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鱼玉]蛊》南山绿

14、惊鸿一瞥（修）

　　江玉郎看到小鱼儿向他走来。身形挺拔，神采飞扬。
　　于是他也忍不住抿出一点熟稔讥刺的笑意，唤道：“鱼兄，好久不见。”

　　然后他瞧见了花无缺。
　　一袭白衣，面目温润的花无缺。
　　轻飘飘站在小鱼儿身后的花无缺。
　　——提着一把碧光粼粼的短剑的花无缺。

　　江玉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可是他仿佛骤然失却言行能力，如被囚笼所困，动弹不得。只有亲眼目睹，瞬息之间，短剑被染成了惊心动魄的红。
　　鲜血淋漓的红。

　　江玉郎猛然睁目，胸膛起伏，冷汗濡湿亵衣。
　　床边的人发觉他气息波动，连忙拿了一块柔软布巾轻轻擦拭他额角薄汗，温声道：“江公子，你醒了。”
　　此人自然是花无缺。
　　同样守在一旁的江别鹤扶起江玉郎，让他靠在床头，道：“玉郎，你可还好？花公子亲自守了你半夜。”他用力捏了捏江玉郎单薄的肩膀，眼中意味清晰可辨。
　　江玉郎定了定神，屋中一种不知名的淡雅清香让他心绪逐渐平复，强笑道：“多谢花公子。之前在下莽撞之举，在此赔礼。”
　　花无缺纵是守了一夜，依旧不失他那迷人的俊雅，微微笑道：“公子言重了。三更半夜登堂入室，还要贸然向公子的好友出手，本是在下逾礼之过。”
　　江别鹤起身道：“江某去取些水来。犬子既已醒来，就不劳烦公子了，公子不妨在江某寒舍安歇半日，再做计议。”
　　花无缺迟疑过后，颔首微笑道：“多谢江大侠。”
　　门被掩上后，花无缺转头对江玉郎道：“江公子，你和江小鱼所中情毒，据我所知，只怕有些棘手。”
　　江玉郎见他略有犹豫，便微笑着、道：“花公子请说，在下总不会经不起这打击的。”
　　花无缺递过一张信纸。纸上誊抄几行秀丽小楷，清晰明了：

　　此毒名曰“情蛊”，实为一种关外奇毒，因其作用类似苗疆情蛊毒虫而得名，切勿混淆。是昔日关外天水宫所制奇毒，具体何年研制，已不可考。二十三年前，江南武林中神刀杜家第十三任家主杜若飞关外出游时将此药带回中原，存于杜家药库，以供研究。后因杜家猝然中落，此药流入江湖。
　　两位中毒者数日毒发，周期不定，约为一月。毒发之时心口胸腹剧痛、四肢痉挛，直到对方的亲昵碰触才可缓解，若无碰触，则需忍耐切肤之痛约半个时辰。毒发次数累积，毒发之苦同样累加，亲昵程度亦需随之增长，直至行周公之礼才可尽数解去。三年之内，不解此毒，尚无性命之忧；三年之后，若仍有患，毒发之时，性命难保。
　　注：一人身亡，另一人立毙。乃取“情比金坚，命脉相连”之意。

　　花无缺道：“此毒稀奇得很，在下自移花宫带来的素女丹以及仙子香本可解世间剧毒千余种，但只对公子所中的情毒以及其他的一些并非中原所产的毒素无效。方才公子昏倒，想必是此次毒发之潮未能完全平复所致。在下已给公子服下素女丹，这屋中也点了仙子香，可惜只能对‘情蛊’起到抑制作用。”
　　他微笑解释道：“不过好在公子虽已和江小鱼分开，但除了每月剧痛之外，尚且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需要捱过每月愈发频繁剧痛的毒发。在下已遣人尽早回宫寻找灵药，帮助公子化去此毒。在下手中素女丹还剩余不少，公子尽可在此段时间用药压制毒素。”
　　江玉郎道：“多谢花公子。在下先前放走了江小鱼……”
　　花无缺眼中澄明，显然一片拳拳真挚：“江公子无须自责，江小鱼既是你的好友，你有情有义，实在让在下佩服。况且，他……”
　　花无缺笑容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并非遗憾，而是敬佩。“像他那般聪明伶俐的少年才俊，实是难得。若非家师所命，在下本也不愿……”
　　他长叹一声，缄口不语。
　　有情有义？江玉郎哂笑，从未听过这个词安在自己身上。许是自这纯净清透的少年眼中，外物均是情义双全事出有因吧。

