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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回:丹悃赤心诚试金,柳暗花明破重夜(2) ...

  •   魏颖上任的第一日,临浪既没有出帐一步,也没任何吩咐,他在帐外白白地听了一整天的翻书声,和偶尔几声咳嗽。眼看日落,他又累又饿,甚至眩晕起来,索性暂且离开。

      大司马幕府上没设后厨,魏颖只能像最平凡的士兵一样,去联军火头营寻些剩余的冷食胡乱充饥。他非常担心临浪借这个当口找他,塞满了一嘴的食物,赶紧往回冲。夕阳落下,天黑得可怕,连月亮都没有,还好有夜间巡逻的小队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行进。魏颖借他们的光绕到了司马幕府,只见府里一片漆黑。众人不禁却步,接连打起了寒颤。

      巡逻小兵全然不知魏颖已上任大司马长史,善意地提醒道,“你大晚上进那儿做甚?那可是‘不偶府’,进去要触霉头的,大白天都没人愿去巡逻。黑咕隆咚的,不晓得那大司马在里头搞什么鬼,”
      魏颖道,“为何叫‘不偶府’?”

      小兵道,“成双成对才吉祥,不偶自然是不祥,正所谓落魄不偶。你是哪国的,这都没听说过?”

      魏颖摇摇头。玄焰国并不流行奇偶迷信,这种说法必从其他国家传开。这队巡逻的小兵虽身着联军统一军装,但冠下露出一条系带,估计来自中颜帝国,或是洛水国。

      见他执意前行,小兵们好心借给他烧得最旺的火把,便迅速远离了这不祥之地。

      魏颖攥紧黑暗中的唯一光源,手心在吹着冷风的夜里湿润。他瑟瑟发抖地竖着耳朵,却隐隐听到沙石簌簌的摩擦声,不知是风还是幻觉。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依然瞪着眼努力分辨周遭,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将他一口吞掉,连根残骨都不剩。

      一想到明日有可能会因失职被辞,魏颖只能前进,想尽快回到临浪身边。然而,令他绝望的是,黑暗的军帐里一片死寂。他害怕地喊了几声大司马,声音却溶解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恐惧放大了心中的担忧。

      魏颖急切地在府上搜索起来,发觉早先杵在角落的银枪没了,白泽兽也不见踪迹。

      临浪去哪里了?大晚上的做什么?外面这么黑,怎么还不回府歇息?

      魏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等等看,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临浪,再去找玄穆求援。他整夜半睡半醒,天一蒙蒙亮,便赶紧去往寝帐。在帐外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只见床铺和军装都原封不动,根本没睡过人。

      他连忙冲去议事帐,也是空的,不过,银枪又立在了角落,帐外有新鲜的兽爪印迹。临浪似乎回营了,他暂且稍稍松了口气。

      自侍奉起,从来都是玄穆先歇息,接着苏复歇息,再等其他大侍从分配好守夜和早起的工作,才轮到魏颖歇息。用膳也遵循类似的规矩,以玄穆的需求为优先,依次排列。魏颖饿肚子的时候总有,通常不会太过极端,总归侍从们轮转,偶尔煎熬也能很快得到喘息。

      可是,大司马幕府不同。因长史近乎离谱的更替频率,大司马幕府上一盘散沙,暂时,诸事都需魏颖亲力亲为。

      处境非比寻常,应对自然也不似寻常。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第二日,魏颖大着胆子破了规矩,率先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再给临浪备早膳。

      联军火头营菜肴简单,也不太合西方玄、苍两国人的口味,玄焰军自设后厨,以避免将士们水土不服。魏颖如今这身份,不便回玄焰军队取餐。他自己倒无妨,却不知临浪如何,只好参考玄穆的口味,再避开辛辣酸腥,大致选了几样冷食。

      他又拎上一大桶饲料准备喂马,转了一大圈,才发现无马可喂。震惊间,他听到窸窣的声响,循声跟去,却突然大气不敢出,呆立在了原地——伏在树荫里的白泽兽正对着他龇牙拱背。

      遭魏颖惊动,兽猛一起身,依偎着兽身熟睡的临浪便顺势滑到土里,惺忪地摔了下,加重了起床气,嘟嘟囔囔地训话白泽,“鹿耳!我怎么说的,你干嘛呢?”

