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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版】二 杀父之仇(1) ...

  •   说起长安城里的全十道镖局,没有人不挑大拇指头。全十道镖局是京城第一大镖局,其实说它是全国第一大也不为过,就象镖局的名字一样——‘全十道’。全天下共分十五道,道下再分州、县。全十道镖局护的镖已经走通了天下十道,也就难怪名声能这么响亮了。全十道镖局另一个闻名的原因是四十年来它押运的镖从来没失手过,局里的镖师、趟子手无一不武艺精湛。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全十道镖局为人称道的原因——总镖头斐远的侠义,黑白两道全吃得开。

      李嗣业是全十道镖局的镖师,年方三十,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把陌刀往外一亮,道上的枭小无不望风而逃。其父亲李破山早年跟着斐远一起打天下,是镖局里的老功臣,如今年纪大了,早洗手不干在家中养老,位子便由儿子李嗣业顶上。

      去年底,赞善大夫杜有邻为李林甫所构,死在狱中,杜大人的家眷欲返回乡里。总镖头斐远感佩杜大人忠烈,怕路上有歹人陷害,便派了李嗣业把杜家老小好生送回故乡。没想到李嗣业刚把人送到,忽然接到总镖头的急信,让他立刻快马返回京城,与父亲共同押运一票要紧的买卖到幽州(今北京地区)。

      李嗣业不喜欢这趟买卖,因为幽州属范阳都护府管辖,全十道镖局目前还没能在范阳设立分局,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土皇帝一个,把范阳搞的简直象自己家的后院似的。而且,李嗣业对这趟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需要已经洗手的父亲再度出山呢?“走镖最要紧是警觉,用的是脑子,你小子的脑袋简直跟牲口似的。”爹总这么骂儿子。李嗣业就是这么个不爱用大脑,专靠本能行事的卤莽人,但他的直觉一向奇准,屡次助他闯过难关,所以父亲的批评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远远的,长安城已经在望。此时城门刚开没多久,进出的人不多。李嗣业下了马,向几个城门兵招了招手。

      “呦,李大哥这趟回来得快呀!”其中一个兵与李嗣业颇熟。

      “聊什么呢?一大早的。”李嗣业热络的问。

      “您不知道,朝廷在西疆吃了败仗,今儿早上的六百里加急,听说人都死绝了。”

      “哦。”李嗣业应了一声,并不在意。

      西疆对行走中原的李嗣业来说,太遥远了,就象另一个世界。他现在最挂念的是家中的妹妹燕儿。这么想着,他停了下来,把脚上的鞋脱下来仔细在城墙根上磕了磕泥。鞋子的针脚细密,一看就知是难得的好手工,绝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一双鞋会出自一个双目失明的少女之手。燕儿从小就身体不好,六岁那年赶上一场火灾,把好端端一双眼睛熏瞎了,李嗣业每每想起都揪心的想哭。

      李嗣业这次回来的急了,什么也没给燕儿买。他觉得不能原谅自己,四处瞅了一下,这时时间尚早,西市的商家大都还没开门,李嗣业一眼瞥见一个小贩推着摊子刚从小巷子里走出来,立刻迈开大步上去,选了二尺红头绳,丢下两枚天宝钱,兴冲冲的奔向家里。

      豆子巷,顾名思义,就是象豆子一样小的巷子。巷子口有一口老井,井台用青石砌得高高的,石头上长满了紫色的苔藓,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于是就有人编瞎话说井里住着鬼,专门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巷子外面立刻就是热闹的大街。巷子里只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卖豆腐的王小毛家,另一户就是李嗣业家。

