那里走完属于他的人生，结果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也不会知道萨林对我的情感，更不会搞得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样事情这样说起来好像是有利有弊，但其实，弊大于利。
　　在好似无意识的白色里，我很快便知道了这是梦，只是这梦里本身没内容，但在我不知不觉的思考中确实渗透进来了一些好似梦一般，不完全受我控制的东西。
　　“谢谢你。”“对不起。”
　　这是萨林经常说的话，无论说这些话时他的表情是如何的，是伤心的还是开心的，是笑着的还是严肃的，回想起来时的我心里都会为之触动，随后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我的身体被温热所包围，就好似被谁拥在了怀里似的，这股温热无疑也与我的思想结合，我满脑子都是萨林的躯体，包围着我传来的鼓动感，柔软的发丝契合着我的指缝时那样的温和。
　　渐渐地，我的眼角渗出了眼泪，我在梦里很坚定地察觉到我哭了，哭的情绪里有一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懊悔。
　　我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懊悔与萨林相遇，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萨林的存在意义，很明显不同了。
　　我想睁开自己的眼睛，但就好像被梦魇控制了般动弹不得，废了半天的劲才好似摆脱了这白色的境地，让真实的黑色射进了自己的视野里。
　　泪水蒙在我的双眼之上，让我看不清面前的昏暗中到底有什么，但当我想伸出手去擦拭时又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僵硬，双手更是被束缚起，无法动弹。
　　“你醒了。”
　　我的姿势是侧躺在地上的，这地并不平整，却也不是凹凸不平，而是铺满了潮湿的碎纸片般，扎的我身体的各处有些痒痛。
　　我应着声音的方向探过脑袋，用力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水全数挤出，才终于得以聚焦视线，率先便看清了黑暗中上方那轮亮得不真实的圆月。
　　“这月亮，大得吓人吧？”
　　我的视线顺着月色下移，发现在月色的正下方还有一轮一模一样的圆月，但定睛一看便明白了，在我面前的是一片湖水，下方的明月正是夜空中圆月的倒映，这湖水十分地静，上面没有一丝波纹，这也正是眼前这幅不可思议景观会出现的原因。
　　“我第一次看到这儿的月亮吓了一跳，这里的海拔并不高但这月亮大得就跟一抬手就碰得到一样。”
　　闫丛云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因为光线的原因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好像是要去抓空中的月亮般伸动了几下，但很会又放弃地干脆地将手放了下来。
　　我记得自己是昏了过去，但对于现在处境我真的是一概不知，还晕乎乎地头脑也没有办法再做出什么判断，我只感觉自己累了。
　　“我之前听周一一说，好像是什么参照物感？说是周围的树不算高还聚在一起刚好露出月亮的位置就会显得月亮大一类的？貌似也不是什么科学的东西就没太记住。”
　　我没有回答闫丛云的话，用力闭合了一下双眼后再次睁开，对闫丛云的方向开口问道：“这是哪……”
　　闫丛云看身影是没有回头，但他的肩头明显松懈了一些，语气相较于之前那种轻松稳重了些，回答道：“西南森林。”
　　果然是西南，想着我沉了一下脑袋。
　　现在是冬天，冬天周围的空气还能这么潮湿，温度还能这么宜人的地方也只有南方了。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萨林呢？”
　　“萨林没事，我把他放在科考团那里了，你也不必担心你自己，估计他们很快也就会来找你了。”闫丛云说完这句话后沉吟了片刻，许久没有开呛，渐渐被周围虫鸣占据耳畔的我忍不住了。
　　“我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再次大声地问道他，语气里带着有些难以忍耐的愤怒，如今我们这帮人在他眼里根本就是玩物，因为好奇萨林的感情就对他进行了催情，因为好奇我的判断就将我和发情的萨林关到了一起。
　　突然，我猛地想起了自己被萨林咬住的锁骨处，于是赶紧低头看去，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肩头，想确认一下自己伤口的情况。当时萨林把我咬出血的画面我记得很清楚，那种被刺穿的感觉也并非梦境，但现在身体留给我的反馈竟然是难以置信的微乎及微。
　　为什么，好像不怎么疼？
　　“伤口我帮你处理过了，虽说是最基本的，不过抹了药，血和疼痛都止住了才对。”
　　闫丛云的回答引得我一惊，他为我包扎了伤口？图什么？
　　还有就是西南森林这个地方，他是怎么把我和萨林带到这里的？飞机？火车？如何避开旁人耳目的？像他自己刚才说的，将萨林放在了科考团附近，那为什么没有科考团成员发现他的？
　　西南森林的入口只有一个，闫丛云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得以把我运到这里的。
　　而且这地方四周都看不见一点光火，也与我之前和萨林在森林里到处走的位置不同，看起来十分深入森林内部，莫非闫丛云是扛着我一路走进来的？
　　“林羽，你有没有想过兽人到底是什么？”闫丛云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坐在湖边的他半侧过身，单手撑在膝头上支着下巴，逐渐习惯了黑暗的我也通过洒在他身上的月光看清了一些他此刻的样子。
　　闫丛云那之前在江氏集团实验室里的白大褂早已不在他的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衬衫，脚边还放着一个不算大的背包。
　　闫丛云的面容十分柔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当然是客观评价，如果这是在大街上随便抓来的路人，我绝对会不客气的在心里夸赞，但他做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让人不得不从他的长相上偏离开来评价，因为太不相符了。
