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风》楠烟九

12、第 12 章

　　这茬事最后以盛行渊被时姜乱棍打出办公室而结束。
　　不过，时姜还是强制性地给盛行渊报上了名，让他跟着去学术会议长见识，这小子觉悟太低了，得好好给他熏陶熏陶。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了要去B市参会的日子。

　　临去赶飞机前，时姜看着盛行渊大包小包的行李，面部表情都快要抽搐了。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们只是去出个差，五天而已，你为什么搞出了一种搬家的效果？”
　　她对比着指了指自己手边仅仅的一个小行李箱，“还有，你这样会衬托得我非常不像个女的。”

　　一听这话，盛行渊也很生气：“你以为我想拿这么多？我拿的都是必须的！”他嗖嗖四处指着，“这箱是我的洗漱护肤用品，这箱是我的换洗衣物，这箱是你的礼服……”
　　时姜：“慢。请等下。请问什么叫我的？还礼服？我记得我没有说过让你帮我收拾东西吧。”
　　盛行渊瞪大了眼，理直气壮道：“你当然要穿礼服！你是我导师，到时候全球直播，要是看见我导师寒酸成这样，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被嫌弃的时姜：“……”

　　她放弃和这人斗争了，拖着自己箱子转身就走：“行，你爱带就带吧，且看你能不能成功托运，你这一大堆上去，飞机的半个储物舱都要叫你一个人东西占满。”
　　盛行渊站在她身后，还很惊讶：“谁说我要托运了？”
　　停了两秒，“咱们难道不是坐我家私人飞机去B市吗？”

　　时姜脚步猛地一顿：“……”
　　然后倒退着原路返回，看向盛行渊，严肃道：“下次记得提前讲，我们机票要是早几天退，能省好几万块钱呢。”
　　盛行渊：“……”

　　于是一通折腾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坐上盛家的专机。
　　飞在高空时，时姜靠在窗边，边观赏外面漂亮的云层，边感慨有钱真好。

　　到达B市后，他们去学术会议举办的酒店报到，然后办理入住手续。
　　因为盛行渊的缘故，盛氏集团成了本次会议的国内最大赞助商，这家五星级酒店也是他们家的产业。
　　刚一落地，盛行渊就打电话呼朋引伴地出去浪了，时姜蹲在房间里准备明天演讲的幻灯片。

　　按照惯例，这种学术会议第一天都是留给委员会主席、学术大佬、龙头企业技术高管等各种重量级人物的。
　　随后几天才是优秀论文获得者的展示时间，会按照不同细分领域、不同研究主题，同步开设多个分会场。参会人员可以根据自己研究方向和兴趣点，选择性地去听各个小会议。
　　因此，时姜需要第一天上台演讲，她团队的研究人员，会分散到之后几天。

　　第一天提前到的时候，时姜遇见了许多老朋友，国内国外的都有。毕竟圈子就那么大，研究来研究去，最后也绕不过那几个人。
　　可出场的一个人，确实是她所料想不到的。

　　会议手册流程上，清晰地写着市长致辞这个环节，以及下面加粗的两个汉字。
　　——蒋炽。

　　这人竟然真的来了。

　　时姜坐在观众席，看着台上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心绪不可避免地被拨动了一下。
　　媒体记者密密匝匝地围在下面，闪光灯咔嚓咔嚓就没停过。
　　不远处有两个志愿者女学生，俩人凑一起在咬耳朵，望着台上激动得边掐人中边嘤嘤嘤：“呜呜好帅啊好有男人味啊，我快要被迷晕过去了！”

　　时姜：“……”

　　时姜其实不太懂，蒋炽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学术会议的开幕式。
　　旁边公司合伙人魏子源说：“是吧，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人家可是大领导唉！日理万机，哪里能参加这么多会？这种学术会议，撑死了就是远程开个视频，说几句话祝福一下开办顺利，就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根本不可能到现场来的。”
　　她这合作伙伴激动得不行，“你就看着吧，他今天来着一趟，明天决对一大堆公司前仆后继就到B市要扎根了，百分百的！”