      不知白泽是通晓语气,还是当真听懂了人言,随即收起利爪。但它依然狠狠地瞪着魏颖,还极为不满地斜眼瞥了瞥临浪。

      魏颖暗自庆幸,幸好临浪及时醒来,才喝止住了猛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临浪上前瞅了眼饲料桶,冷笑一声,“连食性都不了解,你还真敢喂?”

      魏颖忙试图解释,“哦……不,不是,本来是要喂马的……”

      “没骑兵,哪来的马?少自以为是!”临浪懒于搭话,冷酷地拂袖便走。

      魏颖恐惧猛兽,吓得赶紧跟上。好在白泽只警惕地盯了盯他,就重新舒服地伏在树荫里打盹儿。

      临浪却道,“跟着我作甚?你这么闲,净在我眼前转?”

      魏颖只好留步,冲其喊话道,“司马,早膳在您议事帐里。”

      然而,临浪只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见临浪不用自己,魏颖便开始有模有样地学起苏复的做派,从清点人数开始,一点点梳理起府上状况,专心料理军务。

      修人没有动静,联军驻守到下午时分,便撤回营里。再次用膳时,魏颖升迁的消息已经传开,将士们的目光似乎有了些许变化,贵为大司马长史,却依然干着侍从的活儿,魏颖不禁对他人的窃窃私语多有敏感,给临浪备膳时也格外谨慎起来。

      没人主动坐他身边,他也不便与玄焰人同桌,也只好凄惨地独个儿吃饭。待回到府上,又撞上凶神恶煞的白泽兽。幸而有临浪在,白泽不甚造次,魏颖才鼓起勇气从白泽的利爪边收拾了空盘,临浪依然头也不抬。

      苏复又来送战略文书,魏颖收下,再次请入议事帐,却发现白泽正吞食着给临浪准备的伙食。

      他顿时如鲠在喉,心也沉到了谷底,只好假装没看到,但一晚上的心情都大为挫败。他的郁闷无处诉说,只好安慰自个儿。罢了,饭餐不合临浪的口味,并非刻意针对自己,本来需要喂马,现在喂了白泽,也算任务完成。

      第三日,魏颖更换了菜品,刻意不去关注膳食去向。在他的监督下,府上的军务已大致安排妥当,库存也正在清点,散兵们开始集体训练,秩序似乎正在这座“不偶府”上回归。

      可还没来得及欣慰,第四日,联军再次大败,全营匆忙撤退。这个紧急关头,临浪却不见踪影,银枪和白泽都不在府上,魏颖只得临危受命,独自负责紧急转移。

      幕府上尽是散兵,大难临头,皆各自逃命,最后人和物资都对不上。不知人是逃了还是死了,也不知物资是丢了还是毁了。

      白费了整顿的心思,又剩下了混乱的鸡飞狗跳,魏颖不得不从头再来。

      难道这幕府真的“不偶”吗。

      魏颖忙前忙后地照顾伤员、指挥安置,即便日落,也仅凭一只火把,硬着头皮在黑夜里忙碌,直到火光式微,才身心疲倦地准备歇息。谁知,无人搭建的议事帐此时竟歪歪扭扭地立起来了,帐内隐隐亮着烛光。

      魏颖当即又喜又怒,喜于临浪似乎平安无事,怒于这个主将竟无为至此!他在疲惫和慌乱的交织中,起起伏伏了一整天,已然失去了理智。遂顾不得其他,激动地直冲入帐。

      “大司马!”