      李嗣业走近家门口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脚步。燕儿虽然眼睛看不见,耳力却超出常人,一听到李嗣业的脚步声就会立刻跑出来,斜倚在红木的门框上笑着迎接他回来,那个样子在李嗣业眼里美得就像一幅画,让人把外面的什么艰辛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今天燕儿没有出来。李嗣业心急的快步走进家中,“燕儿”,他高声叫道,没有人回答。他掀开门帘走进里屋,一个小女孩背对着门坐在炕上,已经十五岁了,身量瘦削得看起来象十一二的小童,单薄的一拧就会断、一吹就会散似的,让人心里不由就装了份怜爱,于是更加想张开双臂尽情的保护她。

      “燕儿。”李嗣业又叫了一声。

      少女狭窄的肩膀象被吓到了一样,突然一颤,“哥回来了。”她扭过脸来。

      这是一张很干净的脸,干净不是因为用清水洗得仔细,纯粹是一种心灵的感觉,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大了。就像黑宝石一样!李嗣业想,其实李嗣业也没见过黑宝石什么样,不过他觉得世上如果真有黑宝石,一定比不上燕儿的眼睛美丽。

      “哥刚才叫你怎么没听见?”

      “嗯?”燕儿迟钝了一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答非所问的说:“哥的鞋子又张嘴儿了吧?”

      “你怎么知道?”李嗣业不好意思的笑问。

      “鞋子张嘴了走起路来就会有吧唧吧唧的声音。”燕儿说着,从炕桌下取出一双新鞋子。

      李嗣业高兴的穿上,刚想问妹妹是不是有心事,话到嘴边笑了笑又咽回去。燕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呢?要是的话,他这个作哥哥的得赶快再多跑几趟镖,置办一笔丰厚的嫁妆出来。

      燕儿人长得巧,脾气也很乖,性子安安静静的,又做的一手好缝纫,镖局里的几个小伙子早垂涎欲滴了。不过,李嗣业都没看上,在他眼中,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的妹妹更标志的人儿了,怎么也得擦亮了眼睛给妹妹好好寻一门亲事。一定也要长得好的人才行,和妹妹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样,而且还得十分细心,懂得照顾体贴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武艺高强,最好比自己还厉害,这样才能保护得妹妹一生平平安安。李嗣业坐在炕上美美的想着。

      “你嫂子呢?”李嗣业问。

      “嗯——出去了。”燕儿尴尬了一下,蚊蚋似的说。

      李嗣业一听一肚子的火。李嗣业常年在外,老婆芬娘又生得媚,于是便和总镖头的大儿子斐雄暗地里好上了。其实,对这事儿李嗣业也不怎么在意,他娶这房媳妇的目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找个人照顾妹妹。宫里的皇帝老儿还不是娶自己的娘当老婆,纳儿子的媳妇当妃子,乱着呢!老百姓家里这点红杏出墙的小事算得了什么啊!不过,因为总镖头对兄弟特别讲义气,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儿子偷兄弟的人,少不了动家法打断斐雄的腿,李嗣业不想让总镖头难堪,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自己整年在外面也没少找勾栏女人。让李嗣业生气的是,芬娘把燕儿一个人丢在家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看来,这回一定得把这不当家的烂女人早点打发了,让她爱跟谁好跟谁好去,省得浪费自家的米面。

      “爹呢?”李嗣业又问,他朝父亲的房里探了一下头,床上空着。忽然背后咕咚一声,李嗣业急忙回头,见燕儿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燕儿!”他慌张叫道,赶快把妹妹抱起来放在炕上,却见燕儿全身冰冷,额头上全是冷汗。

      李嗣业立刻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怪不得回来时妹妹没出来迎接,叫也没听见,病成这样自己却什么也没发现,“燕儿,哥不好,哥这就请郎中去。”

