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十二回：碧血丹心燃眉忧，金兰契义零落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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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离天光，远离前线的军马渐渐被地平线吞没，与黯淡的东方一同消亡。夕阳正用尽最后的温度，给天地披上金红的袈裟，虽以祥瑞庇佑，却也无力回天。
紧赶慢赶，终是没能赶上。
秦如喘着粗气，瘫坐在破败的砖墙上，手里木讷地搓着一只赤色火麒麟挂坠，默默地念着祈祷。
她一个公主陪读，本不该来此猎杀之地。
不巧，宫中闹风寒。王子玄寒体弱，头一个病倒。不出几日，原定代表十王慰问前线的左丞相秦飞将也发热抱病。随后，众多大臣们也陆续病倒，只剩下一众年轻朝臣，和年近花甲的十王。
正值前线木棉城动乱之际，偌大的宫廷里，竟无一个健康、妥帖的重臣可派往前线安定军心！
见状，希晟公主玄凝勇敢自荐，愿替父亲征战；探晟公主玄冰也愿随行，以助安抚民心。
十王并无更好的选择，也得暂且将就。
秦丞相听闻玄冰命秦如随同，差点强撑病体入宫，求十王开恩，幸好被秦如成功劝阻。
在秦如看来，冰、凝两位嫡公主的人生只有两个目标，一是顺利嫁入秦家，二是阻止秦如成为王妃。即便养父贵为丞相，也阻止不了，何必再招惹麻烦？
玄凝甚至敢当着玄倓的面数落秦如居心叵测，“当不成十王妃，就想当十一王后了！”
倓哥哥不敢惹公主生气，但替秦如委屈，只要一回国，就多在宫里走动。
这是倓哥哥的好处。
他素来与兄长不同，没有继承秦家男子的固执冷峻，反而平日细心，喜怒形于色。虽不及父兄的威信，但至少有他在，除了玄凝，别人尙不敢难为秦如。
所以，秦如总与倓儿哥哥更亲近一些，哪怕名望和权势都更胜一筹的穆儿哥哥更有利于她登顶后位——
没错。
她就是剑指后位。玄凝确实没有骂错。
她当然不想嫁于十王。十王再健硕英明，明年也要六十了，比养父还年长。
倒是王子玄寒，清俊儒雅，温和体贴。至今未娶，近在咫尺。
秦如原名秦梦娇，是秦家上数三代唯一的女儿，生来就属于王宫。
她刚满七岁，为了全族利益，被早早地寄养到身居帅位的秦飞将府里。虽然花了几年适应，但她还是学会所有礼数才艺，也如族人所愿，在玄焰十王面前混了个眼熟。
意外的是，秦飞将最终只举荐她为公主陪读，平日居公主书斋和寝殿，不得觐见十王，便与妃嫔后位绝缘了。
事后，生父才知堂兄擅作主张，自此与飞将生疏，顺带着连亲女儿也不管不问了。
秦飞将不与争执，继续抚育秦如。
自玄穆继承帅位后，秦飞将彻底退伍从文，常年久居都城。王宫里的人都极有眼色，无论仆从还是显贵，对她极为恭敬。父为文臣之最，兄为武将之首，当今名门贵女们，哪一个能比得这等出身？最多只能背后排挤她并非秦飞将亲生罢了。
她是无二的王妃候选，却仍假装不自知。并非顾虑外界非议，而是顾虑身边。
一是顾虑公主们。
她素日与冰、凝公主不和，心思又被她二人察觉，平时言行只得谨慎。
二是顾虑兄长们。
嫡公主们早与两位兄长定下亲事，若秦如再嫁于王子，秦家必不被朝臣贵族所容，这三桩婚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未来必有取舍。
三是顾虑养父。
十王并非良人，蝶王后也非善类，她若年少入宫，不知要遭多少磋磨。
