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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版】一 北落师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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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一段历史背后的故事,两大帝国实力的碰撞,几位英雄儿女的情感恩怨……故事从唐朝对吐蕃的连云堡之败开始,经过对吐蕃的四次用兵,对阿拉伯的怛罗斯战役,至安史之乱前期的潼关大战结束。
杨罗敷是个美丽却世故的女子,嫁给了书法家颜真卿的儿子作媳妇,不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祸,唐皇李隆基下令诛灭杨家九族,罗敷为避祸女扮男装隐身户部作了一员小吏,这时,她邂逅了西域名将高仙芝,卷入了一场离奇的京城命案中,从此远赴西域……
一位忠肝义胆的年轻将军,一位野心勃勃的阿拉伯王子,一位默默守望着她的游吟诗人,在历史赋予她的滔滔命运前,她该如何选择?
※ ※ ※
一 北落师门
“师父,那是什么星?”一青衫小道士诧异的指向南面天际。
此时已近黎明,正是诸星皆暗天光渐明,惟独南天孤零零的一颗星光耀闪亮,在清晨地气的雾霭中带点血红,闪着魔魅一般的光辉。
“北落师门”,老道士答,背手立于华山之上。
“主何吉凶?”
“边疆兵事,大战将至。”老道士说着转过身来,又道:“徒儿,随我走一趟长安,几段姻缘正需我牵引。”
“师父不是从不问人世姻缘,何时倒成了月下老儿?”小道士骨碌转了一下眼睛嘻嘻笑说。
“这几段姻缘非同小可,小则涉几代恩怨,大可动天朝撼世界。”
“可得美满吗?”小道士虽然从小出家,这时一听,亦不由来了少年人的兴致。
“呵呵——,”老道士笑道,“那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 ※ ※
此时,黎明中的长安城安详的宛如一个熟睡的婴儿,沉浸在甜蜜的梦乡里,做着煌煌天朝的美梦。
忽然,一串刺耳的马蹄声冲入刚刚洞开的金光门,踩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声如战鼓,踏碎了清晨的寂静。
“六百里加急边疆战报!”马上的兵士报道,“大将军田仁琬兵败连云堡!”
当早朝的景阳钟开始敲响时,文武百官早已齐集殿下,只等内侍的一声唱便鱼贯入殿三呼万岁。不料等了半天,钟都快敲烂了,仍然没见内侍出来召唤。
兵部尚书陈希烈此时手捧六百里加急文书正心神不宁的站在阶下。陈希烈今年四月才升任兵部尚书,新官上任不免有点战战兢兢,而且一上任就摊上个兵败的大麻烦,正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早上天气凉爽,还是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太阳渐渐升起来,原本整齐排列的百官队伍已经开始松散,更夹着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这时候,终于有个老太监从殿后一摇三晃的走出来,正是内侍省总管、右监门卫将军高力士,。这几年,高力士也渐渐显出老态来,夜里还时常咳嗽。他站在百官前向下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咳嗽了一声。
“嗯哼!陛下昨晚与贵妃娘娘赏月,睡得迟了,今日罢朝,各位大人都‘散’了吧。”
‘散’字从太监的喉咙里强调的发出来,听起来格外尖利,意思就是,大伙儿都赶快回家抱老婆去吧,别杵在这儿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
高力士说罢就要走,立即被陈希烈拦住。
“高翁留步。”
“唉呦,陈大人呐,咱家给您老请安了。”高力士见是为人乏味的陈希烈,心里已装了十二分的不耐烦,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陈希烈见他态度殷勤,当下说:“我有紧急军务要立即上奏,烦请禀明圣上。”
“唉呦,我说陈大人,您这么说可让咱家犯难了。皇上现在还没起身呢,言明不许人打扰,咱们伺候皇上的得学着体恤着皇上不是?”说着,躬了下身,一扬拂尘转身就走,拂尘的尾巴差点扫在陈希烈的脸上。
“一个阉人倒教育起当朝大臣来了!”
陈希烈一扭头,见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席豫,花白胡子被气得一颤一颤的。高力士身为内侍,却获封齐国公,上宠信有加,势炽朝中,不能不让这些饱读诗书、十年寒窗的大臣们吃味了。但席豫没再说什么,因为陈希烈并没有计较,事实上陈希烈对高力士并无恶感,在他看来,高力士虽权欲心重,常有干政,却对上忠心成痴,更何况陈希烈这时一脑袋全是手里的六百里加急,急忙追上正往外走的丞相李林甫。
“相公留步!相公留步!”
“莫急,莫急。”李林甫一向讲话慢条斯理的,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连云堡远在葱岭(今帕米尔高原),这战报从连云堡发出来,就是用上六百里加急,到了京城,仗也早打完两个月了,用得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吗?倒象上窜下跳的急猴儿似的,失了尚书的体面。”李林甫玩笑的教训了两句,“再说,田仁琬也不是第一次吃败仗。”
这位相公不在意笑笑,一摆大袖子,悠然下朝去了。
颜真卿此时也是心绪不宁,倒不是因为田仁琬战败,他作监察御史的得拿出个条条向上说点什么,而是隐隐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想理出个头绪,朝廷内的盘根错节却让事实更迷蒙了。
开元二十二年,颜真卿二十六岁便举进士,又擢制科(朝廷为求散逸而有专长的人材临时设置的考试科目),从此顺利地踏上仕途。其书法雄秀独出,一变古法,上甚爱。此时刚进四十岁,正是圣眷正隆大展鸿图之际,危机从何而来呢?
