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卡查的自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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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噼啪……”
雨点打在树叶上，又滑落在地，渗入泥土。不久，早已积满水的泥洼又扩大了一圈。
这雨下了多久呢？记不清了……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紧，雨下大了。水滴打在泥洼里发出杂乱的喧嚣，红色水面上下颠簸，像是沸腾的血池。
大家都习惯了这种颜色，因为天上下的雨是红色的。
为什么会是红色的呢？
记得带我们来这里的白胡子老人说，红雨是一个邪恶法师的诅咒，他掳走我们的公主，把她囚禁在坚固的城堡高塔顶层，如果不救出她，红雨会一直下，被雨水污染的土地永远也长不出庄稼。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这支队伍被特别调来这个战场、人人手持长枪、披挂革甲、整装待发。
“出发！”
一声号令，无数只马蹄、铁靴踩踏着水洼，红色泥水四处乱溅。身着重甲的士兵们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子，牵着焦躁不安的战马向山头进发。
“翻过这座山就能看见城堡了。”
我听见身边的白胡子老人（也就是带我们来这里的那人）低声说。当然，他不是说给我听的，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全身黑色铠甲的人类骑士。
“这种地方派重骑兵来能有什么用？哼！”老人的胡须夸张地上下摇动，他显然是刻意放慢语速好让身边人听得明白。
骑士布满皱纹的脸露出尴尬和羞恼。来此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现在他和他的部下们只得牵着缰绳站在泥泞的山道上。
此刻我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我所属的这支队伍是枪兵团，就算在雨多路滑地形复杂的山区，也依旧能保持高速行军、无往不利。不仅是我，连那个老人也认为我们是致胜的利器。
“就要战斗了，你们都很高兴吧？”白胡子这次转向了我们。他看见大家兴奋地摩拳擦掌连骨头都发出“咔咔”声响，便更加得意地睨了骑士一眼，同时对我们做了个手势：“前进！”
我们立刻握紧长枪，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跟随在重骑兵队伍后面踏上泥泞的山路。
经过骑士身边时，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脸黑得几乎和身上的铠甲一样。相比之下，老人的白胡子则更加的刺眼。
☆ ☆ ☆ ☆ ☆
战斗比想像中来得还要快。
做为先头军的重骑兵刚刚一字排开，就被敌方军队冲开阵形，一片溃败。跌倒在泥地里的士兵被来势凶猛的敌人踩踏着，血和红色雨水混在一起……
然而，当这群士气高昂的敌军看见紧跟在后的我们时，突然脸色变了，本应冲过来的他们停在了原地，是害怕了么？
我和我同伴发出嘲笑，举起长枪毫不犹豫向他们冲去。
很快，我就发现这次的敌人和以往不同。他们当中有人发出一声呐喊，其他人也跟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然后提起武器向我们冲来。
能短时间恢复镇定，说明他们意志很坚强！虽然依靠怒吼来驱赶内心恐惧的行为很可笑（以前遇到的很多敌人都是这样，所以我早就看透），但我还是打心里欣赏他们的勇气。
作战对于我们枪兵来说是天生的使命，我们的灵魂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如果我们有灵魂的话。
第一个死在我枪尖下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头盔从脑颅上滚落，露出一张愤怒的脸；第二个，是胖胖的战士，盔甲显然不合身，同样，他的表情也是愤怒；第三个，是不甘心的模样；第四个是……
“喂，你在干什么？”一个战友对我上下合动下巴，“为什么特地把他们的头盔掀掉？”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杀人杀多了，心理上会有些微妙的影响吧？而我，在这场战争中，开始热衷于看死者的表情……不，我可不是什么变态，我甚至根本谈不上有“心”这种东西！所以不能用这种理论来解释我的行为！
