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第 90 章 ...
-
班师回朝,阮卿一路都在潜水。
各位将军又各回各处,去守曹操安排下来的城池了。赵云驻扎在许都,拱卫京畿。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阮卿能与曹操见面的缘故。
回了许都,阮卿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回自己家宅着去了。拒不见客,赵云也不见,大有隐于市的姿派。
要是让守在濮阳的程昱见了,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惯的你!
枝头的桃花凋了,孤零零的,
盖了琼芳,别添华彩。
处于凉亭内,躺在特地找人定做的懒架里,盖着厚厚的虎毛毯子,身旁火盆里的炭火烧的噼里啪啦,阮卿垂眸看着《太平要术》手指冻的冰凉也不觉得。
“先生。”小厮在阮卿耳边轻声道,“司空来了。”
抬眸,只见曹操一身黛锦,披着玄色披风立在直对着阮卿的凉亭口,身后败鳞残甲满空飞,他就站在那,肩头发丝落了玉鳞,身姿端俨又好似布满风尘。
府里的下人都是吃司空府的俸禄,说白了,他们首先听命于曹操,然后才是他。他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曹操。而他的府邸,曹操亦可来去自如。
“下去吧。”阮卿随意说了句,将手中书卷收起,蜷在躺椅里的腿舒展开踩在地上,扯下盖在身上的毯子起身,端正行礼,“司空。”
曹操伸手握住阮卿手臂,制止了他还为躬下去的腰肢,微微点头,笑道,“慕尔好悠闲。”
不动声色将手臂抽回,他颔首,“主公请坐。”
二人坐在席子上。
曹操没话找话,问:“慕尔方才在读何书?”
阮卿垂眸抬手,拿过一只酒碗放到曹操面前,将温着的酒倒上,口里不咸不淡道,“师父留下的。没好说处。”
曹操坐在阮卿面前,看对方如此模样,只觉小团子这时温顺不少,又带了几分疏离,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
“慕尔何时也同奉孝一般好这杯中之物?”他好笑着执起酒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卿如今缩在家里,附庸风雅一番,这酒不过当个摆设。”
阮卿亦捧起浅饮两口。
“这是……杜康!”曹操目中带了惊讶。
“司空好舌头。”
说着又为他斟了酒。
曹操摇摇头,看向亭外。
这时雪似乎小了些,碎碎下着,落在白地上,融为一体。枯枝绽寒英,缦回廊腰覆鳞甲,好一片苍凉幽景。
“慕尔当真好悠闲。不似孤,整日忙着处理公事。”
“司空为一朝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忙些也理所当然。”
“汝之前一直想去汉宫看看,今日孤无事,汝可愿去否?”
汉宫恢宏,若在这雪天,站在高处极目眺望,必另有一番滋味。
“谢司空记挂。如今朝中多有不满司空者,卿便不去了。”
见阮卿怎么都不上钩,曹操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惯很了,真是惯很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操找事操都没气,你自己先给气起来了。
“慕尔跟在操身边有几年?”
“舞勺之年入司空麾下,做七年主簿,到现在已过八年。”
“八年,转眼就八年了。”曹操叹息一声,口中热气化成白雾散开,“慕尔刚来时,还做何事都畏手畏脚,操记得当时尔不欲听孤令,要随孤一路至酸枣来。”
“是。”阮卿垂眸微笑,“司空怜卿,将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说到一半,眼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来。
七载教导,八年信任,曹操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对不负他阮慕尔。
阮卿突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吃穿皆靠曹操,如今也是依仗曹操而活。
曹操给他许多,亏他自诩愿为曹操披荆斩棘,不过一时受委屈遭贬就受不了了,历史上多少人没受过这委屈?至于张绣嫂之事,他不过一个外臣,有什么好纠结的。
一时心中仇恨不得报又如何?曹操这个当爹的都没怎么说,他这个外人又何须如此?
这么想着,心中到底又疼起曹昂来。
罢罢,曹昂到底已经死去,而他得活着。当年若非曹操,他又如何遇的见曹昂?
见阮卿低头不语,曹操又感慨道,“你来时只到孤胸口,不过舞夕之年,一眨眼身量近乎与孤齐肩,也行了加冠礼……”
阮卿低着头捧起酒碗放到嘴边,却咽不下一口,指尖泛白,呜咽着哭出来,眼泪落到酒里氤氲散开,化在一起,“主公……”
见此曹操起身坐到阮卿身边,将他手中酒碗放在一旁,扯着袖子替他擦泪,口中笑道,“如今卿已二十有二,岂可做儿时之态?卿在孤跟前长大,这么一哭,岂不是要将孤心疼死?”