      “哥!”燕儿立刻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李嗣业,李嗣业一双熊掌大手想掰竟然没能掰开。“哥,你别走,留在我身边。”燕儿说着啜泣起来,“哥,你答应我,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做,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李嗣业一阵心软,轻轻哄着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坐在这儿陪着你。”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隔壁的王小毛毛毛糙糙一声叫,然后杀猪似的喊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王小毛作豆腐的手艺不错,他卖的豆腐比别家的都新鲜,原因就是他每天晚上把做好的豆腐用竹篮子盛了吊在井水里冰着,第二天早上拿出去卖。今天早上他象往常一样来到巷子口的老井边摇起辘轳,吊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吊上来,他纳闷的往井口里随便瞅了一眼,没有看见白嫩嫩的豆腐,只看见一张白惨惨的人脸浮在水面上。他立刻吓得大叫起来。这一叫惊的大街上的行人,包括正在巡街的一队捕快立刻都围拢过来,连一辆大户人家的香车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热闹,狭小的豆子巷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尸体很快被捞上来。不少人认出是巷子里李家的家主李破山,李嗣业的父亲。好端端的人怎么死了呢?

      一个妇人分开人群扑到尸体身上,号啕大哭起来,“爹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早说过您腿脚不好,别往井边走,怎么就不听呢?呜——”

      这领头的小捕快叫李四,本来今天上街要趁机向小商小贩揩点油,却一大早碰上个死人,别提多晦气!而且,京兆尹刘祥大人刚刚向皇上报说长安城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时候最不希望的就是出人命案子,所以李四一听芬娘的话便松了口气,说:“既然是失足落井淹死,就赶快把人抬回去葬了,小娘子也节哀顺便吧。”

      这时,停着的香车里传出一个声音,“捕头大哥。”

      李四一听这个甜甜的声音身上立刻十二分的受用,而且他至今还没当上长安城里的大捕头,被别人这么一叫更是高兴,连忙凑近了香车,“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规矩!”车里传来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好象是个小丫头,“这是我家颜少夫人。”这人正是出门查帐的杨罗敷。

      那夫人隔着帘子看不清容貌,只听得声音甚是悦耳,“捕头大哥,小妇人没什么见识,有几个问题想向大哥请教。”

      “夫人只管讲,小的赴汤蹈火。”

      夫人和丫头一听李四傻乎乎的话立刻咯咯笑出来。那夫人说道:“第一,我听人说淹死的人因为喝了许多水,肚皮会胀起来。但这位老伯的肚皮非但没有胀起来,还瘪得很,就像没吃早饭似的。第二,老伯若是失足落水,必定会立即呼救,这口井邻着大街,绝不会没人听到。第三,大哥请看,这口井的井台比一般高出许多,高度几乎到正常人的胸口,要想失足跌下去可难的很。因此,可以断定,此人绝非溺水而亡!”夫人斩钉截铁的说,“但死者身上未见流血,恐怕是昨夜被人毒杀身亡,死后弃尸井中,现在——大家请看,尸体嘴唇上的紫黑隔这么远都已经瞧得一清二楚咯!”

      人群中哄的一下炸了一样,更多的人围拢过来,香车却继续向前,象似热闹已经结束,再没什么好瞧的了。

      这个时候,大街上除了这辆逆着看热闹的人流的香车,还有一个人没有受热闹吸引,在大街上自顾自的走着。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少年,一袭束身白衣纤尘不染,五官秀美,面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身材不高,腰间却挂着一柄很长的剑,因此格外给人以纤细的感觉,似乎是脆弱的,脆弱却锋利。

      “少夫人,快看快看!”车里的丫头叫道,“你看那个人,美少年耶!”

      “看——到了。”夫人拖长了声音笑着说,“瞧瞧,小妮子思春了。”

      “哎呀,少夫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瞧,夫人还不是也多看了两眼。”

      车上的竹帘晃动了一下。

      “那个人啊,跟你可不合适。他是个杀手。”

      “杀手!”丫头吓了一跳,尖叫起来,“为——为什么?”

      夫人奇怪的笑出来,“当然是因为——长得太漂亮啦。”

      “哎呀,夫人真是的,吓我一跳。原来那人是个女人‘煞手’,专煞女人啊!”

      车子渐行渐远了,车里人的娇笑也渐渐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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