当我把枪尖刺入第三十七个人的心窝里时，我看着那张全无恐惧只有愤恼的脸，差点儿对他大吼：“到底是什么让你甘愿来送死？”
－－原来，这就是我怪异举止的根源！
拔出枪头，上面的鲜血被雨水被冲散。
在我的前方，一群明明是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又涌上来。
生命是短暂的，尤其是人类的生命。缠绕在我心头的疑惑顿时膨胀得更大：人类不应该是贪生怕死的生物吗？
没多久，和我们短兵相接的人类战士在数量上大不如之前。可就在这时，这群人的身后出现无数个白色光环，每一个光亮的中心走出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这些人站成一排，形成又一道白色防线。
我从没见过这些家伙，但第一眼看见他们我就知道：他们就是我寻找的答案！正是有了他们，那些人类战士才越战越勇！
“啊！”身边的战友还没来得及大喊出声就倒在地上，我没有看清全过程，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些穿白袍的人干的。
“上！”白胡子老人在我们身后挥动着双手，不停赐予我们勇气和力量。在这股神力的驱使下，我和十几个弟兄结成一条人墙，成为队伍数排人墙中的一列，把我们的长枪直指敌方，然后向着那些可恶的长袍步步逼进。
对方没有料到我们有白胡子老者相助，他们向后退了几步，笼罩在身体周围的洁白光线消失了。趁着这个当口，前排的几个弟兄迫不及待冲了过去。可还没跑上几步，一阵炫目的五彩华光从其中一个白袍的手中迸出－－伴随噼啪声响，我那几个可怜的兄弟们就这么没了，他们的尸骨瘫在长袍脚下。
容不得我们反应，更亮、更强的光线飞速射来，我本能地侧身、把长枪横当在胸前，可依旧觉得眩晕和恐慌。
混乱中我好像踩到同伴的身体，一个失衡跌倒在地。面前是被红雨浸透的泥土，接着掉下几样东西插入红泥里－－是一堆白骨，红配白，很不协调。我的下巴开始哆嗦－－那是我的战友！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素闻他以自己铮铮白骨为傲！可此刻，白骨散落一地、被红泥玷污，在两根肋骨上还残留着法术造成的焦渍。
太可怕了！敌人果然如老人所言是极度邪恶的！真是太可怕了！！！
我恐惧之极、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爬起，扭头向本阵营跑去。
“啪嗒”、“咔嚓”、“啪嗒”、“咔嚓”，声声骨骼折断、摔碎的声音刺激着我：同伴们正在一个个倒下、死亡！他们死前发出的声响就好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卡查！
没错，我的名字就叫“卡查”！取自骨头断裂的声音。通常大家提到我的名字都会胆战心惊－－哪个骷髅不怕自己的骨头折断呢？
“咔嚓”、“卡查”……一个如此有威慑力的名字、一个曾经让我感到骄傲无比的名字，如今听起来却是异常的刺耳。
“咔嚓”、“咔嚓”……我捂起耳朵也无济于事--这个动作反倒让我察觉自己正在不停发抖，全身骨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卡查”、“卡查”、“卡查”…………
“怎么回事？”白胡子老人看见我跑了回来十分生气，“区区一个骷髅兵居然也会逃跑？！”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同时用曾经给予大家勇气和力量的手对我放出一阵紫色烟雾。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以我的脑子已经无法理解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脑子，但是，就算有脑子的正常人也无法理解吧）：明明很害怕的我，转过身，向白袍方向走去。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这让我怕的要死。突然有个声音对我说：“牢记你的使命：救出公主！你要为此不顾一切。从现在起，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拯救公主。绝对、绝对不许忤逆这个信条！”
就这样，我傻傻不受自己控制地走向四周满是白光的白袍们。沿途不断有和我一样的弟兄被光击中、倒下、成为一堆骨头，也有我方的重骑兵躲在厚实的塔盾后面，边战边退。
值得庆幸的是，呼啸而来的光团一次都没有被击中我，更确切的说，是我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灵活，竟然能轻松躲过迎面飞来的一发发光弹、掠过周围随时崩塌的同伴的身体，来到战火最紧张的地带。背后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控制着我，让我不受伤害。
