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顶》鸢芜

1、第 1 章

　　淮安县城出了一件新鲜事儿，柳家医馆的小柳大夫收养了一个孤儿 ，这事新鲜就新在这个孩子据说是个克父克母，各种不祥的天煞孤星命。

　　这事儿说来玄乎，但是呢谁都可以说上两句，好像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一样，于是这事也就越传越广。

　　最新的说法是小柳大夫给这小孩儿改了名字，打算送去读书考科举。

　　年关刚过，这天天气正好，西街的王婶子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缝缝补补，王大爷在一旁编篓子。

　　“哎，你说,这小柳大夫怎么想的啊？这林栓子真就走大运了，还送他去读书？我反正是不想我家虎子和他一起读书，万一被克了怎么办？这可是天煞孤星呢！咱们家可是三代单传啊。”

　　王大爷继续编篓子，只当自己聋了，不想理她。王婶子本来就不是想跟他讨论什么，王大爷就是个锯嘴葫芦。可她就是憋的慌，非得说两句才过瘾。这么二三十年过下来，一个说一个装聋就是生活常态。

　　“说起来小柳大夫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得一模一样不说，性子也是一样的好啊 ”
　　王大爷编好了篓子，也不接她的话茬，只说了句，我出去逛逛就出了门。

　　柳氏医馆就开在在正中大街上，开了多少年呢，没人记得，只知道淮安县还是淮安村的时候它就在这了，只是当年只有个坐诊的柳大夫和一间茅草屋，现在柳氏医馆比县衙还大了。

　　王大爷的儿子王喜在医馆隔壁的柳氏医学院当教书先生，这柳氏医学院据说是不知道第几代的柳大夫建立的，说是学徒太多，一个一个教不过来，干脆把大家放在一起教，说是既然把学徒都放在一个院子里教，于是就叫了医学院这个名字。

　　开始只是教认药材，后来呢慢慢加上了教认字，教算账，至于读书科举什么的是不教的。到了现在学认字，算术是不要钱的，谁都可以去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要学医那又是另外的教法。

　　王喜小时候他老爹先是送他去了正经的私塾，指望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可是呢天不遂人愿，王喜上课认真可就是没有那根筋，写的文章那是牛头不对马嘴。

　　那私塾先生就跟王大爷说，你这儿子我尽力教了，但是可能是我教的不太好，你要不再给他换个私塾王大爷一听，心想，哦，这是说我这孩子没这天分，行吧，就把王喜领回去了，那得给他找个事儿做吧，正大街就是医学院，行，就给他送进去，当个大夫也不丢人。

　　可这王喜背药材名也不太行，王大爷没法子，只能想着把孩子领回去，还是回去种田算了，好歹有口饭吃。 好在这医学院的算术老师慧眼识珠就把人留了下来，就跟老王说，你这孩子读别的都不行，但他算术很有天分，你让他跟着我吧，等之后当个算术先生或者就是当个账房，好歹比种地强吧。转眼二十年过去了，王喜还真当了个算术先生。

　　王喜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正好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小柳大夫牵着林君毅回来。
　　真要算起来，王喜算是林君毅的“第一个老师。

　　林君毅原名叫林平安，小名叫栓子，他父亲林书恒是个秀才，没什么大本事，开个私塾教教学生还是够的，母亲吴氏原是个大家小姐，后来门道中落，又正好和林书恒看对眼，成亲后红袖添香，蜜里调油好几年，就是一直怀不上。

　　虽然两边都没有老人催，丈夫也不在意，但她就是心里着急，看了几次大夫，大夫都说身体没有问题要顺其自然，她不听，偏要信什么偏方，后来不知哪里弄了个方子，还真就给她怀上了，
　　偏偏七个多月时不知从哪冒出个道士，非说这怀的是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劝她“施主莫要固执，这孩子与贫道有缘，只要生下来后，交于贫道，定能化解他的命格，正是二位的救命之法！”

　　林书恒听这话只当这道士是个骗子，给了点吃的打发走了，吴氏听了却是又气又急，那道士一走，羊水就破了，挣扎了半天生了个儿子，可怜吴氏拼了命生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这么难产死了。

　　林平安出生时说是个猴子都算不上，简直是个小鸡仔，林书恒看着爱妻留下的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平安，也不指望他出人头地，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就盼着平平安安，可光叫平安也没用，小孩儿三天两头生病，左邻右舍帮着取了个小名，叫栓子，平时也不叫平安，就栓子栓子的叫，慢慢，大名平安就被人淡忘了，还别说，叫了这小名之后，孩子还真没生过病。

　　就这么父子相依为命过了五年，林书恒身体是每况愈下，其实主要是妻子死了郁结于心，加上那道士的话，每每想起来都怕的不得了，再加上和孩子朝夕相对，更是害怕，结果就这么去了。

　　林平安在林书恒旧友的帮助下把父亲下葬，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其实本来呢林家在乡下有地，自己也有房子，林平安不说大富大贵，左邻右舍帮衬一把，日子也不会太艰难，坏就坏在这个“林书恒旧友”的身上。

　　这个所谓的“林书恒的旧友”林富实际上和林书恒根本没什么交情，两人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罢了。

　　这林富家里穷，他父母呢就希望他大富大贵，他大字不识，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整天是游手好闲，三十多的人了也没成个家，偶尔呢就对着林书恒卖惨说什么大家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又是同姓，那就是同宗族啊，顶顶的亲近人，现在自己日子不好，就指望朋友们帮帮忙。
　　林书恒向来是个和善性子，也就给他两个钱打发他走，也不和人多说，旁人来问，只说是个旧友，一来二去，邻居就看见他时常上门，眼下林书恒一走，他说自己受了托付，要收养林平安长大，旁人也就信了。

　　好人变坏容易，可坏人变好可就难了，收养林平安，那养孩子的钱哪来啊？那当然是要林书恒的房子林书恒的地了，这林富和狐朋狗友一合计，给上面塞了点钱，总之呢林书恒家的东西就全归他了。

　　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对林平安好了一阵，做样子么，要让大家知道他这是真心把林平安当自己孩子养，等到尘埃落定，嘿，拖油瓶谁爱养谁养，给了个小房间住着，给两口饭吃，别的都不管了。

　　林平安是个有心的孩子，但到底人微言轻，他一看这父亲的朋友靠不住，想来想去只能自己给自己打算。

　　他想来想去，这么一个小孩什么都做不了，总要学个一技之长免得将来饿死，现在当学徒的都得给师父孝敬他没有钱，只能去医学院学点东西，慢慢再看将来怎么办。

　　他比不上别人都有后路，因此学起来特别认真，而王喜呢，他孩子和平安一样大，整天是追鸡撵狗，要他好好学一会儿简直像是要他的命，看到林平安，王喜也就多关注了一点，于是也就知道了林平安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好，王喜心生同情，于是平时讲课时也就多照顾他，偶尔会带他回家吃顿便饭，王大婶虽然时常嘀咕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但是他来的时候总是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添饭，年前还给他缝了双新鞋。

　　林平安遇见柳星楼的时候正穿着那双新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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