　　花无缺离房歇下后，江玉郎如释重负。不及喟叹出口，门扉一响，江别鹤长身拂袖而入。
　　江玉郎见他神色不豫，欲起身见礼：“爹爹……”
　　江别鹤见他脸容惨白，面色和缓几分，挥手按住他肩头：“你好好坐着，切莫坏了身子。”
　　江玉郎依言靠在江别鹤递过的软枕上。屋中清凉药香缓缓弥散，一如冰雾寒流，冻结周身。
　　江别鹤侧身坐在床沿，眼神却在瞧着帷帐上褪色的流苏垂穗，缓缓道：“你此次同那江小鱼回来，时常失态。究竟怎么回事？”
　　江玉郎垂眸道：“如您所见，孩儿同他中了‘情毒’，因那毒发难免，不得不做出些逾矩的亲密行为。”
　　江别鹤轻笑一声，道：“你为他布菜，一昧袒护，此般情状，莫非也是毒发所累？”
　　江玉郎愕然道：“爹爹……”
　　“想来你也已猜到，”江别鹤慢条斯理地细细揉捻那穗枯干的流苏坠子，淡淡道：“李挺和黄花蜂、花子春诸人，本是我安排的。若非我在‘玉楼东’暗中见你坚决维护，出身解围，也许待到此时，我仍不知你们情谊深厚呢。”
　　江玉郎面色微波，急促道：“爹爹，我……他若死了，我也会死，孩儿因此才处处维护。”
　　江别鹤微微一笑，春风拂面：“我并未叱责你此举不对。只是为父究竟比你历过的年岁长，究竟是迫于无奈还是真心如此，我总是瞧得出来的。”

　　江玉郎霍然一惊，猝然迎上江别鹤深如青冥的目光。
　　江别鹤轻轻叹了口气，覆上那纤细苍白的手，道：“玉郎，平日我舍不得骂你。你这回擅自离家去峨眉山，我也不曾指责一二。”
　　江玉郎脑中忽地响起小鱼儿的话声。他望了望与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初初凸起的喉结微微颤抖，终究还是问道：“爹爹，那宝图……”
　　江别鹤冷冷一笑：“前去寻宝的人大多也是成名恶徒，让他们自相残杀一番不正好顺水推舟，为我们清去江湖中的杂碎了么？”

　　他语声中的轻蔑冷漠之意，竟是砭骨生寒。
　　江玉郎如鲠在喉，呼吸似也有些艰难：“可……万一被发现了又当如何？”
　　江别鹤眸光一闪，厉声道：“玉郎，是不是那孩子说的？”
　　江玉郎咬紧下唇，不作回应。江别鹤冷笑道：“好一个江小鱼……倒是个聪明人。”
　　他目光一转，紧紧握住江玉郎的手，力气大得似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玉郎，你记不记得爹爹是怎么教你的？”
　　“记得。”江玉郎痛彻心骨，脸色一白，眸子染上阴郁的霾霭，“宁要我负天下人，休要天下人负我。”

　　江别鹤道：“记得就好。”
　　他眸中厉芒一闪，缓缓道：“那江小鱼狡黠灵动，正像是一条鱼似的滑不留手。玉郎，你可莫要被骗了。他的聪明当真是人中龙凤，迟早有一天会一飞冲天的，谁也追不上他。”
　　他嘴角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语声却清亮如山壑冽泉：“所以，在他飞上去前，只有把他狠狠拽下来，割断他喉咙，懂么？”
　　江玉郎垂首道：“孩儿明白。”
　　江别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摩挲着少年细嫩的颊，道：“这就对了。玉郎，爹爹只有你了。切莫待他人用了真心，你要记得。”

　　小鱼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睁开双目，对上一双亮若星子的眼睛。刹那之间，他几乎以为仍是与江玉郎同行之时，晨起同那人迷蒙相视的温柔时分。
　　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红衣小姑娘。她正是豆蔻之龄，模样娇小可人，梳着两根黑若鸦羽的发辫。一双明眸转盼之间，流露出介于孩子与少女间的纯真情致。
　　红衣少女眨了眨眼，道：“你……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么？你昏在田埂旁，我们将你救了起来。”
　　小鱼儿摇了摇头，暗中环顾四周。他正躺在一个陌生船舱里，船舱侧壁挂了粗麻绳、橡胶带、墙角还倚着几只巨大木箱，箱子上堆了几个轻质圆球。那红衣少女饶有兴致一瞬不瞬地瞧着他，樱口一张，方欲出言，门却被推开了。
　　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昂首跨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并不少年，但是身材依旧强壮，袒露一片紫铜胸膛，顾盼间仍自有一种威猛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红丫头，那孩子可醒了？”
　　红衣少女娇笑道：“爹爹，他刚刚睁开眼，不知道能不能说话。”
　　小鱼儿目光移动，已暗暗断定此处必是个走江湖的戏班。他想也不想，截口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么？”
　　老人惊愕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们海家班是戏班子，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你还是快快回家吧。”
　　小鱼儿道：“我没有家，我爹娘早就没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有本事，我会翻筋斗。”
　　老人目露同情，摇头道：“小兄弟，干这行的人谁不会翻筋斗？这本是最简单的事。若无过人之处，还是没办法吃上口好饭的……野犊子，你翻几个给他瞧瞧。”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点了点头，展开拳脚，矫健身形展动之间，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气息分毫未乱。
　　小鱼儿瞬也不瞬，淡淡道：“我能翻几百个。”
　　那老人扬眉道：“能一口气翻八十个筋斗的人，我年少时倒是见过一个，李家班李老大，可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小兄弟，你若是能翻八九十个，这碗饭就已能吃一辈子了！”
　　那些少年们更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瞪眼瞧着他。
　　小鱼儿道：“到外面去吧，这里不好施展。”

