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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天气凉了,老安德带着自己的老狗在苦水河旁散步。他缩在破败的棉衣中踉踉跄跄的前行,企盼着能收获河流冲上来的一点意外之喜。运气好得话,他能拾取到旧时魔物的遗产,把它们卖给过路行人,他就能暂时填饱自己瘪瘪得肚子。

      他的膝盖隐隐作痛,这是旧时留下来的毛病了。要不是这疼痛提醒着他,提醒他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疼是真的,冒险也是真的。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生来就这么老而无用了。

      老安德偶尔的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在诸神还没有抛弃他们,而且他们的皇帝陛下还没有这么疯得时候。苦水河附近是很繁荣的,他定居在这里,平日里做点小生意,等到血月降临。他便拿出箱子里擦得亮而尖锐的宝剑杀进永夜森林——当然了,是跟着强大的冒险者小队。好好赚上一笔。

      他曾经是个战士,被战神降下祝福的那种。

      但他现在连这个念头都不敢转动,生怕皇帝陛下的鹰犬有什么读心之术,发现远居异乡的他身上还残留着旧神的痕迹。便来将他捉走,端上陛下的餐桌,让皇帝陛下大快朵颐。

      皇帝陛下现在统治的奥斯蒙帝国,是无神之地,隔离之地。他们昔日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当然,现在也是这么宣称的,即使他们断绝了和外界一切的来往。

      昔日眷顾这里的诸神抛却了这里,不凡之人渐渐失去能力。生为最不凡的皇帝,陛下本人为了留住荣光,开始猎杀所有有神力的它者,先是魔法生物,再是不凡人类。蚕食,吞咽,疯狂。

      不要以为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老安德总是这样自我告诫,他的挚友,他的战友便是在某一日被带走的。他与挚友一起越过雪山,踏过大漠,走过血色,最后在自己的国被戴上绳索,血溅当场。

      老安德起初反抗过,奔走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强权的力量,他被带去训诫室一遍遍的拷问,一次次的鞭打,最终出卖了能出卖的一切。好不容易在混乱时期暂时遁走,保住了一条性命。

      从此那个冒险家就死了,活着的是个唯唯诺诺的懦夫。连皇帝的名字都要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带三次敬称,高呼万岁。

      民间起初有谣言,是陛下亵渎了某位主神,暴怒的主神才降下惩罚。而他不知悔改,所以惩罚的终结将遥遥无期。

      后来四处林立的火刑台和绞刑架让谣言平息,无人再敢议论。那位陛下就是这国中唯一的神。

      幸亏自己跑得快,老安德不止一次庆幸地想到。他时常告诉自己的狗,辛亏自己在光耀骑士团一年一度选拔新人的那一天睡过了头。

      不然在大屠杀……啊不是,清理叛党时必将头颅落地。

      思及此处,老安德不禁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他摇了摇头,在旷远的河畔继续行走,身边的老狗有气没力的拉长老脸。

      “这个冬天将会很难熬啊老伙计。”老安德说道:“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也不敢去城里。”他再次摇摇头,自嘲道:“兴许你会比我活得更长。”

      老狗甩了甩脸上松弛的肉,它一向是不会回应主人的自言自语的。但今天它显得有些怪异,它的注意力频频被远方吸引。一会儿将头扭向右边的棕木林,一会儿则转回左边的苦水河,它的不安分到底还是引起了主人的注意。

      “老伙计。”老安德低头摸了摸老狗的头颅,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老狗不安地扭头,然后朝萧瑟而阴森得河边树林里吠叫起来。声嘶力竭,无比卖力。
      这姿态唤醒了老安德早已迟钝的警惕心。他突然想起,瞬间想起,自己这条老狗陪伴了自己许多年,可它原本并不是宠物,而是被养来预警魔物的。

      多年的平静与磋磨让他几乎忘掉这一茬。老安德瞬间提起腰背,浑浊的双眼投向看似空无一人的桦树林,冷风萧瑟的吹着,吹过地上散落的黄叶和干枯的树枝,留下一地空洞的洁白。
      可老安德与老狗都意识到了,这片看似正常的宁静之中藏着什么。

