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渼》苏藜。

1、玮·渼

　　周末的女生宿舍。理所当然的只剩下玮和渼两个人。
　　二十二点三十分——零五秒。
　　玮再忍受不了自己坚持了十多分钟的翻来覆去。从床上坐起来。拽拽上铺那个女孩垂下来的手指。“渼子。睡着了吗？”
　　——还没。
　　上空传来了女孩那若有似无的温柔。
　　叫玮的女孩顺着冰冷的几根铁管爬到上面的那张小床上。“那。就陪我坐一会吧！”渼坐起来。给玮留出床的二分之一。两个女孩并排背靠着床头的青色铁管坐着。玮的脑袋紧紧地抵着冷冰冰的墙。渼看看玮。也换成了同样的姿势。不同的只是。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小飞虫。渼是轻轻地闭着眼睛的。
　　——小玮。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是泫吧？
　　“玄！你说的是他吧！”
　　——唔。那就是吧！他是个怎样的男孩子呢？
　　“啊！果然是入秋了！还真有点冷了呢！来。渼子。靠过来一点。我们靠近一点！”玮把冰凉的脚丫缩进渼的棉被中。“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吧！”
　　“渼子。我跟他的事有什么好讲的呢？你想听什么呢？唔...说说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吧。
　　那天是上星期五吗？是上星期五吧！——大概。我记不太清了——我们约好一起去看电影的。晚上八点半在花街的那个车站。”
　　——看的是什么电影呢？好看吗？
　　渼抬起头看着说话的那个女孩。
　　“这不重要了。渼子！重要的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看成那场电影！”玮顾自地继续讲下去。渼也把脑袋又重靠在了玮的肩上。“我就那么站在那个车站。等啊等的。人来了一拨。走了一拨。来了几个。又走了几个——车也是。一辆接一辆地从我眼前经过。最后来了一辆车把周围的人全接走了。可我依然没有等到我要坐的那一辆——怎么还没有看到玄那辆漂亮的自行车呢？都已经九点多了呀！我们要看的那场电影大概都已经开始了吧？我站着等。靠着站牌等。坐在马路崖上等。我一定不能离开！那可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呀！要是万一我刚一离开他就赶来了怎么办呢？我可不能失约！无论如何也不能！”
　　——然后呢？你等到他了吗？
　　“我就那么一直等啊等的。看着从眼前经过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私家车。看着车里那些满脸幸福的女人和孩子们。我突然有种想回家的冲动。”玮没有等渼再次发问“那你回家了吗？”一类的问题。继续往下说。“我坐在那里等——等那辆可以载我回家的公车。可我等了半个小时后才清醒地意识到。末班早就已经走了啊！渼子。你能想象得到吗？我就是那么带着担心和失望从花街走回了家！”玮深呼了一口气。“就当我的手扶上我家的大门时。我又想到。我不能回家的。我跟妈妈撒了个小谎。说我那天会在学校住。我不能在那时候回家！我有点后悔八个小时前撒了个后果有些严重的谎了！我真的是累坏了！渼子。你能了解空着肚子走了六站地的痛苦吗？——对。我还没有吃晚饭呢！——我那天只想着那个未知的约会了。兴奋得忘记了要吃晚饭。但是我不能睡在自家的门前。不然第二天一早会被妈妈发现的！邻居们也会看到！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看到我在那么晚回来过。我得另找个地方睡上一小觉。”
　　——那你去了谁家呢？还是回了学校？哦。不对。你那晚没回来。你去了哪里呢？
　　“谁家？渼子。别开玩笑了！那么晚了。都那么晚了！我不可能去谁家也不可能回到学校——没有玄的帮忙我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学校那扇大铁门的！我去了家附近的那个街心公园。”玮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将它从身体里抛了出来。“我趴在那里冰冷的石桌上睡了一觉。我听到远处传来的大钟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在那么晚的时候听到钟声——敲了十二下。多么漫长的一个夜晚啊。我以为我独自等了一个世纪——我真的觉得那段时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可是那却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啊！我突然很害怕。害怕那悠扬的钟声。害怕耳旁的风声。害怕树叶掉到脚边的声音。我甚至害怕手腕上那块表的秒针镇定的“嘀嗒嘀嗒”声。我听到了隔街的公路上汽车疾驰的声音。火车换轨的声音。远处吊车运转时哀鸣般的声音……它们让我想起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情节是怎样的我早已记不得了。可那些杂乱的声音却像刻在我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我就是在那种无尽的恐惧中睡着的。我觉得自己当时是那样的无助。
　　我记得我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我梦见玄在赶来见我的路上出了车祸。我看见他那辆漂亮的自行车上满是血。殷红的。那全是我亲爱的玄的血！
　　我最后是被自己的哭声吵醒的。我对那个噩梦丝毫没有怀疑。真的。当我醒来后我还一直坚持认为玄死掉了。我坐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还要哭多久。我只知道我的眼泪一直没有办法止住。就像那个梦中从玄的身体里流出的血一样。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