      临浪正奇怪地直挺着身子,脸色苍白地坐在土里,手边银枪躺倒,还有一只漠然舔着毛的白泽。

      从入营起,临浪就穿着一套量身定制的银甲白服,此刻,白布上的血迹格外显眼。袖子小臂处染着斑斑血痕,袍子下摆也有,银甲堆在地上。

      未出战的人,哪来的伤呢?

      “司马……”魏颖正欲上前关心,却被银枪指着心口。失去光泽的枪尖上混合着凝血和尘土,肮脏不堪。

      临浪冷峻地低喝道,“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可是……”

      “出去!”临浪加重了语气,白泽随即起身,势要进攻。浅浅的血迹从兽背垂至兽腹,像一条鲜红的丝带。

      魏颖只得忐忑地退下。

      他走后,临浪倒映在帐帘上的挺拔的影子,转眼间弯成一只坠落尘埃的月牙,孤独纤弱,惶惶无依。

      第五日,天刚亮,魏颖就匆匆前往议事帐,但不得靠近,因为白泽正在帐外酣睡。

      他很难办。

      若是玄穆负伤,便一早传唤军医玄平或是沙剑,前者是王上特派往前线的御医,后者是秦家旧识,都知根知底。可临浪于军中无人依仗,该找谁帮忙呢?

      随后,苏复再次来访。因临浪继续缺席例会,他的语气算不得友善,大抵因战事受挫,迁怒于无为的临浪。他见魏颖心焦,安慰道,“这府上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暂且忍耐,尽可能宽心些,我过几日就请穆帅调你回来。”

      魏颖连连应付着,只怕细致老练的苏复觉察什么蛛丝马迹,把临浪负伤的消息转达给玄穆。

      还好苏复当他太过辛苦,未起疑心。

      魏颖避免惊动外人,保持府上一切如旧。他围着军帐团团转,才等到白泽兽片刻离开,赶紧闯进军帐,把全部随身药剂往临浪怀里一丢,飞也似的逃走了。

      等到晚膳时分,临浪又消失了,药瓶和饭食不曾动过,昨夜的血迹也清理干净了。

      第六日,联军再次战败撤离。直到日出时分,临浪才姗姗来迟,又在日落后消失。

      如此重复了数日,魏颖已然成为了任职时间最长的大司马长史,一切似乎远比想象中的容易,也远比想象中的艰难。

      一方面,苏复常常前来拜访,说不出是真心关切魏颖,还是奉玄穆之命探查临浪动向,或许两者都是;

      另一方面,临浪心思难测,军务、策略、例会概不参与,更为棘手的是其衣衫常常染血,来去诡谲,魏颖常常疑虑其死在外头了。

      魏颖第一次肩负重任,然而旧主新将都无法依存,每日如履薄冰。最开始富余的激情渐渐被失望剥离,露出了现实的骨感。他不再送膳,也不管临浪去留。只常备干净的深衣,定期从库存里留出一点点余药,不引人注意地留在临浪帐中。

      这日,调令再次下达了——

      玄穆认为司马幕府秩序建立,但贡献甚微,遂命他人接手名存实亡的司马幕府,调魏颖回身边。

      魏颖又陷入了两难。

      他不情愿回去。

      虽然开头艰难,但他刚刚学会独当一面,也习惯了更为自由的日常,要拱手让人,实有不甘。他也有点心虚,要交代下一任长史,就免不得暴露他为掩盖临浪行踪而说下的谎言。

      但他或许不得不回去。

      大司马长史一职本非长久之计,临浪是苍滨人,他是玄焰元帅的大侍从,手下散兵各国的都有,简直一群乌合之众。万一临浪有了亲兵,他被替代是分分钟的事,更不值当,就算位至长史,实质又有多少改善。

      他为难着,不料,临浪竟抢先一步回应了,手段意料之中地极端——当着苏复的面用匕首撕碎了调令。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临浪冷言冷语,挑衅地一笑,“叫玄穆来求我,我便放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四回:丹悃赤心诚试金,柳暗花明破重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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