她的生父没有保全她，是秦飞将一力护住了她；
她的生父盼望她高飞，飞将则盼望她远离。
她不欠生父孝道，却注定要亏欠秦飞将了。
有时，秦如也分不清自己的野心从何而来，是从小仰望后位时埋了种子，还是因眼前的诱惑而新生。
飞将曾坦言，他曾一度拒绝收养秦如。那时他发妻玄轩已故去多年，只剩下他和两个幼子，如何还能抚养一个幼女？
更何况，秦飞将三代为帅、五代为将，一寸一寸地为玄焰国打下了河山，根本不屑用嫁女稳固氏族地位。飞将年轻时，更亲眼目睹玄、苍和亲因暗杀而彻底瓦解，丝毫不信联姻。
然而，一切的转折点，都是十六年前的若如大殇。
若如大殇，原本是若如大捷——至少在玄焰国是如此。
苍滨国的若如城又名“天将城”，苍滨国四大天将家眷所居处也。城中习武风气浓厚，寻常百姓皆可舞刀弄棍。秦飞将耗时一月才成功破城，若如城民仍宁死不屈，城中血流成河，战况惨烈。
最终，元帅飞将与副帅万笙钧力克苍滨四大天将，又手刃苍滨王子水流扬，一举定下胜负。只待直捣黄龙，彻底终结玄、苍五百年之争，一统西方。
然而，六月初，若如城遗址大雪，恰巧，玄焰国内大涝又大旱。这下，整个颜极流言四起，说是天谴。渐渐地，连玄焰国内也相信了流言，认为若如城惨遭屠城，万千冤魂不散，秦飞将为帅太过狠辣。
为平息民怨，十王似乎也生了罢黜秦飞将的念头。
在彼时风声鹤唳的关头，飞将依族人建议，收养了同族幼女，为彰显仁爱，也为能以育儿为借口远离是非，避免遭罢黜，保元帅之位不落入其他氏族手中。
那时，连十王也心照不宣地认定，秦飞将只待来日东山再起。
谁都没有料到，曾经叱咤沙场多年的玄焰国易简神恒元帅再未率兵出征，而是成为了“大伯”和“父亲”。放弃兵权多年后，升为左丞相。
这些年，秦家的三个孩子也相继改了姓名——
秦穆和秦倓改的是姓。
玄焰国新一代杰出的朝臣武将皆受封国姓，等同于拥有了堪比王室血脉的尊贵。
秦梦娇改的是名。
秦如的如，是若如城的如，自此为秦飞将之女。
飞将常说，虽然小如非他亲生，却是这个养女的到来，让他在家族、功名、恩怨之外，全心全意地选择成为一个父亲。
许是飞将亲训儿子们为将，素日要求严苛，既是父亲，也是师父。在秦如眼中，秦飞将从来只是父亲而已。
她的父亲，蒙了冤。
她的父亲，被天象所累，遭流言所害。
她的父亲，绝对不可能下令屠城，哪怕是有深仇大恨的敌国。
这次，她来前线，飞将自然不舍。但玄焰尚武，尤其当今王子体弱、不能习武，这次的经历必会为她的未来添砖加瓦。
只能暂时对不起老父亲。
待她来日为后，必为父亲正名，还他“神恒元帅”的名号！
正好冰、凝二人巴不得她跟来前线，远离宫中的太子寒。
可笑。
倒合了她的心意。
就算在她离开的时日里，寒王子心里有了别人，又如何？男女之情，不过眼前营营小利。感情易变，宠妾更易变。她要做未来的王后，需一世不变的依靠，才得一世不变的安稳。
过去为了玄寒，她偷偷习了些许医术，却不敢显露。自从来了前线，她每天都往两个兄长那里送养生粥，又帮忙照顾伤员，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衬着。
沙场确实比预想还要残酷，但最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他乡逢故知。
第一眼她便认出来了，却又不敢相信。
往日历历在目。
她还常梦回那间坐落在颜、赂两极边境的楠木小屋，屋外晚香玉花丛顺流而种。青麓暖阳，难得回家的少年在田间挥汗耕耘，身后，小女孩蹦来蹦去地紧紧跟随，一双活泼的褐眸盛满星辰远洋，开朗地笑开了花，“梦梦椒，出来玩呀！”