“主公……”阮卿泪眼朦胧看着身前这个已渐有苍老之态的男人,
明明刚见面时曹操还那么年轻,满头泼墨般的乌发不见半分白星儿。如今却鬓角渐露灰白,眼角眉梢也爬上了岁月的侵蚀。
他一时间心中无限惶恐,只怕不经意间再也见不到面。
他拜倒于地,哽咽道,“卿,错了……”
“操的主簿之位,一直都给尔留着。来……”曹操将阮卿扶起,让他枕着自己大腿,手掌一下下抚着他未束起的发,眯眼看着亭外纷纷扬扬的雪华。
曹昂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阮卿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些。
——
果不其然,阮卿又出现在了曹操的身侧。司空府的下人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年节将至,曹府一片喜气洋洋。曹操在厅里与众位谋士商议示意,阮卿则将公务一推,一溜烟儿的跑了。
司空府他熟悉的紧,信步走着,就到了曹昂的房间,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房间在曹府算是个禁地,除了打扫的下人与曹操,其他人一律不许进,但是对于阮卿,曹操倒是能格外的宽容。
屋里摆了好几个大书架占了半间屋子的空间。
“奇怪?明明在这啊……”阮卿点着脚尖找自己要寻的书。这屋子他也熟悉的很。
“谁在里面!”门口传来一阵孩童的质问。
阮卿将手中的竹简随意往书架上一塞,侧身从书架旁露出头。只见一个扎着总角的孩子站在门口,长得粉雕玉琢,一脸戒备。
“二公子?”阮卿眉头微蹙,从那书丛里出来,笑着道,“你怎么在这?”
“阮先生。”曹丕乖巧行礼,“丕恰巧路过,听到这里有声音以为是进了贼,没想到是先生。”
“什么先生。”阮卿弯腰拍了拍曹丕的小肩膀,笑眯眯道,“还叫阿兄啊。”
“可父亲……”
“管你父亲做什么,他就是年纪大了,咱不理他,以后私下你还叫我阿兄。”
“卿阿兄。”曹丕抬头笑着,眼中闪亮亮。
曹昂在世时与曹丕关系最好,曹昂曾对他说可将阮卿当自家兄长看,再加之阮卿好脾气,因此他对阮卿格外喜欢。
“哦呦,好可爱。”阮卿揉了揉曹丕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这孩子今年十岁了,虽说模样好,长大了也一定是个俊美公子,但还是小孩子有意思。没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想着曹昂在世最宠这孩子,曹昂不在了,这孩子还小,日后曹操只会疑心越来越重,再加上在后世素有神童的曹冲出世,如今身为嫡子的曹丕肯定生活的愈发艰难,若曹冲再死,这孩子怕是要在曹操打压下成长。
阮卿一想到这便心中叹了口气,对这孩子更加怜惜。
“进来吧。”他去牵曹丕的手。
曹丕不住往后退,“可是父亲下令不许人随便进这间屋子。”
“不怕。”阮卿摸摸曹丕的头安慰道,“司空怪罪下来卿给你顶着。这里都是大公子的东西,你来看他们如同见大公子,公子一定会高兴的。”
曹丕咬咬唇,随阮卿迈步进去。
“你近日都学了什么?”阮卿坐到席子上,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软软小小的,抱着十分舒服。阮卿不由感叹一句怪不得曹操之前喜欢揽着他。
“先生最近在教《春秋》”曹丕脆生生答道。
他可聪明了,《论语》《孟子》《史记》都看完了,就是卿阿兄提问他也不怕。
不过曹丕没想到,他聪明是他聪明,阮卿这脑子还是免了,学一年才把《孙子兵法》背下来,这不现在还被曹□□着看《三十六计》呢。
“啊,公子那么厉害啊。”阮卿面无表情的掩饰自己心里的尴尬,问道,“公子最近武艺学的如何?”
“师傅最近教了套剑法,我都学会了,阿兄要看吗?”曹丕回身,眼睛澄澈。
“好啊,咱们出去练。”
散了会,曹操才得空问下人阮卿去了何处,得知在陪自己儿子,曹操默然半晌才长吁道,“罢了,就随他去吧。”
——
转眼便至岁首,这天人们都会喝一碗甜甜的贺年羹,然后再去祭祖。
而莫得祖坟的阮卿在这一天会格外老实的趴在老窝。你问为什么不去陪曹操?老曹家家谱上又没他,他还得去老曹家上香去?
