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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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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破绽,镜花和无一郎都发现了。
“榻榻米的颜色,太新了,格格不入。”
鬼的血鬼术是以接触到身体为媒介的,而这个接触,既可以接触他本人身上的,也可以指脱落下来的。
就像是血液,脱离了他的体内,一样象征着触碰到了鬼,有维系着血鬼术的效用。
既然血液都可以,那么身体上的肉.块呢?
落不到实处的脚步,就是指地面的问题,镜花所踩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榻榻米,而是鬼硬度相仿的,化作了透明的,鬼之血肉。
因此,无法触碰到灰尘的榻榻米永远是崭新的,才显现出与灰白色沉积的墙壁格格不入的色调。
若是从刀锋割开的侧面附身去看,其实是可以发现榻榻米异常的厚度的,但是这一点在真刀实剑的战斗中,鬼不做声的引导、故弄玄虚以及战斗的逼仄急促的节奏,都会使人无瑕顾忌这些被认为是“想多了”的东西。
他实在是,早已把人心看得很透了。
看透的疲惫了——若是真的这样,或许也不错。
他分明,早就没有一点骄傲。
把剑士耍的团团转,瞒天过海不为人知,食人作恶随心。
他分明,还一身傲骨。
他故意的引导着自己的位置到达洞口——堵住洞的架台上,是一把武士刀,他纵使将死,生机了却没有惶恐没有愤怒,只是面色不改。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说:“他们呢?”
为什么还要暗示着此处赌场全是他的血肉铺地,而赌场中人可以轻易的被他的血鬼术所影响。
他们一群持着武器为了钱财可以不要命的疯子,在失去了视力听力会做出什么事,是否会误伤或者踩踏——为什么还要这样的强调着?
他的语气似乎是骄傲着的,似乎在洋洋得意死前还可以拉上更多人的;但是他定然知道,这样只能让镜花更加果决的拔刀,因为唯有斩断他才能中止这一切。
他在想什么?
他有什么隐藏着?
他想表达的,真正的,是这个意思吗?
镜花用心跳掐算着时间——现在他也不知道这准不准了——他的耳朵,被风涌斥着,几乎能零星的听到痛苦的碎片了。
——他在挣扎着,而他本人毫无意识。
无意识的挣扎着。
泉镜花不知道自己是疯了还是怎样,他居然轻易地把所珍贵的丢弃在了一边而不忘灰尘淹没下的线头企图就此探究尽一人。我的直觉就真的是正确的吗?风的声音就是正确的吗?在疯狂地时速竞赛中?为什么要去思考他的含义他的痛苦他就此死亡一切不就终结了吗?难道因为他虚张声势的沉着就使你心疑了,就这样又一次落入陷阱了?
鬼放弃了隐藏,直截的对上他的目光,他好似也在张口,准备说些什么。
镜花的嘴唇动了一下,无一郎似乎克服了头脑的阵痛,纵使记忆还是混沌着,但他本人最起码恢复了清醒——当然,这是无一郎本人的判断,而不是镜花的一瞬凝滞酸胀叹气——他瞥了一眼镜花,说:“还有两分钟。”
如果再算上我自己阻碍人群的时间。
镜花不知道为什么,为他的背向,刺痛了一下。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会这么做的......”
足以倾听他人的爱憎真的非常的幸运吗?被爱与喜悦包围着,是温水与柔软的湖面;而沉浸于相似的痛苦,则是软刀子——若是个冷漠的人,就可以无坚不摧了吧?
镜花喃喃的声音,引得鬼发笑,他大约是想要哈哈大笑的,但他连皮肤嘴角的一根神经都调动不起来,它们早已习惯了沉寂:“我会。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做不下去的?”
他的神色因此异常的平静,镜花却感知到,他身上的死气愈发浓郁:“一样是生命,一样是死亡。”
他好像终于掌握了一点自己的身体,露出了不带任何情感的笑容。
“只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镜花想,鬼在激怒他。
或许,也在激怒着无一郎。
他在傲慢地低贱着谁的命呢?
——“反正你们这些......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你们毫无价值的贱命。”
是谁,这样说过?
无一郎恍惚一下。
镜花却轻声说:“你在,说你自己吗?”
鬼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一个摇头的动作,但是刹那间他的神色就重归冷淡、克制。
像是,被某种回忆勾动心弦的模样。
他听见镜花对他说:“抽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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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握紧刀柄的瞬间,鬼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他身上居然浮现出某种,还能被称作武士道的气质。
像他一样的人?武士道?这大约是这百余年内最好笑的笑话吧?