她已经不记得是入宫第几年起，便再也梦不到女孩了。梦做到太美太多，人最终还是学会了区分梦与现实。她把她的女孩锁在心底，不叫世事染指。
然而，当她真正再次见到了她的女孩，记忆却恍惚了。
十四年过去，当年唤她“梦梦椒”的女孩长大了。眉眼舒展，身姿矫健，却与她梦中的旧时容颜相差无几。
只是神色，已大相径庭了。
随风扭捏的温柔的花儿，竟凝冻成了坚冷的冰块，纵然刀光剑影，都不比那双褐眸里的寒意慑魂。
连容颜一般的小侍女在军营里走着，都引人注目，更别说秦如天生秀美。但偏偏她的女孩，从不曾留意她的身影。
因为女孩的目光只追随着人手中的兵刃，紧锁着人身上的要害，无关何时、何地、何人。
那日擂台上，一面是倓哥哥，一面——
秦如看不到那个女扮男装的神秘将领，只看得到像小太阳一般的女孩。
小女孩怎么能与勇武的倓哥哥一战呢？那一刻，秦如的脸变得煞白。见女孩无事，她才记得呼吸，失控地、傻傻地、由衷地笑了出来。
他们都说，临司马是苍滨人，还是若如城遗孤。
可是，她的女孩叫临汐凉，小名凉凉，是临锋、洛幽夫妇幼女，上有一兄临江醉。
临家不是苍滨人，甚至不是颜极人。
他们都是赂极人。
凉凉怎会成为苍滨的将军，做穆哥哥的宿敌呢？
临叔叔、洛姨姨、江哥哥，他们怎会让凉凉独自来前线呢？
秦如记得临家人很宠凉凉，比养父疼自己更甚。
也记得，临家人皆金发碧眼，凉凉自小便是黑发褐瞳。
如今想来，很多事皆一早便明了，唯独事中人，始终不明。
军营的夜里，公主侍女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议论着风言风语，临浪的名字总被提及。
人言可畏。
秦如再清楚不过。
她听了担心，却不敢、也没有办法插手。直到前几日玄倓大晚上突然寻来，她这才能帮上忙，一刻都不含糊。
但太迟了，司马幕府还是出事了。
她的女孩像潮涨潮落，来过又去了。
而她，只能回到既定的生活，假装无事发生。
这时，一整队的人马卷着黄土奔腾而去，飞沙之间，勉强分辨出，皆是女将、女兵，为首的是联军右将军、太行国天女统帅锦瑟。
这是奔着凉凉去的？
只怕有变，秦如加快了回营的步伐，路上又遇到了三个在城外徘徊的女将，坐骑为三头异兽。
看来是洛水国的人。
平时没有往来，她叫不出名字，只欠身问候。正要离开，一个女将却道：“秦姑娘怎么也来为司马送行？”
秦如反应倒快，笑道：“兄长关切临司马和魏长史安危。”
另一个女将道：“是么？右将军自请率太行将士护送司马，换了苏长史回营。大将军却又遣妹妹送行，就如此不舍司马？”
“大将军关心临司马，也关心魏长史，有右将军护送，不舍也十分安心。将军们……小女初到军营不久，冒犯先问一句将军名号？”
先说话的是个校尉，叫迟春柔。后说话的是个都尉，叫谢月怜。还有个没说话的，也没说姓名。
秦如行礼道：“迟校尉，谢都尉，也来送司马？实在情真意切。”
迟春柔冷笑道：“洛水国与太行国一向交好，右将军即将护送司马远行，送一送，天经地义。”
秦如笑笑，“自然。将军们仁德。”
一声冷哼，女人们策兽离开，扬了秦如一身的尘土。
秦如扇了扇衣袖，冲她们远去的身影，微微蹙眉——
这些女人和现在的凉凉一样。
目光紧锁着人身上的要害。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十二回：碧血丹心燃眉忧，金兰契义零落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