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雪色烟波里

2、梦与笑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你也满脸皱纹，腰背佝偻，老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当你也头发花白，记忆混乱，视线模糊的时候，你能不能从那模糊中，找出白茫茫一片望江台的雪，你能不能从那混乱中记起……记起北国的一枝春色？

　　我想你是不能的。所以我就更不会追问，你记不记得我了。

　　那时的你，肯定已经劳碌半生，被世俗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有理不完的政事，数不尽的奏折；你有要守卫的江山，要统领的军队，要治理的臣民；你还有……环绕在你身边的妻妾，簇拥在你膝下的子孙。

　　你要爱要恨要在乎的人和事太多了太多了，望江台的雪算什么，北国的一枝春色又算什么？早早抛到脑后就是了。

　　真好。

　　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就更好了。

　　（一）梦与笑

　　清言，你别对我笑了！求你了。

　　谁不知道你笑起来好看。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一样心动。我只见了一眼，就完完全全陷进去了。

　　以至于许多年后的今天，只要我闭上眼睛，记忆里的你，都还一直那样笑着。

　　生病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因为有大把大把时间可以躺着睡觉，躺着做梦。

　　梦说不上是好，因为越好的梦，醒来心就越疼。但梦也算不上坏。只有在做梦时，我才能久违地感受到许多欢愉。这欢愉与许多人有关，但核心，却从来只有你一个。

　　每次的梦都是从你的笑开始。所以我总在想，要是当时你不对我笑，后续的种种，是不是就都不成立了。

　　但是你又怎么能不对我笑呢。你的笑是我沉浸半生的梦。有一天我要是连这梦都没有了，那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这场让我贪恋半生的大梦始于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是彩色碎片从头顶徐徐降落，落成眼睛里的五彩斑斓。一片花团锦簇。一片好风光。大红宫灯亮着，宫廷雅乐奏着，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你被人群簇拥在热闹里，神色却冰冷。人人恭维你一声“太子殿下”，人人夸赞你一句“栋梁之才”，人人都争着当你跟前的红人，可你全然不在意。那时的你，什么都不想要，却又什么都有。

　　如果有人问你一句，“你最想要什么？”你一定不会认真盘算，因为你什么都有。

　　你只会歪着头故作高深地想一想，然后天真烂漫地一笑：“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你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是在来盛当铺。

　　在你轻而易举地帮忙收服来打劫的强盗以后，来盛当铺的老板很大方地说铺面上摆的这些东西你可以任选一样带走。

　　他笑眯眯地问，你最想要什么，而你只是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老板没弄懂你的意思，随手拿了块刻着明月的玉佩给你。

　　你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给了旁边的我：“小孩儿，再缺钱也不能当自己长命锁啊，不如拿这块玉去抵。”

　　我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其实我不是缺钱，只是跟人打赌赌到身上钱输光了还不够赔，只好把长命锁当了来充面子。

　　等我缓过神来抬头去望你的脸时，你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当铺，只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原来这就是大侠。当时的我暗暗敬佩。

　　那块玉我最终还是没有当，我很用力地把它握在掌心，总觉得有一天，还会再遇到你。

　　再次遇到就是现在了。

　　一个令人尴尬的场合。

　　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的潇洒剑客原来是当朝太子，被人群簇拥着，风光无限。而被剑客帮助的小孩，我，则的确是知名草包——靖国公家的小公子，被亲娘拎着坐在桌前教训，狼狈不堪。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四处盯着人看……你瞧瞧你这，眼巴巴盯着当朝太子的，又要被人说了。”我娘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不能给人看了？又不是万花楼的头牌，娇羞个什么劲儿。我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扒拉我的饭。眼睛却还是盯在你身上。全场谁不在看你呢？长得好看穿得又好。不看白不看。

　　就在我看得起劲时，你的目光扫过来了。

　　我们目光交汇只用了一瞬。

　　但这一瞬，我心跳了得有一万遍。

　　然后我听见你说，“就他了。”

　　我像是被刚咽下去的肉圆子重新噎了一下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刚想向你行礼就又被凳子腿绊了一下，以最标准的形式在你面前扑了个狗啃泥。

　　大礼啊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大礼！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你也笑了。

　　但是你的笑跟他们是不同的，像绵软的云一样接住了我。

　　后来你说，“怎么会像云一样接住你呢？一定是你摔傻了。”

　　我说不是。那是你笑起来太好看了，让我被迷得像在云里雾里一样不知轻重。

　　你又说：“我看你就是馋我。”

　　“谁不馋大美人？你有本事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有本事。”你突然语气一变，搂住了我的脖子，贴在我耳朵边说，“但我的本事……好像全用在了你身上。”

　　这话说得真暧昧。

　　我的耳朵都被你吹出来的气息弄红了。

　　但是吧，我太清楚你是骗人的了。

　　所以你的玩笑话，我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