不,这不好笑。
他愣了一下,我本就是一个剑士,不是吗?
我练剑、我月下对饮、我洒脱流浪、我一身羁绊人间、我乐观的天真、我傻的可以......
我......
“真是个好命的家伙啊。”
这,才是我。这是我对你说的话。
我不是你。
我成为不了你。
我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阴郁、平庸、无趣、冷漠的,是枉被你叫做朋友的人,是骗子与赌徒。
总归,成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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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我成为鬼的第一个十年。
我那时已经是个很无聊的人了,我吃人、杀戮,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我站到你的背后,想着怎么杀死你好。
你却靠在石头边上,举起酒,问我喝吗?
我保证,这是我这辈子喝的最后悔的一口酒。
因为我才喝了一口,就被你赖上了。
你问我,我的家在哪里,你说,你无家可归,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觉了。
我不说话,你就对我摇了摇酒壶,说,那这酒送给你了,打扰别人怎么说也是罪过。
我不回答,反问他,你的刀哪来的,你眨眨眼笑了,说偷来的。
我说为什么,你说,放在土匪手里的刀是屠刀,放你手里的,这刀最起码不无辜造孽障。
我收留了你一晚上。
然后作出了一个违背了自己理性的行为。
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我挺喜欢你说的故事,想着若是等待你死去了,再吃了你倒也不坏。
我这辈子就做过两件疯批事。
决定跟你流浪是第一个。
你原本不知道我会用剑,毕竟一个行脚商人(我骗你的),学什么武艺的。
我那点可怜的皮毛家学,也就凑上身体素质才勉强用用了。
也就只有你个蠢货,才分明有着天赋,还崇拜三脚猫功夫的我。
还有,我强调一万遍了,我说你笨是有理有据的真情实感的——谁在不好意思啊。
但是,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你什么呢。
我啊,羡慕你无父无母但是自在达观;羡慕你天赋超然但是谦卑努力;羡慕你苦难世间见过无数人走过,却仍单纯善良不长心眼;羡慕你能用这么温柔的眼神,诉说星辰与所受到的所有恩惠;羡慕你,能拥有无阴霾的笑容与沉默的包容。
“你真是一个好命的人。”
我总这么说,仿佛忘记了你受过的所有伤,像是一个路过的人草草的看了几眼橱柜里的商品自以为是的做下评断。
和他们不同,我守着你的一辈子好命。
我这人啊,就是天生冷漠没心的,偶然遇见几个符合心意的玩具,总要好好珍惜,直到我不喜欢了或者玩具损坏的,不是吗?
我在意你,却也不在意世人。
我毕竟是一只鬼,只能昼伏夜出,可以骗你说不能见光,却不能解释一身的血腥气。
看着你的眼,我有过愧疚吗?
我是个理智的鬼,从我成为人开始就这样了。
我减少着一切进食的时间,做好万全周密的掩饰。
我同你如往常般练剑、看星辰煜熠升起又苍白掩去。
你长大了。
变成鬼后,时间意识好像也变得淡薄了。
但是我不在意。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还在意着你。
你换了一柄趁手的剑,我送的。
没和你说嫌弃你那破刀挺久了,土匪用过的东西也接着用。
你心血来潮想玩推牌九,我担心你上瘾,让你连赢了十来局,直到觉得没有意思。
我不喜欢赌场这种地方。
我和你挥挥手,说赌场没意思,无聊。
当然,结局是我们两个一起东躲西藏,赌场庄家气急败坏咯。
涉谷松仿佛观看默片似的,如同一个局外人,沉默的注视着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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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谷知道自己杀不了这个剑士。
“你不会做的。”
为什么?
我多么不择手段的人啊,能达成目的,方式并不重要。
真是令人厌烦的傲慢。
我已经不计后果的选用了这样的阴险手段,还会期待着我有什么良知吗?
我讨厌自己的理性,他冷漠的真实的解析我的运作核心。
“他发现你的视线落点了,你护着这把刀的样子太蠢了。”
“拿在手里了,却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动手。”
他所信任的,不是我的良知,这种缥缈的东西。他赌的是,我片刻神色的软弱,和或许被消磨完了,或许还存留着的些许骄傲。
“一样是生命,一样是死亡。”
作为鬼的我,无论怎样都逃不过一死不是吗?
那么我要如何死去呢,挣扎破烂成泥,还是,沉默等待。
“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你在说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