　　时姜转眸，静静看向对方。
　　“你不信？”魏子源压着嗓子夸张叫道，“他来这一趟，就说明什么？说明政策导向到这儿了，之后绝对受重视，政策一到，啥事儿干不成？”
　　连连感慨，“Jocelyn，我们赶上好时候了！”

　　Jocelyn是时姜的英文名，魏子源是赤江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和她一起从M国奋斗过来的，一时间叫习惯了。
　　而时姜陷入沉默，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没有说话。

　　很快就轮到时姜上台了。
　　由于上午场做演讲都是男性，只她一个女性，入眼都是黑蓝西服，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身造型有多夸张。
　　直到她踩着盛行渊非让她换上的高跟鞋上场后，台下的反应，隐隐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了。怎么说，和她前个月第一次去上课时，学生们的反应有点儿像。
　　明显寂静几瞬后，就开始无限躁动，伴随着拍照频率明显增高。

　　时姜身着高定礼服，一袭酒红色鱼尾裙，裁剪精致，掐出极细的腰，用料高级，衬得愈发肤白，黑发如海藻般淌落肩头。尤其被盛行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造型团队一顿化妆之后，一眼望过，竟丝毫不输那些荧幕明星。
　　她流畅又发音标准的双语发言缓缓传遍全场，开始自己对本领域前沿技术的解读和总结。

　　盛行渊远远望着台上之人，心里十分满意。
　　盛氏集团是这次会议主要赞助方，因此会议全球直播的时候，时姜演讲的空隙间，还穿插着特意给了盛行渊一个相当长的镜头。
　　时姜正在演讲，在大屏幕上瞥见转接过去的盛行渊时，还心想，没想到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盛大公子，一旦到了镜头下，西装皮一上身，竟然还挺正经，英俊倜傥的，非常具有迷惑性。

　　很快，时姜演讲完毕，在热烈的掌声中朝台下走，盛行渊连忙就去迎人。时姜高跟鞋不方便，他就绅士地伸出小臂让她扶着，于是镜头又赶忙切过来了。
　　盛行渊保持着微笑，边走边压低声音说：“我给你讲，你信不信，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现在统统蹲在直播端就为了看这一个镜头。”

　　祖辈们围着电视机，带着老花镜齐齐找自家不成器的宝贝孙子，这个场面立刻在她脑海里出来了。时姜有些好笑：“我信啊，我为什么不信。”
　　顿了顿，“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孝心。”

　　这稍一被夸，盛大公子的尾巴立刻翘上天了：“那是！我再气我爸，也不能让老人家跟着我操心啊。我刚才表现得还不错吧？”
　　“是不错。”时姜也笑，点点头，“人模狗样的。”
　　盛行渊：“……”

　　正要反击怼她，而这时，盛行渊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不知从哪射来，内敛又有锋芒，叫他如芒在背非常有压力。
　　面上稳住，他不动声色搜寻看去。然后很快，在嘉宾候场区，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默默朝他这里看来。

　　盛行渊稍微挑眉，这人他当然认识，是刚才在时姜前面上去讲话的B市领导。也是那日，和他一起竞争面试的那个神级优秀选手。
　　他面试回去还打听过这个人，听说也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家里关系非常硬。盛行渊老爹有一天还特地跑来，让他注意下，不要轻易惹到人家，当然，能搞好关系是最好的。

　　盛行渊迅速反思了下自己和对方的交集，发现并没有得罪过这个人。唯一的冲突就是抢了他博士名额，但这个也不能怪他啊，他甚至很真诚地请时姜把他踢出去了。
　　但这人这种像自己要抢他老婆的眼神是为何？

　　莫名其妙的，盛行渊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

　　上午场很快结束，临吃饭时，时姜接到会议主办方的通知，说是B市领导在下午期望和参会的企业家们，进行一个短暂的座谈会。
　　时姜的公司当然在这个被邀请的名单里。
　　所谓座谈会，显然也没别的目的，就是政府要招商引资，提前了解一下各家想要入驻B市的一众科技公司的规划和想法。

　　匆匆午饭后，楼下专家演讲还在进行着，时姜同魏子源一起，以及一大群其他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或者高管，就前往酒店楼上会议室。
　　楼下还是风格开放的幻灯片演讲，而楼上已经成了棕褐桌面、暗红桌布，再加上一列带盖茶杯，这种符合十分官方主旋律的调调。
　　风格的转换对比十分强烈。