颜真卿叹了口气,这些年官是作得越来越大了,但他却越来越感到一种壮志难舒的郁闷,有时候他会想自己要是能早出生二十年,赶上与一代名相姚崇同殿为官,那该象酒后提笔挥毫般的感觉——痛快淋漓!
他又叹了口气,蘸足了墨提笔写下两个大字——‘辅弼’,然后退开一步,左看右看,竟觉得这两个字说不出的别扭,甚至连自己身上也觉得别扭起来,就象是帽子没戴正、衣衫穿反了似的别扭。
“来人。”他叫道。
立刻有一个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垂手恭敬的立在一边,“老爷有何为难事?”
这人年约四十上下,一袭青衫洗得水色,更显得人傲然不群。此人名叫金政贤,新罗人。十几年前朝廷攻打新罗国时虏来大批俘虏,男的都发到边疆充军,女的充为官婢。金政贤是个读书人,学的也是孔圣人书,不愿当兵从此过上刀头舐血的生活,愣是忍痛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割下来,拿不得刀枪,结果被发派为奴。这时凑巧碰上了正要进京赶考的颜真卿,颜真卿见他衣着虽然潦倒,眉间却有一股不屈之气,立刻生了好感,于是收金政贤作了书童。颜真卿做官后,金政贤也忠心的为颜真卿出了不少安邦定国的计策,因此,颜真卿对金政贤礼遇有加,金政贤在颜府地位超然。可惜金政贤身有残疾,按朝廷律例不能为官,否则颜真卿一定保举他入馆阁。
“把罗敷叫来,让她把我刚写的这幅字拿去墨香斋裱好。”
罗敷是颜真卿大儿子颜正之的媳妇,洛阳令杨慎名之女。杨慎名的兄长杨慎矜原来作过颜真卿的顶头上司,现官任户部侍郎,看起来似乎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颜真卿却唯恐避之不及。杨慎矜靠着和奸相李林甫朋比为奸一路爬升,自从手里握着大唐国库的钥匙后更是荷包满满,最为颜真卿所不耻。杨慎名任洛阳令倒还有些政绩,屡破大案,据说很有办法让人犯招供,当然,用刑打死的人犯据说也不计其数,是当朝有名的酷吏,民间甚至把他比作武周时代的来俊臣。这样的人家,颜真卿是绝不会让自己的爱子和他们有牵扯的,而且,罗敷是杨慎名的庶女,非正室所出,娶来当正妻也似乎不妥。
但偏偏事与愿违,儿子赴洛阳时不知被这个年纪轻轻的杨罗敷施了什么咒,竟一去数月不归,然后忽然来了封书信请颜真卿向杨府提亲。要说正之这孩子脾性慢、行事正,又非常孝顺,原本是绝不会出这等糊涂事的。颜真卿气急败坏的赶到洛阳本想把儿子带回京城,风尘仆仆的一进门,把官帽递给儿子,“给我掸掸帽子上的灰。”这时,正之身后闪出一个人来,接过帽子,“这官帽上还是落些灰尘的好,但不可太多,世伯帽子上的灰现在刚刚好。”颜真卿闻言大讶,扭头望去见到一体态修长的女子,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媚得如一株临风海棠,勾魂摄魄。这女子便是罗敷。颜真卿为官十数载,深知官场黑白,他本身也是善于变通的人,在颜真卿看来,作官之道如同书法,笔划太直便失了从容之美,君子太清则难以八方贯通辅弼治国,不想这女子小小年纪竟如此看透!第二天,颜真卿向杨府下了聘礼。
“老爷,”金政贤答道,“少夫人去铺子查帐去了,刚走。”
“喔”,颜真卿应了一声,“那——算了。”
“不过,”金政贤又说:“老爷刚才写字时少夫人从窗边过,瞅了两眼,有留下话来。”
“说什么?”
“少夫人说一会儿如果老爷要裱这幅字就让我跟老爷说,老爷的这幅字是极好的,但不好挂在外面。”
“哦?为什么?”
“少夫人说老爷嫌这幅字别扭,并不喜欢。”
金政贤说到这里,颜真卿不由得笑了,儿媳罗敷的心思有时鬼得不可思议,“有说哪里别扭吗?”
“字的结构不好,偏旁太大了。”
颜真卿一瞅,果然是当局者迷,‘辅’字‘车’太大,‘弼’字‘弓’太大。
金政贤接着回道:“少夫人还说,书法是最真的东西,老爷这幅字好就好在写出了老爷此时的心境,老爷心里在——”,金政贤踌躇了一下,还是忠诚的说出来,“老爷在害怕。”
“怕?”颜真卿心中一凛,啪的一拍桌上镇纸,惊堂之声断人心魄,“我怕什么?”
“‘车’‘弓’即是‘兵’,辅弼靠的是手里的兵,兵令出自中央则天下顺。老爷怕的是边地兵马太重,终有一日导致藩镇割据的战国局面。老爷不想为国做些什么吗?”
“更衣,”颜真卿霍地站起身,“我要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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