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和急性子》寻烬

18、18

　　新换的班主任姓钱。
　　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文静，很温柔的人。

　　刚毕业两年，还没什么经验。

　　学校忽然任命她来当班主任，她还有些惶恐。
　　哪怕是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
　　不，应该说，因为是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所以她才更觉得自己不能担此重任。

　　这么一点点大的小孩子，三观也没成型，太容易被影响到。
　　她实在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又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很可能给小孩们造成深重的童年阴影。
　　要真的这样，她百死难辞其咎。

　　她把这话说给校长，想拒绝这份差事。
　　结果校长听完，笑了，跟她说看重的就是她的这份责任心。

　　“你担心你做得不够好，给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影响，难道就不担心其他的老师，把孩子往歧路赶吗？”校长循循善诱，“你做得不够好，你察觉到了，还能及时改正，帮助孩子们掰回来，那如果别人故意把孩子们往歧路引导呢？你不担心这种事发生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钱老师听了，有些迷惑。

　　她也就直接问了，说您这是在说什么。

　　然后得知了上一位班主任王老师做的一些破事。

　　钱老师还只有二十四岁，怀着满腔热血，和对学生们的喜爱，立志教书育人，成为一个能传道受业解惑的好老师。
　　听到这些事迹，气得直抖，眼眶都红了。
　　咬牙切齿的说她怎么敢。

　　校长叹气，说也是自己治下无方，一直没注意到，才让这样的老师待了那么久。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老师可以安排，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校长很为难，“王老师被辞退之后，她之前的那些学生还是对老师有抵触心理，我就想着找个年轻的老师，也能跟他们相处得融洽些，好带着那些孩子们走出来。”

　　校长一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最终钱老师含着热泪，接下了这个重任。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钱老师说得很信誓旦旦，什么绝对不以权谋私，滥用职权，凭感情做事。
　　家长们都应声好的好的。
　　然后上学的时候，一个个都让孩子们在书包里带着给老师的礼物，偷偷的送到她办公室去。

　　钱老师气得在办公室偷偷的哭。
　　不是哭家长们不信任她，而是哭王老师这么一个败类，搞得这么多学生和家长紧张兮兮，小心讨好。

　　她是有仔细去记过各个学生的家庭环境的。
　　好几个学生，家里是米都揭不开锅的状态。
　　她还跟校长打申请，说能不能弄几个贫困名额出来，好解一下他们的燃眉之急。
　　结果今天，还收到了来自他们的礼。

　　买的都是些牛奶，巧克力，高级饼干什么的。
　　一看就不是他们那样的家庭会消费了，用来自己平时零吃的。

　　她哭着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说简直是畜生，把家长们逼到这个程度。

　　而这种畜生，还不知道有多少。

　　她哭完之后，又对着名字，一个个把送来的礼，记好数目。
　　放学之后，一家一家的走访，把买这些东西要花的钱，退还回去。
　　家长们都有些惶恐。
　　她咬着牙，忍着眼泪，跟他们说，你们这次送来的，就当我花钱买的，以后不要再弄这个了，我不兴这套，孩子们能好好读书，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有感动得流泪的家长，有逼着孩子要给她下跪，说必须听老师话的家长，也有将信将疑，怀疑送的礼不合她心意，想要打听她喜欢什么的家长。

　　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走访了许多家。
　　最后回到教职工宿舍，对着墙上的钟表，望着，长久沉默。

　　眼前所见到的，比她在资料上所了解到的情况，更让人震惊。

　　钱老师是大城市长大的，家里从小给她宠大的。
　　长这么大，就没经受过波折。

　　我们国家的口号是奔向全面小康。
　　钱老师家里，早就实现了小康生活。
　　甚至可以说是小资。

　　之前作为实习教师，只负责教音乐课，跟学生和家长们，尤其是家长们，根本没有交流。
　　她知道有些孩子家里很穷，但去了他们家里，发现他们住的房子，用的灯，都是那种老旧到她以为只有电影里才有的模样，才意识到人生百态。

　　*****

　　这是2008年。
　　这一年出了很多事。

　　本来说瑞雪兆丰年，年初一场大雪，下得实在太大了。

　　大雪封路，出行极不安全。

　　任然家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
　　她爸爸妈妈都没了，家里只有个姥姥。孤寡二人。

　　镇上给她们安排了临时住所，钱老师去看了，觉得还是不行，那地方没空调，大雪天的，这么冷，老人小孩哪里受得住。
　　非要给她俩接到自己宿舍来。

　　任然姥姥死命拒绝，说怕把老师家弄脏了。

　　最后三个人都在大雪天里悲恸大哭。

　　任然姥姥抓着钱老师的手，哭着不停的朝她说，你是好老师，是好孩子。

　　钱老师哭得像个孩子。

　　她们不肯来钱老师这边住，钱老师干脆大过年，冒着雪，抱着煮好的汤和热好的菜，挤到临时住所，跟任然一家两口，一块过了个年。

　　也是2008年，五一长假正式改为小长假。
　　原本三天法定假，再加上调休，一次放一周。
　　08年开始，改成了一天法定假，调休之后也只有三天了。

　　第一个小五一假期结束后没多久，5月12日，午休结束的课间，永远被铭记的一天。

　　出事的时候，季凛正在郑漫座位前吵着让他陪自己去厕所，结果被郑漫嫌弃，说女孩子才一起上厕所。
　　他强行拉郑漫起来，还没来得及把他从座位拉出来，忽然感觉地面有些摇晃。