“哗啦～”我看到一个战友像是被拆掉一样瘫了下去，脑壳“咕噜噜”滚在一边，十分可笑。我还没笑出声，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狠狠踏在脑壳上，瞬间粉碎。
我真的吓傻了，尤其是看清脚的主人之后我的下颌骨简直无法合拢－－白胡子老人！是给我们勇气和力量的白胡子老人！
原来他一只跟在我身后，操纵我来到这里！换而言之……就是那我做肉盾？！不不，是骨盾！！！天哪、那么慈祥的老人竟然、他竟然－－
我背后的肋骨被紫色烟雾缠绕着，雾气的另一端连在他的掌心里，他就是这样控制我的？
不行！我不干！！
虽然我坚定地认为救公主是我的义务和责任，但应该有更好的方法能完成任务。
迎头又飞来一枚白色光团。我一横心，报着“哪怕挝断脊椎也不要死”的想法（其实事后一想拗断脊椎骨可能就已经死了），强迫自己向前弯腰。
后脑勺在埋头向下的一瞬感觉到“咝咝”电气擦过，然后听到一声“啊”的惨叫，白胡子老人中弹了！同时腰间一松，我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前扑到，头扎入泥土里。
意识消失前，我貌似瞥见我的一侧搭着老人的胳膊，黑色袍袖下露出肌肉松弛的半截手臂，皮包骨头的细长手指插在红泥里，丝毫没有召唤我们时的尊贵和傲气。
☆ ☆ ☆ ☆ ☆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没了刀剑相击的喧嚣，也没有光弹打在骨头上的声响，四周十分安静，静的能听到虫鸣。我好像睡了一觉如梦初醒。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尸横遍野的残酷战场。我仰面躺在一丛灌木里，头顶是被树木包围着的天空，我能清楚看到一片透明的薄云正从巴掌大的天空当中缓缓流过。
我象这样躺了多久了？
不知道。
眼前灰蓝色的天空中淅淅沥沥洒落红色雨滴，感觉很怪。红雨还在下着，这说明我们的战斗失败了。
『公主还是没有救出来！』
想到这儿，我立刻跳起，完全忘记要先小心翼翼转动我的每一节骨头检查有无破损。
『公主在哪里呢？』
环顾四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树木比我以前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高、都要密。用我固有的常识来判断，这里应该叫做“森林”吧？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咔嚓”一声让我全身惊悚，慢慢抬起刚迈出的左脚：是一节骨头，和我身上的很像。
『我踩断了自己的肋骨？！』
慌忙伸手要捡，我却看见灌木另一端还有几根白骨，更远一些还有……直到看见一只圆圆的头盖骨，我才明白，那不是我的！
这一刻，眼前的景色让我呆如木鸡：原来我的四周放满了堆堆白骨，把灌木几乎填满，这副景象一直延续到树林深处！
这时有风从林间穿过，虽然骷髅感觉不到冷暖，但我的身体却不自主地随风晃动了两下。
从最接近我的一处看去，很多骸骨身上披挂着简易皮甲，粗制的武器扔在一边。一些皮甲上刻着黑色蔷薇，这是我们军团的标志；此外，还有一些刻着一只动物的爪子或是其他什么图案，甚至也有不少根本没有标识，我无从辨别。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同伴在哪里？』
之前发生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唯独在最后一刻，那种退缩感至今还无法挥去。我知道，自己做了逃兵，不仅如此还背叛了召唤我来这个世界的白胡子老人……可耻的我……现在就算能回到军团，一样会被大伙唾弃！我能做点什么呢？看着自己白色的指骨，难道我真是个连武器都握不住的胆小鬼么？滴落在我指头上的雨滴，红色稀薄的几乎无色。
“公－主－”生硬地吐出这个词后，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居然发出声音了？在军团里我从没开口说过话，既便和战友交流，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声。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脑子清醒了很多，接下来的思绪也被这声音疏通了：
“救出公主！”对，只要能把公主救出来，我的罪就能赎还！一定就是这样的！
原来我的勇气一直存放在体内无法说清的某个地方，不需要什么人挥动双手施放魔法，现在我就已是精神十足、信心百倍！！我对自己发誓，要不惜一切救出公主！明确了这点，整个林子仿佛都变得清晰明亮，天空也不再因为红雨而灰暗。