　　“我想就读兽人学专业的人，应该都想过吧，我虽然没有专业读过，但通过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也产生了不少自己的理解。”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无论是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在外面的时候，我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这里还有兽人，就好像……是那时把魂丢在了这里似的。”
　　我没有说话，但凝重的表情却无法缓和半点。
　　“我呆在这片森林里的时间不是很长，最起码没有林重明和李景行长，但我自认为，我的时间应该比他们都要……显得长。”
　　我皱眉，表示不解，但我想闫丛云应该看不见我的表情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投向这样的我时，轻笑了下，接着说道：“你肯定不懂我在说什么。”
　　闫丛云将脸扭向身后的湖边。“我的经历比起他们更有意义，嗯……也可能更没意义，这完全要看个人判断，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刚来的时候大家都一样，怀着对自己guojia的信任，科学的尊严，甚至放弃了很多常人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就像你父亲当时放弃了家庭一样。”
　　我哽咽，这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反驳道：“但他们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背叛谁对他们的信任。”
　　我这话是在怼闫丛云，我想闫丛云他也听得出来，但对此似乎并没有任何厌恶感。
　　“刚到那几年，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无论是兽人还是人，每次试验的走向，抉择都伴随着很大的后果。”闫丛云的语气听着有些忧愁，但我又说不清楚这份感觉是因为什么。
　　至于闫丛云的事情，我从李领队那里有所耳闻，他是那是桃源山林科考团十分器重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分量可想而知，他突然消失的后果也让人不敢想象。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生存在生与死的缝隙之中，连气都喘不过来，但同时我也清楚，这十分荣誉，有很多人想要的位置就在我脚下，所以我每天就强迫自己像被打了兴奋剂似的拼命去寻找问题的答案。”闫丛云长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
　　“后来你也知道了，问题不光没解决，还出现了更多别的问题。”
　　“你当时，为什么从科考团消失了，又为什么会在江氏集团接着做兽人的研究，而且还跟市研究所有关？你要是是因为受够了兽人研究又为什么要重操旧业？”
　　如果是为了钱，闫丛云完全可以再一次选择离开，就跟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你的研究？”
　　我不喜欢闫丛云这个用找寻问题答案来做比喻的言辞，不过都是伪装罢了，就算整件事都是市研究所一手操办的，如果不是给了他相应的好处他又怎么会回来呢？
　　我知道事到如今不能把脏水全都往闫丛云身上泼，但他此刻的做法让我没有办法不恨他，尤其是萨林遭遇的那些都是出自他的手里，并且那些并不是实验本身的目的，看起来完全是在徒增闫丛云他自己的乐趣罢了。
　　闫丛云面对我的提问思考了一阵后回到道。“嗯，舍不得，说舍得完全是骗人的。一个覆盖了半生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舍弃，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只可惜，这个努力中途被打断了。”
　　“是钱吗？”我不客气地质疑道，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在江氏集团？无论江麟的爸爸江虺是怎么想的，大企业会支持的理由也无非是出于金钱利益，那让闫丛云重操他厌恶的旧业唯一的可能也不过是钱了吧。
　　“你当年是被江氏集团从西南森林挖走的，没错吧？江虺当时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嗯……开了什么条件来着。”闫丛云半回忆地摸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勺后笑道：“不好意思啊，记不太清他的原话了，只记得感觉好像还凑合，但肯定没有很诱人。”
　　“你根本没打算说实话吧？”我问道，对于我这么说闫丛云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点。
　　“哈哈哈，啊，林羽，我发现不光不懂兽人，连你我也看不透，比起我的事情你还是更担心自己会好一点，你这种心口不一的人迟早要吃亏的。”
　　我被他所谓“心口不一”的形容塞了嗓子，顿时净发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了。
　　“人的情感，真的奇怪。”闫丛云说着从身下的湖边岩石上起了身。“兽人也是有一个算一个，不过算起来我也算尽忠了，这辈子除了兽人的研究就没干过别的。”
　　闫丛云弯腰拎起脚边的背包后慢步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俯视着我的脸，目光里并没有如我般的敌意，之前在实验室里的冰冷感也几乎消失殆尽，这样说起来有些肉麻，但此刻的他的眼神里只有正常到不能再平凡的，长辈对于后辈的慈祥感。
　　“研究兽人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乐意干一辈子的事情，只可惜没人给我机会自己走，如今，事情的结局基本已经确定了，我也就放了一大半的心。”
　　“事情一定会被查的水落石出，一清二楚，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我宣战般地对闫丛云说道。
