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山月不知】 ...

  •   师父去市集采购药材,归来时顺道给我带了本最新版本的《州国志》。
      他将书丢在我床头,表情很有些亢奋,甚至来不及将肩上的背篓卸下来。他说:“为师带你回来那一日实在是想不到你竟如此有出息。”
      我疑惑,拾起来翻开一页,赫然几个加粗大字陈于眼前很是冲击:年度最新《姜沉的一生》,副标题:叛国女将军的不归路。
      我:“……”
      我将书翻到介绍我的那篇文章处粗略看了一遍。毫无意外《州国志》将我列在《为患》一章,且将我定义成一位以权谋私、奸猾狡诈、通敌叛国的女歹人。用词辛辣,言辞激愤,全篇通读一遍情绪很是抑扬顿挫,煽动性极强。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又随手将书丢还给师父。
      师父接过书,对我的反应不甚满足,他语气落寞:“你无甚想说?”
      我想了想,觉得关于史书,其实甚少有客观公正。编撰们通常都是根据一个事件或人物的结果,结合当权者的喜好,添加些义愤填膺或褒奖的言辞。他们多擅长于辩证一个结果的好坏,而不是探寻出现这种结果的原因?最为主要的是,他们的辩证条件,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这便是我从很早以前就热衷于读野史的缘由了,虽然内容有时候更加离奇,充满了不现实主义色彩,但好的一点是有血有肉,起因经过结果安排的明明白白,即便胡说八道,但最起码端出的是一幅正儿八经说事儿的态度。
      于是我耸耸肩,拿起床头茶盏吹开上头的茶叶,小咂一口道:“无甚特别的感想。”,而后觉得这样的说法可能满足不了师父难得的八卦之心,便又添上一句:“世间正史大都如此,打着正史的名义做些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的言论。轮到我自然也不可与众不同。师父你也莫要大惊小怪。”
      大约我的反应始终没有达到师父的预期,他收回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撇撇嘴:“三人成虎的道理你是懂得的,你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名节?”
      我点头,道:“人活一回都图个好,我自然也是在意的。”
      他又来了兴致:“那你?”
      我汗颜,看着他唱戏似的变脸很是无奈,“师父可是在拐弯抹角试探我报仇的心意?”
      他点头,面色讪讪说:“你如今身子已不似从前,放下仇怨才能安心度日。”
      我不解,问他:“即如此您为什么要把这书拿回来给我看?我要是一辈子呆在空见楼,自然也不会知晓这些的。”
      他表情略一复杂,说:“并非为师嫌你占地方,早晚你是要下山去的。为师不过提前给你给你做做心理建设。”
      我看着他,私心想着师父大约真的不会嫌我占地方,但让他老人家这么一大把年级还始终担心我的安稳,实在不孝,便说:“下不下山的另说,报仇的事我其实没太大兴趣,我说的是真的。世人千张嘴万般言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楚国的姜沉早已死在了天宝殿上,今时今日躺在您面前的,是少挽。”
      我并没有说谎,对于楚国,我虽心痛至极,可终究世间已无大楚。很多时候我们经历过的一些事都似黄粱一梦,事后不论你欣喜或是痛苦,洒脱或是纠葛,终究是不可追。
      师父点头,“你能这般想自然最好。”他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
      他说:“哦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你如今也算个风口浪尖上的枭雄,百姓觉得你悍勇,多爱将你的画像拓下来贴在后门处,用以辟邪。”
      我捧着茶盏的手忍不住一抖,目送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
      我回空见楼已快一年,此前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这几天日天气渐暖,我的精神也跟着好转不少。师父说的对,人其实与世间其他的花鸟兽禽并无二致,到了春天便都会复苏生长。
      这几日我生长得不错,已能下地蹒跚几步。

      脖子上的伤口近几日痒得厉害,当日这道口子划得极深,恢复起来自然也慢了些。从前昏睡不醒的时候不觉得难受,如今神思清明了,总觉得一阵儿一阵儿痒的浑身不自在。
      一年前在楚国王宫的天宝大殿上,得知元扶便是齐世子陈旷的时候,我激愤难当,当庭斥问他几句后抢了大殿上一个无辜侍卫的刀,抹了脖子。
      据师父说,当时被陈旷送来的时候,我的形容状态很有些唬人,刀口涌出的鲜血将我与陈旷两个人都染成一派喜庆的颜色,他近些年很有些老眼昏花,以至于陈旷打横将我抱在怀里一脚踹开大门的时候,他兴奋的小跑几步出来迎,以为我俩是在成亲……
      后来每每提起这事,师父的表情都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说:“你当日下手也忒狠了,全然不拿自己当人看,即便是宰牲口也无需这般用力!抹脖子的死法,我记得我从前带你去见识过夏家村村口那个杀猪的,可见你并未将我平日里的传授记在心上,你只消将外侧动脉轻轻……”
      我听着他侃侃而谈,十分无语。
      其实师父的话是没错的,我后来想起当日情形也觉得十分没有必要。倒不是没必要给自己拉那么深一道口子,而是压根儿就没必要给自己拉口子。
      我这个人性格实在不好,一语不合就要死要活,真是白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我若天生七窍玲珑心,就应该在天宝大殿上看到陈旷的那一瞬间大喜过望。必死的局面,因为意料之外的与监斩官有一段私情,并且此段私情很可能为我赢得一线类似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我胡汉三归来定将尔等如何如何”这样的生机,是多么喜出望外的大好局面!我竟自己抹了脖子,真是不争气的让人忍不住呜呼哀哉!
      我将这样的想法与师父交流过一回,他说:“你今日有这样的想法,可见当日抹脖子只是冲动之举。并非为了大义,而是逃避。可见你并不是个聪明的,不懂得时随事易,也不算个有志气的,不懂得胸怀大志的苟且,从来不是苟且。”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情绪低落,他话锋一转:“索性今日你还能在这里同我说话,这些道理现在明白也不算晚。”
      我很认同。可叹我生来蠢笨,每每摸索人生的道理都是拿人命往里填,第一回折了阿凛与裴先生,第二回险些折了我自己,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堪回首。
      我有今日结果,未尝不是当初太过执拗的下场。
      ……

      我自回到空见楼,照顾我的一直是个叫陵游的少年。
      我私下问师父,从何处寻得这样机灵的小师弟,最关键是眉清目秀,很是好看。
      师父瞪我一眼,对我向来见色忘形的嘴脸十分看不上。他叫我收收肚子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对陵游放尊重些。我觉得他这般对我说话实在很有失偏颇,我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被自家师父当个登徒子似的警告,成何体统!
      遂悲愤的喝不下那碗黑咕隆咚的药。
      师父无语,将陵游的身世讲于我听,他说陵游是他三年前在山外拾回来的,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比我当日受学很多,只可惜捡到的时候他已坏了嗓子,这么多年医治也不曾见成效。
      我且听且叹息,看着远处陵游劈柴的背影几欲落泪,跟师父感慨一回世间美人大多命途多舛,实在是上天不公。
      遂悲愤的一口干下那碗黑咕隆咚的药。
      师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山月不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