过了上元节,年节结束,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百官则要去宫中朝贺,开始新的一年中第一次朝拜。
小别似新婚,曹操如今干啥都带着阮卿。
伸手为曹操整理好朝服,阮卿敛眸退到一旁。
“这次你也跟去吧。”曹操开口。
“于礼不合。”
“又不让尔去朝堂,你不是一直想去汉宫看看。”
“诺。”
曹操是坐马车去的,支起的华盖上流苏晃动。
阮卿乘马跟在一旁,另一侧跟着许褚。阮卿与许褚的交情一般,他年少那会典韦还在,便与典韦关系十分好,等典韦死了,他又去了军营,与许褚更没联系。
到了宫门口,阮卿忙下马站在车旁递过胳膊。
曹操弯腰一手扶着阮卿胳膊,踩着早趴在马车下的奴仆背上下了车。
许诸是曹操的护卫,又是虎将,伺候曹操这种事自然落不到他身上。
旁边早有官员瞧见,小声议论。
“哎,曹操身旁的是谁啊。若普通奴仆怎能乘如此骏马?若乘马又为何做奴仆的事情?”
“我听旁人说,这是曹操的主簿,自小带在身边教导,就是跟曹操起家的那些老臣都不敢得罪他。”
进了汉宫外门,两道高高的城墙矗立,中间形成甬道,站在其中抬头望,广阔的天空被遮挡着只能看到一小片,渐渐向远处延伸,最终成为一线天。
石板铺成的道路一望无际,每隔一段距离便会设一街门,上飞阁流丹,连接两边墙壁,下则穿通左右两侧宫墙之外,不知又去往何处亭台楼阁。
长街上,前后零散走着不少穿威仪朝服的百官。
曹操一边走一边对落后自己半步的阮卿道,“想去哪转转就去哪,朝会时你若上了那汉章宫前的宫墙,就能看见百官齐拜,好看的紧,若有人拦你……”
“卿便提司空的名字。”
曹操停下脚步看这阮卿,见阮卿满眼温顺看着自己,不觉笑了两声,拍拍对方的背,“想去何处去就是。”
“诺。”
不知又走过几道朱红高槛的大门,前方宫殿渐渐清晰。待走过最后一到汉宫大门,阮卿当场就愣在原地。
这是何等的震撼。
前方是由青砖铺成的一片宽阔广场,连通左右两极,汉白玉垫起的长阶上是一座巍峨宫殿,檐牙高啄,气势恢宏。
这宫殿极宏大,殿前长阶往左右延伸,又转至殿后,不知通往何处。阶外又各立一处高高楼台。
仅此一处便如此,真不知整个汉宫建筑又矗其几千万落。
“这,这得花多少钱……”阮卿喃喃道。
原谅老子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见阮卿已经呆了,曹操不顾众人眼光,笑着捏捏阮卿脸颊,“孤去也。”
在朝廷上混的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有眼尖的注意到曹操身边跟着个人。
他们见朝堂上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曹操竟对一个小青年温颜以对,皆惊掉下巴。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曹操的大儿子不是已经战死了吗,这位又是谁有人知道吗?
阮卿上了那道高高的城墙,极目所望,千瓦万栉。俯瞰下方,一览无余。
建章宫阶上放着龙椅,一条红毯迤逦铺在长阶上,直展向阮卿脚下这道城墙之外。大臣们以文武分列在红毯两侧。
眯眼一瞧,便见曹操执象牙笏立在最前端。昂首挺胸,虽瞧不见他面容如何,依旧觉得威仪无比。
皇帝自后宫而来,赤玄两色组成的朝服,端庄威严。头上戴冠,十二道冕旒遮住他的面孔。
只见皇帝走至龙椅前抬手,长长的广袖垂至膝处,转身,垂着的冕旒碰撞。坐定。
只听“当”的一声,有大钟之声响起。新年的第一次朝会开始。
“跪。”
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阶下百官齐齐双手执象笏抬臂,屈膝下跪叩拜。
建章宫的广场上响起百官朝贺之声,这声音似要响彻天际,随风飘向九州大地。
“参见陛下,祝汉室国祚绵长,陛下长乐未央。”
双手撑着女墙,冬日的阳光照的阮卿浑身暖洋洋的脑子有些迟缓,他口中缓缓吟道,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那龙椅上坐的虽是皇帝,可重复这大盛之景的却是曹操。
治世能臣,乱世奸雄。后人都说曹操是奸雄,当世人都骂他为曹贼。可人们都忘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想成一方能吏,佐汉室未央,死后墓碑上刻‘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汉室给不了他安定之世让他成为能臣,那便也没资格呵斥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
朝中那些大臣总是自以为是,助他们安定后便想让曹操交出手中兵权。
凭什么?别人自己辛苦得来的凭什么拱手相让?若交出兵权曹营众人又岂能平安?而那些人又岂能辅佐起这倾颓的汉室?
曹操一句话说的最好,‘设使天下无有孤,当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不知多少年后,屠龙少年终成龙。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就打算写个三十万字。眼瞅着三十万已经到了,我的结局却还遥遥无期。这真是……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