　　时姜和魏子源等人寻到自己的姓名牌子，陆续落座。
　　还好，B市政府办事效率非常高，没有磨叽说官话什么的，洽谈很快开始。

　　可时姜看着手旁茶杯，熟悉嗓音入耳，禁不住神思恍惚了。
　　要入驻吗？入驻后，就不可避免和政府部门要打很多交道。
　　她本来是来B市参加学术会议，带着团队展示科技成果，谁知道，莫名其妙扯到公司问题上。

　　于是也就没听清楚蒋炽究竟说了什么。
　　直到魏子源突然小声提醒她，时姜才反应过来，一群企业家转圈轮着，马上就要轮到他们赤江发言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踌躇和犹豫，急得魏子源赶紧压低声音劝：“Jocelyn，B市政策形势是真的不错，科技园区的地盘叫别的公司占一块可就少一块，我们绝对要把业务扩展到B市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机不可失，犹豫就会败北，我们得赶紧占领高地啊！”
　　等魏子源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了一大堆，发言顺序已经轮到她跟前了。
　　时姜顿时脑中千万种思绪飘忽而过。

　　她想到很多事情。很多年前的，最近的。
　　想到她本应该是那么果决一个人，公司从学校产业基地孵化出来，一路走来，多少人要收购吞并，她都坚持下来了。
　　为了发展，她甚至可以出卖、丢弃自己的感情……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一旦事情遇到了蒋炽，她的处事原则就变了呢？

　　这时，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位于首座的男人隔着半个房间之远，微微转头朝她望来，眸色黑又沉，在静静等候。

　　时姜知道，她当然不能拿公司的发展来意气用事。
　　于是垂了下眸，再次抬眼，面上已挂起了标准的笑容。
　　她按开身前固定发言话筒，平静地说：“蒋书记热情邀请，又为我们争取到诚意十足的政策倾斜，我谨代表赤江全体员工表态，当然愿意入驻。”

　　散会后，时姜匆匆离去，一刻都不想在房间里多呆。
　　但对方偏偏不让她如愿，一道清冷男声紧跟着响起：“时教授请等下。”
　　毕竟是在人家主场，周围一圈企业家同行呢，时姜不好不给蒋炽面子。只好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微笑着转身：“蒋书记还有别的事吗？”

　　“没特别的事情。”对方神色坦荡又温和，仿若和她老朋友一般闲聊，“上次和时教授在T大分开，问问近况。时教授新收的入门弟子怎么样，还满意吗？”
　　这矛头竟然直接朝盛行渊而去了。
　　时姜哪怕再没什么感觉，也下意识有些护犊子，淡笑着：“年轻人嘛，自然更有活力些，有什么说什么，心事从来都是挂在脸上。我当然满意。”
　　旁边其他人听不出什么问题，只有他二人知道，时姜这简直就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蒋炽了。

　　而对方神色一丝都没有波动，只唇间轻声捻着两个字：“年轻。”
　　“年轻就是好啊。”他笑道。

　　时姜跟着笑。
　　而周围其他企业家们一见领导这样，哪怕不明所以，也都附和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表面气氛和谐洽然，实际不知暗中涌动着多少暗流。

　　而笑着笑着，蒋炽突然停住，突兀地问了句：“时教授的公司，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时姜心里突地一跳。她几乎有些装不下去了，收起些笑容，故作轻松地回问：“一个代号罢了。蒋书记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蒋炽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每个公司诞生，都是有些非常值得一提的故事的。尤其是像您这样的独角兽企业，时教授作为创始人，我想，应该能和我们讲讲里面的渊源，一定非常有趣。”
　　话语咄咄，目光灼灼。

　　时姜唇边弧度几乎都要僵了。
　　果然，她就知道，这人肯定要问！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高中那阵儿，时姜每天英语早读都能很快背完老师布置的单词，离下课还早，她无聊之际，就会经常看些乱七八糟的杂志。
　　蒋炽那时刚转来狮河一高，坐在她后桌，观察了她数个早自习之后，在一个早上，突然问她：“你在看什么？”