　　这年级的学生，还没有学过地震相关知识，也没做过地震相关演练，不知道什么叫地震，不知道这就是地震。

　　感觉到摇晃时，大家第一反应是房子要塌了。

　　八、九的小孩，天不怕地不怕，见到毛毛虫都要捏两下，好奇心重，爱出风头。

　　伴随着班里女生的尖叫，一群人开始唯恐天下不乱的吵嚷，叫喊着说学校要塌咯。

　　地动持续了三到四秒，老师很快赶到教室。
　　同时学校里拉响了警报。

　　老师听着广播，按顺序组织他们从教室撤离，到操场集合。

　　途中不停的安抚他们，说没事的没事的，震感不强，震源不在我们这里，我们不会出事的。

　　一群小萝卜头其实根本没听懂，只是看着老师苍白的脸色，才隐隐感觉出可能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刚刚感受到地动时他们都没人觉得害怕，现在被这个氛围感染，才开始有害怕的感觉，胆子小的都吓哭了。

　　到操场集合后，老师又在那点着人数，校长拿着喇叭在那组织纪律，说同学们别慌。

　　哪能不慌，老师们也很慌。

　　过了一会，地震所在地的消息终于传过来。

　　地震来自四川汶川，7.6级地震。

　　有老师家里是四川的，听到消息，煞白着脸，手忙脚乱的给家里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眼泪唰的流下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旁边的老师扶住她的肩膀，问她没事吧，她哽咽着摇头，说没事，家里没事。

　　一旁的老师为她松了口气，却放不下心，一颗心吊在那。

　　天灾无情，举国同悲。

　　这么大的地震，造成的伤亡惨重得让人触目惊心。

　　第二天，接到通知，所有国旗，降半旗。
　　上课前，要求所有人闭上眼，为同胞默哀三分钟。

　　有不懂事的小孩在那嘻嘻哈哈，被老师吼了。

　　这是郑漫第一次看到钱老师这么生气，吼完眼眶也湿了，咬着牙，隐忍着，却还能看出她的难过。
　　也说不上是因为她的表情，还是因为她生气的朝自己吼，小孩被吓到了，也不敢再造次。

　　遇难的消息持续传来，电视，广播，报纸，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氛围中。

　　学校组织捐款的时候，季凛把自己存到现在的所有零花钱都拿了出来。
　　整整八百多，成了全校捐款最多的学生。
　　老师不停的跟他说谢谢，他只问了一句，说这些钱可以帮助到他们吗？

　　大家都揪着心，盼望着灾情早日过去，也希望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够帮助到什么人。

　　地震结束没多久，好不容易歇口气，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终于波及到了中国。

　　直接带来的影响，是许多中小型企业的倒闭。
　　到处传来的消息都是某某老板破产跳楼。
　　人人自危。

　　季凛爸爸所在的企业，就是其中遭殃的一家。

　　企业破产，老板跑路。
　　一夕之间，季凛爸爸没了工作。

　　好在他们家境还算殷实，人在农村，房子是早就建好了的，没有负贷压力。
　　就算没有工作，也还能维持日常生活，何况季凛妈妈的工作还在。

　　08年这一年间，出了许多事。
　　天灾，人祸。
　　主席一句“多难兴邦”，概括了许多辛酸。

　　上半年的各种磨难，终于过去，迎来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奥运会如期开展了。

　　奥运会开幕那天，大家守在电视机面前，掐着点，等着开幕式的放映。

　　郑漫刚洗完澡，看时间快到了，便溜溜达达的走到了电视机前。
　　他头发还微湿，脖子上挂着毛巾，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露出的脚丫子白白嫩嫩的。

　　季凛伸手要帮他擦头发，说湿哒哒的会把衣服弄湿，郑漫嫌弃的避开，说不擦。

　　正说着话，随着雷鸣般的击缶声，奥运会开始了。

　　俩小孩也顾不上闹腾，连忙聚精会神的看向电视。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两人盯着电视，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哇……”

　　郑漫“哇……”完，听到耳边的声音，很不乐意的转头看季凛：“干嘛学我！”

　　季凛没得时间跟他计较，顺口回答了一句：“因为我自己不会说话。”
　　直接给郑漫的话全堵回去了。

　　郑漫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最后没什么底气的哼唧了一声。

　　囝囝费劲的爬到郑漫腿上，抓着郑漫的手，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嘻嘻笑着，靠在郑漫身上，嘴巴叭嗒叭嗒的发出声音，人倒是乖乖的没有动。

　　季凛听到声音，看过来。
　　看了一眼，就很果断的把囝囝从郑漫腿上扒拉下来，放到沙发上。
　　他刚把人弄过来，囝囝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郑漫被哭声吓一跳，一把夺过囝囝，瞪季凛：“你欺负囝囝干嘛！”

　　季凛控诉：“他趴你腿上！”
　　“趴就趴啊！又不是趴你腿上，你管他！”郑漫驳回他的话，然后抱着囝囝开始哄。

　　季凛：“……”
　　季凛干瞪眼。
　　fine，兄弟和睦，没我的事。
　　他盯着电视，郑漫看不到的角度，不满的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