　　“嗯，我相信林重明一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闫丛云的回答让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好像一点都不怕？无论主谋是不是他，他都逃不开和私企联手的罪名才是。
　　“你爸爸和我还有李景行都不一样，他不光要研究，要工作，要老婆，还要儿子哈哈哈哈哈哈。”闫丛云好似开玩笑地说道。“真的是，好处全都让他一人得去了。”
　　“你拎着包是打算躲到森林里面吗？”我看着他手里的包问道。“你应该清楚你自己无论躲得多深都会被找到吧？这林子里没有人而且可能有不知名的野兽，现在兽人可能还算老实，但一旦到夏天……”
　　“我知道，研究了兽人二十多年，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闫丛云将身上的包重新掂了下，一副重振旗鼓的样子，目光则投向了身后的森林深处。
　　“闫丛云？”我充满疑惑地叫着他的名字，完全无法理解接下来他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林羽。”他叫住我的名字后在我的面前蹲下了身子，并伸出手用力揉了一下我的头，我对他这种举动完全不能理解，那一瞬间我甚至错觉地有些怀疑这个在我面前有些坦露心声的人究竟是不是闫丛云，还是说闫丛云本身就有精神分裂，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解释得清为啥他做事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兽人就拜托你了，萨林也拜托你了，只是有句劝告我还是要和你说，话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给自己徒增烦恼的。”说完这句话的闫丛云嘴角好似上扬了一下，但因为背对着月光所以我并看不清。
　　他站起身后便转身向湖边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去。
　　我想反驳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阻拦他但手脚都被他捆住动弹不得，于是干脆对他的背影吼道：“闫丛云！我从一开始，最最一开始就觉得你满嘴胡话，到现在你也在这跟我扯东扯西，话是用来说的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tm还给你！”
　　闫丛云没有回头，听到我说这句话后用背影冲我摆了几下手后回道：“累的话就睡一觉！来接你回去的人估计很快就到了。”
　　闫丛云说的应该是科考团的人，他把萨林放在那里后科考团的人肯定很快便展开了搜索行动，虽然一直昏睡的我不知道自那之后过了多久，但只要等就肯定有机会。
　　我将脑袋抵在身下的草地上，这草地的味道问起来就是之前我起名叫紫甘蓝蓝的矮小灌木丛，大概是季节的原因，此时的紫甘蓝蓝并没有夏天那样茂盛，枕起来也不舒服。
　　我身体上的疲惫一波一波袭上我的大脑，惹得我有倒头一睡的冲动，但我必须忍住，因为万一闫丛云是骗我，让我在这里为蚊子的食物的话，我还能喊上两嗓子，为自己增加获救几率。
　　尽管这么想着，我却没有直接开嗓，而是就这么乖乖地等着闫丛云口中的科考团，虽然很没道理，但现在的我对刚才闫丛云所说的话所产生的情绪里，竟然没有多少怀疑，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而不觉得这是谎言。
　　在我心里约摸着，大概离闫丛云离开我走进林子里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后，我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非常剧烈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并不杂乱，但却非常快速，听起来似乎有两人以上正在快速地接近我。
　　我用力翻了个身，向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发现果然有个身影正在接近我，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但我还是大声地呼救了起来：“啊啊啊！这！我在这啊！快来！闫丛云他冲着林子去了！我被绑住了动弹不了！我是林羽啊！救……”
　　就在我的话喊道一半时，那向我奔来的身影瞬间进入了月光照得到的紫甘蓝蓝草原上，瞬间便使我看清了他的面貌。
　　是萨林，并且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别人，是他一个人匍匐在地上向我奔来的，他看到我后更是加快了速度，但此刻的我之前那种快要得救的庆幸感则忽然消失了，反之对快到跑到我面前的萨林大喊了一嗓子：“停，停！停！你别过来！”
　　萨林听到我这么喊后确实慢慢停下了脚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六米，大概是以为还有什么别的情况，萨林跪坐在地上，在黑暗中散着淡淡绿光的眼睛向周围扫视了几下然后对我问道：“林羽……怎么了嘛？你刚才说闫丛云去……”
　　“没……不是……”我的心里不知为何全都是窘迫，想着要再次面对萨林的脸，我心里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我知道他可能会不计前嫌，即如既往地对我微笑，但我却没办法再伪装自己去这么做。
　　在实验室里我问过他了，是不是真的如闫丛云说的那样想与我□□，而他的举动也完全印证了问题的答案，我也接受了。那现在呢？我再次面对他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做？
　　“林羽？”萨林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他还有一步步靠近的我的趋势就干脆直起了身子，跪在了地上奋力冲他吼道：“别过来！你要是现在过来我就一头把自己撞死在这紫甘蓝蓝上！”
　　我将脸埋在紫甘蓝蓝里，不敢去看他是否有再向我靠来，因为就算他过来我也不可能真的撞得死，我只觉得自己一想起之前的种种，耳根就变得火热，一直烧上脸，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