　　时姜特别投入，眼都舍不得挪开：“看人物采访。”
　　然后侧过身，掰着书皮封面人物给他看，是个西装抱臂的老外，“看这些企业家怎么创立公司怎么经营公司，挺有意思的。”

　　蒋炽想了想，问她：“以后想创业？”
　　时姜讶异放下书：“你是第一个不认为我看这个是为了积累作文素材的人。”
　　蒋炽：“……”

　　然后就听见对面女生大言不惭承认：“是的。”
　　耳边被此起彼伏的英文单词充斥，叽哩哇啦，有些就是学生在扯着嗓子胡念。
　　喧闹中，蒋炽又问：“为什么想创业？”
　　时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铜臭的热爱，发自肺腑地说：“当然是因为钱多。”她摇头晃脑地感慨，“曾经有一份大好的创业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不，我试图珍惜，但是被我奶奶给打跑了。”

　　而旁边常以翔是知道内情的，立刻嗤笑：“得了吧，你那能叫创业？顶多称之为个体户。”
　　时姜啧道：“年轻人啊不要好高骛远。不从个体户干起，又怎能未来创造上亿的市值。不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又怎能轻易达到高处的风光。所谓脚踏实地，……”她说着说着，就拐到了上周背的议论文句子上。

　　“唉唉唉打住打住！”
　　常以翔捂住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回我不求你尊重我了，但求你尊重一下现在是英语课，你却在这背语文？”

　　片刻后，“唉——”
　　前面女生长叹一口气，顿时高深莫测起来，她背过身，重新竖起杂志，一副不愿与其论之的模样，“行吧，不和你讲了，反正我的处境和顾虑，你是不会懂的。”

　　常以翔当然不懂。他当下最要紧的任务是死磕那些英语单词。
　　他急着超越时姜进度，却越急越背不出来，在挠落一桌头皮屑之后，非常怀疑人生地朝时姜看了好几眼，跑过去，要求提前替老师检查她一遍。
　　结果发现时姜半个都没错之后，又万念俱灰地回来，更加怀疑人生了。

　　再到后来，时姜和蒋炽更加熟悉之后，有天上晚自习，时姜趁着常以翔不在，偷偷转到后桌，冲蒋炽说悄悄话：“我想到了！我以后创立公司，就叫这个名字。”
　　说着递给他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赤江”二字。

　　蒋炽放下笔，问她：“为什么取什么名字？”
　　时姜脸颊有些红：“没有为什么。”她一向伶牙俐齿，此刻竟然结巴了起来，“我刚才翻文言文，突然就翻到了诗经楚辞什么的，然后里面挑了俩字，就觉得好听，还有文化。”

　　蒋炽目光还落在那纸上，突然就笑了。

　　时姜被他这笑容，笑得心里有些忐忑，略微不安地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蛮可笑，在这儿痴心妄想。”
　　她胳膊交叠放在后桌桌沿儿上，歪着头枕着趴下，“常以翔整天说我白日做梦。”

　　“不会。”
　　男生嗓音还是一如既往清冷低沉，但不知为何，时姜听出了其中淡淡笑意，让人心安，又充满鼓励和力量。
　　“我当然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功，我等着未来你的公司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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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年过去，时姜成功了。她成功创办了赤江科技有限公司，将它从零培育为一个融资过亿元美金的独角兽企业。
　　但是，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故事，是真的没有。”身着红裙的女人笑容淡淡，轻声说。
　　她气质从容优雅，一切都是那么得体，如果能忽略掉她眸底情绪的话，“我只是，想不出来别的名字罢了。我是理科思维，语文学得不好，灵感匮乏，我的团队里又都是我这种德行的。名字想了一个又一个，都被占用注册了，正好这个没有，就干脆拿来用了。”
　　时姜似是很惋惜地歉意道，“所以，恐怕要让蒋书记您失望了，赤江确实是没有故事的。”

　　对面男人似乎背僵硬了一下。
　　蒋炽微低下头，极轻地呵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赤，江，”他一字一字咬着读出来，然后弯了唇，笑意却没达眼底，称赞道，“——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