　　小鱼儿是什么样的功夫？翻筋斗对他来说，自是易如反掌。
　　于是，小鱼儿加入了这个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每天翻翻筋斗，过上了平凡且新奇的生活。
　　这个班子大多都是那老人海四爹的子侄儿女，个个都有些功夫。少年野犊子是海四爹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精的一个。那红衣姑娘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六十大寿那一天生的小女儿。她既品貌不俗，又颇有功夫，算得上是海家班的台柱。
　　小鱼儿日日夜夜都在想那秘籍，深夜寻一处空旷之地细细练习。每当他练习到筋骨无力，大汗淋漓，便瘫坐在地，盯着远处人烟灯火，想象江玉郎是否也在研究秘籍，花无缺和铁心兰又是否在下棋品茗。
　　只是想到他，想到他们，小鱼儿便又如那日一般心痛如绞。他索性不去想，一心一意钻研武功秘籍。
　　毒发之时，小鱼儿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要被体内剧痛生生撕裂，却是在昏沉之中拼死熬了下来。在那些被翻天覆地的毒性麻痹的时刻，他仿佛感觉那清秀少年再次回到身边，颦笑之间，风华如初。每一次自毒发中清醒后，身侧那幻影又消饵云烟，他汗如雨下，疼痛欲死，却到底留不住他。
　　小鱼儿除了吃饭之外，几乎从不开口。众人见他功夫叫座，又不收一分一厘，因此他纵然古怪沉默些，也无人在意。
　　在这里，他不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现在，别人都叫他“海小呆”。

　　漂泊的人们，终年都在漂泊。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
　　小鱼儿坐在船边，赤足戏着水花，心里反反复复地默背那五绝秘籍。不久前他又冷汗津津忍过一波毒发之苦，现在只愿独身静坐休憩片刻。
　　这时，身后递来一个黄澄澄的橘子。
　　他接来了剥开就吃，也不说话。
　　身后的人见他毫无回应，扑哧笑出声来，坐到他身边。少女目亮如星，正是海红珠。
　　“你既然不跟我说话，为何又要吃我的橘子？”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嫣然道：“你如何不配？别人都叫你小呆，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一天到晚都在想别的事情，是么？”
　　小鱼儿皱了皱眉，套上鞋履，站起身来转头就走。他现在最是害怕别人说他聪明。
　　海红珠并不生气，只是盈盈倚在船边，向那远处一行白鹭吹了个拙劣的口哨，脆声道：“喂！你别走——你看，这景色多漂亮！”

　　极目远眺，远处青山连绵，溪林云壑，如水墨染就；近处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若工笔勾成。
　　天朗气清，江南春色，皴染点绘，脉脉一纸暄妍韶光，四下流溢。岸边大片春草青似染，烂漫春花如堆云。一痕长堤隐现于云烟河清，芦苇青白交杂的湿地，一芥渔舟轻荡其间。
　　一幅气势磅礴又柔和宜人的画卷，徐徐铺展。
　　江水柔缓，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
　　小鱼儿在昆仑赏过那名河大川澌澌落雪，竟是瞧痴在这一片从未临境的温柔韶光里。他周身沐浴在阳光下，温暖热意一寸寸袭上指尖，亦染上心头。

　　无意间，他忽然看到了一群人。
　　他立刻愣住了，像是被点了穴道钉在地上，一步也动不了。温暖的温度霎时褪了个一干二净。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跟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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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段是原著的原文。虽然原著鱼是因为兰跟自己敌人缺在一起而不舒服，但这描写我总觉得有点吃玉郎的醋的意思……（老cp滤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