　　我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恍然大悟地发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我用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离开石凳。离开公园。我要去玄经常会去的那个篮球场。我得去找他。他或许会在那里的——可我在半路上又改变了路线。因为我听说。人死后。灵魂会缠在他们放不下的东西上。我要去花街。去那个车站或是去找玄的那辆自行车！
　　可我又发现我错了。我突然对花街产生了恐惧。我为什么一定要认为玄已经离开了呢？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渼子。我想起来了。我要纠正一个错误——那天并不是周五。而是周日。第二天是要上学的。而且那天我还迟到了呢。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我还记得啊。你的脸脏得像只流浪猫。呵呵。不过很可爱！
　　“可是后面你就不知道了。我还记得。当我刚一推开教室的门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我笑了。他们还说。说我是因为走路摔倒了才哭花了脸。他们都在笑话我。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一点应有的同情。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小玮？…
　　“渼子。这不要紧的。不用安慰我了。”玮冲着渼笑了笑。渼才又放心地将头倚在玮的肩上。
　　“你能想象得到吗？当我看到玄的座位空着时。我是多么的紧张啊！我突然很想冲出去。去花街的车站。我要去看看那附近的地面上有没有那一片盛开地很狂妄的殷红。可我最终还是走向了我的座位。那节是什么课来着？我根本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我的心思全都停驻在梦中的那片殷红上了。我在心里反复地写着玄的名字。一遍一遍……
　　我突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心思一点力气抬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我感受到了周围的躁动。风。我记得那时吹来了一阵风。我闻到了玄身上常有的那种好闻的青草味。我看到玄低着头向他的座位走去。太好了！我亲爱的玄没事！太好了！他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而已！我注意到物理老师的眉头紧锁地看着玄。真是难看死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比较顺眼一点。我亲爱的玄没有死——对。那是一节无趣至极却意义非凡的物理课！渼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玮并没有给渼任何说“明白”或“不明白”的机会。又自顾自地讲下去。“等下课铃一打响。我就马上跑到了玄的面前。在他旁边的那个椅子上坐了下来。我问他昨晚有没有去花街。”
　　——那他是怎么说的呢？他去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趴在桌子上。我就摇着他的手臂。一直问一直问。我不明白他是生气了吗？我都还没生气呢啊！他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是因为他赶到后看我不在那里才生我的气吗？”
　　——然后呢？
　　“然后啊。他终于肯同我说话了。他突然坐起来。冲我大声喊。他说他在那里等我等到天亮。他还问我是不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渼子。你还醒着吗？”
　　——嗯！继续讲啊！我听着呢！
　　渼点了点头。却依旧闭着眼睛。
　　“我当时是多么的无助啊！他并不知道我也在那里等了他大半夜。”玮又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我啊。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我相信他一定是去了——他不会骗我的——只是。或许。他是在相反方向的车站等我呢！两个车站是错开的。我们当然看不到对方啦——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又怎么可能会那么疲惫……对吧？”
　　——嗯！你们后来又说话了吗？
　　“一句都没有！我亲爱的玄那么累。他等了我一整夜啊。我怎么忍心去打扰他休息呢？我是那么的喜欢他啊。我怎么忍心呢？我在那里坐到上课铃结束。才不得不离开了。
　　啊！那就是我十七岁的爱情啊！似乎我都说不清它是否开始了或是存在过。它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玮突然停了下来。
　　——那最后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样了呢？
　　“然后呢……唔……让我想想啊……是啊。我们到底怎么样了呢？”玮扬着头。想了许久……玮听到了肩上传来的渼重重地呼吸声。
　　“渼子。你还醒着吗？”
　　……
　　玮偏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得安然的渼。微微扬起嘴角。“渼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