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指尖春泥

1、第一章

　　北燕开元三年秋。
　　北阙的枫树都被秋风染红了。英华公主慕容珊拾起脚边的一片红叶，叹息。
　　她父皇的生命如同这夏日的温暖一般，渐渐变得短暂——不久他就会永远离开。
　　高皇后年近四十，却仍旧风姿斐然。即使她神色悲戚、跪在丹墀之前，也无损她母仪天下的尊贵气质。
　　慕容珊扶着腰慢慢跪在高皇后的左侧。
　　“公主有孕在身，你们也不长点眼睛，难道这种事还要陛下来操心吗！”跪在皇后右侧的贵妃韦氏声音娇柔温软，却没有人敢违背，因为她的儿子是最受皇上信任、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即使五皇子不是太子。
　　“多谢母妃。”慕容珊对她感激的一笑，坐进黄门抬过来的椅子里。
　　英华公主虽是高皇后所出，但因为多年前高皇后为笼络萧氏一族以巩固太子的地位，将已有爱人的英华公主强嫁给永定侯萧仪。而后又秘密谋害了公主的情人，令公主与她反目，改为支持贵妃韦氏所出的五皇子。
　　萧氏的态度一直暧昧，肯定的却是，这位伟大的开国皇帝最宠爱的儿女就是他们两个。
　　如今皇帝病入膏肓，太子又不为今上所喜，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一边是皇后所出的正统嫡子，一边是倍受帝宠的五皇子。在朝堂上，站错队是要掉脑袋的！
　　但英华公主的行为给了大家一个很好的明示，于是很多人为了似锦前程纷纷投奔到五皇子门下。对于这位深受父皇宠爱的皇妹的支持，五皇子一直都很感激的。

　　皇帝已经很多天不宣召任何人入殿了，寝殿里只留下几个心腹服侍他。
　　何常侍推开那扇只对慕容珊开启的大门，谦顺的扶着她略显笨重的身子。
　　贵妃韦氏道：“公主殿下是万岁的心头肉，我们天天跪在殿前都难见圣颜，只有公主一来陛下就宣召，娘娘真是好福气。看今日臣妾定是得不到万岁的宣召了，臣妾先回了！”
　　于是贵妃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温室殿。

　　皇后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神情虽然悲戚依旧，目光却愈发的坚定。她为了这大燕江山，可以只身入敌营为质；为了太子地位的稳固，可以向御史大夫下跪。现在，在温室殿里的，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她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姐姐——”卧床多日的皇帝睁开晦涩的眼。
　　何常侍知道皇上的精神已经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带领众人悄声离去。
　　慕容珊向香炉中添些香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父皇，我不是姑姑，但是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慕容珊的容貌与她那位据说为了掩护父亲撤军而战死沙场的姑姑一模一样。后来她仔细的观看了后宫中每一个被父皇宠爱过的女子——她们都或多或少与她相像。
　　终于，死亡将带走这些罪恶……
　　“是啊，朕又认错了。”皇帝叹息，精神却渐渐清明起来，他很清楚这是回光返照。
　　“……”
　　“这一世认错什么都可以，却不能认错亲人。你不知道，你姑姑是和所有慕容氏都不同的女子。”
　　“……”
　　“昨天朕还不想死，今天朕却想通了。朕死了，就能又见到她了，然后你的母亲，也会陪朕一起。”
　　“……”
　　“所以，不要再怨恨她。她为了保护江山可以入敌营为质，为了保护太子可以向臣子下跪——但是这些都是要在有朕约束她的时候才可以发生，一旦我离开，你母亲的意愿是没人可以阻拦的！”
　　“……”
　　“答应朕！”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并没有因病痛的折磨而消损他对权力的掌控。
　　“我会利用萧氏的力量保护哥哥，不让新帝和韦氏伤害他们。”
　　“然后呢！”他凌厉的目光瞪着她。
　　“我若有女儿，会让她嫁入皇宫；我若有儿子，会让他绝世修行。萧仪其他的孩子，我会在生命结束之前结束他们！”
　　“你起誓！”
　　慕容珊终于忍不住落泪，“我以叶清的魂魄起誓，我将倾尽全力辅助五哥，若违此誓，让叶清的魂魄永不得安息！”
　　“这样朕就放心啦。珊儿，父皇对不起你。当初朕对你母后心存愧疚，让她擅自决定了你的婚事，间接逼死叶清……”
　　“父皇，别这样说。女儿受天下供养，就要负起应有的责任。何况，萧仪与我一起长大，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你比他们都要聪明，你若是儿子，朕就不用这样操心啦！”
　　不知何时，香炉里袅袅的烟气变得迷离。
　　“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女儿。”他的手抚上女儿的肚子，对这她的肚子轻声道，“她一定是未来的皇后——所以，为了母仪天下，你还是晚几年再出生吧！”
　　“父皇英明。”英华公主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的跪在地上谢恩。
　　“朕说过，你若是男子，朕何苦还拖着这口气！有你在，还有什么能让朕担心！哈哈……”皇帝大笑着咽气。
　　“恭送太祖皇帝大行宾天！”慕容珊痛得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向已然离世的父皇行礼。她很清楚，父皇最后的那一掌已然杀死了她的孩子。
　　她挣扎着起身，扭开床边的莲花灯座，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份遗诏盖上玺印，替换掉原先的那份圣旨。
　　在鲜血浸透她裙衫之前，她跪在龙床边，大哭：“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