      他们无言地与某种东西对峙着。

      是魔物,还是陛下的鹰犬。老安德甚至说不清哪种情况更糟。

      ……大概十几分钟后,老安德听到了一声缓慢地叹息。这叹息仿佛认输了一般。
      老安德抬起眼,看见宁静的树林边际仿佛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影,又仿佛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戴着近乎可笑的紫色高帽的男人,和穿着冰蓝色小礼服的少女。

      截然不同的外貌,透露着相同的不详气息。

      男人先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摘下帽子,行了一个夸张的礼:“太抱歉了,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旧神的眷属。”

      少女则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头骨。头骨空洞的眼神中散发着金色的幽光:“战神……的信徒。”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空洞冰冷。

      “啊~”男人再次夸张地叹息道:“那一定是一位耿直的战士了。太失礼了,太失礼了!”男人说,“您是和我们一样,察觉到异样,前来投奔新神的吗?”

      少女在一旁冷淡地补充:“吹灯,你又在说谎,我们不信神。”

      男人笑起来:“是啊,朝露。我们不信神。”

      老安德眯起眼睛,盯着这危险的二人一唱一和。他斟酌着开口:“我不想惹麻烦。”他意识到了这俩人应该不是皇帝的治安官,治安官们可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废话,“我只是住在附近。我不在乎你们要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老狗向一边移动,“我只是路过。你们最好也不要找我的麻烦。不然你们也得付出代价。”

      老安德有些有气无力得威胁着,他心中却直犯嘀咕。

      “世道真是变了。”名为吹灯的男人开口,“连战神的眷属都不再对魔物喊打喊杀了。”

      叫朝露的少女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苦水河:“老人家,别害怕。在过两日,这里会越来越热闹的。”她的声音清冷,却夹杂着些许温柔。

      老安德不由得心下一安,这女孩虽然有着魔物的气息,但却并不带浓重的恶意。

      吹灯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老安德心里虽安,却也伴随着惆怅,不由自主的接了一句:“这里不会热闹的。除非苦水河再次沸腾。”再次沸腾……伴随着冒险,危机,却也有财富和自由。

      可苦水河最后一次沸腾是在四十年前,那个诸神通宵达旦的痛饮,络绎不绝的冒险者和魔法生物共舞,开明的皇帝与伟大的法师平起平坐的年代。

      混乱,却自由。
      一切都不复再来了。

      少女平静地望着老安德阐述:“它今日重新沸腾。”

      她的声音如神旨,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眼的落下。苦水河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危险的风刮过了老安德的脊背,却也带给了他久违的活力。他感受到自己对于自然感应的那一部分重新苏醒,像是蒙尘多年的镜子擦了个干净。

      老安德抖擞精神,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他半敬半惧地问道:“您是神……吗?”在沸腾的苦水河边他这样道。

      “诸神已死。”朝露摇头,紫衣的高挑男人吹灯在旁边笑得戏谑。

      “我们是普通的冒险者。”朝露抱着头骨向前,瞬时便到了江边,然后她将头骨就地一抛。洁白的骨翻转两圈倒掉进河里,便巨大化成了飘摇的船,刚好够站下两个人。黝黑的眼洞半沉进水里,头骨内部却依然干涸。

      他们踏步而上,趁着沸河而去,留下老安德和他的狗。

      老安德在河边站了许久,久到老狗都开始不耐地拉扯绳子。他才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然后背起早已不禁传唱的儿时诗歌:“不要惧怕魔物啊,它们去处必有英雄。不要怨恨黑暗啊,那极深处必蕴藏光明。不要憎恶冒险啊,那叫你向命运嘶吼。”

      老安德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昔日的挚友,往日的战友。幻影里的对方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好兄弟,让我们去看看雪山那头的怪物吧。”

      “好啊。”老安德眯起眼睛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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