“走出这片森林，寻找公主去吧－－”我大声喊道，并且对自己摆出的出征姿势非常满意。对现在的我而言，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种说不出的愉悦和充实。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把身上的皮甲脱掉。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属于哪个军团的，更不能被军团的伙伴们发现（真庆幸自己是个骷髅，因为所有骷髅都长得一样，不用化妆也无法被辨认出来）！
把自己视为荣耀的皮甲脱下，整齐排放在先前躺过的灌木上，我握紧右拳置于左胸，对皮甲行礼，就此要暂别我的戎马生涯了！等誓言实现之后，希望有机会再穿起它……
☆ ☆ ☆ ☆ ☆
我最终选择朝着树木稀疏的方向出发，因为在记忆中，囚禁公主的城堡三面环山，没有过于高大的植被。
先走出森林应该没有错的！
当周围树木越来越少，枝叶也变得光秃时，挂在一丛矮木上的一件黑色布袍吸引了我的视线。我在它跟前停住，抓住它孤零零随风飘荡的一角。
『对啊，我应该穿点什么，不能这样去见人啊！』这么思寻着我拽下它，很自然地跟自己比了比：差不多合身。可是，正当我准备往身上套的时候，“哇！我的斗篷！天哪、是、是个骷髅！！！”
被人发现了！我立即僵直。
机械而费力地扭头寻声看去：在距我十几尺远的松树下，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人类男子长大了嘴使劲叫喊着，他修长的双臂好像怎么甩都不足以表达此刻的惊讶，所以，他用恐惧的面部表情和变调的嗓音来补充说明所看到的一切对他造成的影响。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紧攥在手的布袍被树枝划出个口子。
接下来金发男子的动作如我所料，他拔出背后悬挂的巨剑：“你这个邪恶的东西，让我－－”
“住手！”另一个声音凌空响起，与此同时，一只白色的手搭在男子肩上，“你这副样子就像在欺负一个可怜人。”
从金发男子背后露出半张脸－－说半张，是因为他穿着灰色连帽长袍，头上的帽兜把五官几乎全遮住。
“什么‘全裸的可怜人’？他是个……”
“你不觉的很形象么？”来者个头不及金发男子的鼻尖，说话却好像很有分量，他不仅打断金发男子的话，还嘲弄地笑了起来，“他不过是想要你的斗篷遮羞罢了。”
他们在说什么？我低头看看自己死死抓住、护在身前的黑袍，又看看金发男子神情异样的脸，实在不明白这些人类在说什么！
“何况，”穿灰袍的家伙轻拍金发男子的肩，示意他放下剑，“他在穿之前还比划了一下，做为骷髅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原来这个人早就发现了我！我的下颌骨向下松垮。
“你早就看到他了？！”金发男子露出和我一样的惊讶并且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提醒我？”
“为什么非要提醒你。”那人不屑地哼着，从金发男子背后走了出来，可他非但没有就此停住，反倒慢慢走向我，纯皮缝制的软靴踩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是个骷髅！邪恶的不死生物！不要靠近他！”
无视金发的警告，灰袍继续走近，满不在乎：“他没有武器，也没有什么恶意，如果他敢攻击我，我就捏碎他的骨头。”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来到我跟前，个头跟我差不多，或许还略微矮一点点。
“你并不想惹麻烦，是吧？”他对我说。尽管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来自帽兜下锐利的视线。
我的下颌骨继续松垮着。第一次有人类这样靠近我，还这样对我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他似乎本就不打算要我回答，“唰”地撩起灰袍下摆：“我也不想惹麻烦。你看，”他指着自己腰间的精致细剑，“我发誓不对你使用武力。不过……”
突然他从灰袍下伸出双手，洁白的胳膊高举过头，一把掀开帽兜：在我眼前跃出一张英俊完美的脸！海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我：“不过，我认为你不适合穿斗篷，为什么不考虑穿一件真正的长袍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卡查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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