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哇哇狸

1、那个地方有我想要的真相

　　一个人的本真，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而在于他没有向你展示的。因此，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的话，而要去听他没有说出的话。——纪伯伦
　　空气中氤氲着余晖残留的温暖，停留在皮肤浅表，霞光映照在江面，隐约可见这座匍匐的巨兽般的城。
　　今年八月的J县，有着超出往常的炎热。
　　苏荨盘腿坐在客厅落地窗前，黄昏的余晖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影，微湿的短发氤氲着初浴后的芬芳，一滴未擦干的水顺着鬓角边的碎发缓缓滑下，落在披在肩头的毛巾上。一切都静悄悄的，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灵巧而修长的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这是她的调职申请书，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的同时，苏荨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和颈椎，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她等着一天已经很久了，久到忘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加入特别行动队成为了毕生的信仰。因为她知道，离那个地方近一点，就离真相大白的日子近一点。
　　苏荨望着楼下那些匆忙赶路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是因为他们正在被等待吗？渐渐亮起的桔黄色的路灯和慢慢暗下来的暮色，苏荨双手抱着双膝，陷入了沉思......
　　“滴滴滴”手机的提示音拉回了陷入黑暗的记忆，苏荨擦了擦脸颊上无意识滚落的眼泪，深深呼吸了两口，接起了电话，“秦所，你找我？”
　　“小苏啊，你那个申请书准备好了吗？下周就直接去省队了，可别给我们J市刑警丢脸啊，好好干，我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好苗子。省队那边我也帮你招呼过了，你徐叔会带你熟悉一下他们的规程和分给你的任务的。别的也没什么，所里的那群小崽子们闹着要给你办个送别会，你看......”
　　“秦所，替我谢谢他们，欢送会就不必了，您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的。”苏荨尽量用着轻松淡漠的口吻回答。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内心深处的怯懦，潜意识拒绝离别，她怕在他们面前哭出来，她怕悲伤的告别，无人相送倒可以假装走得毫无牵挂的样子。
　　“诶，你这孩子，又不在所里，还一直秦所秦所这样叫，我和你爸爸那么多年的战友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别和叔这么生分——”话还没说完，秦所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又不小心嘴瓢了。爸爸在苏荨的词典里绝对是个不能触及的雷区，也是她心里耿耿于怀的那根刺。长久的寂静后还是秦所试着打破尴尬，“——那，既然不喜欢，接下来这一周好好休息一下吧，之前那个缉毒案你也忙得一个半月不着床了，别年轻就这么消耗身体这个革命本钱。”
　　苏荨没有回话，秦所想再多说几句怕又怕引她愁思，于是匆匆结束了话题，“行，那别的我也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秦叔我挂了。”苏荨挂断了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不那么敏感了，为什么在提到“爸爸”这个字眼的时候还是会心痛得哽咽到无法开口说话。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过有一点秦所说的还是对的，她确实是好久没有踏踏实实睡一觉了。随便打发了几口饭之后，一如既往，苏荨就走进不开灯的卧室，瘫倒在床上。
　　半夜时分，苏荨突然惊醒，汗涔涔的小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双目渐渐回过神来，又一次，她自嘲似的低声笑了一下。是多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梦里又是那个出现了千百回的场景。出差回来的爸爸站在巷口，用那独属于爸爸的温暖而又怜爱的声音唤她的名字“荨荨，爸爸回来啦！”她闻声跑到家门口，看到爸爸拿着她最喜欢的草莓熊，笑着朝她招手，那是爸爸出差前就答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爸爸果然没有食言，在她生日的那天赶了回来。背光的爸爸好像镶了一圈金边，就像超人登场一样闪闪发光，是啊，在苏荨的眼里，身为人民警察的爸爸就是她世界里的英雄，高大伟岸又屹立不倒。可是，下一秒，草莓熊突然爆炸，巨大的声响和光影交错冲击着苏荨的感官，五岁的她呆呆得站着一动不动。爸爸在她面前变成了血人，僵硬的身体使她只能瞪大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爸爸在最后努力微笑着张了张嘴，那个口型仿佛再说“荨荨，闭眼。”然后就直愣愣得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苏荨心中的大山一瞬间轰然倒地，所有的感官都抗拒着接触正在发生的一切。周围的邻居大叫着，整个巷子里挤满了人，报警或是跑过来捂住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抹去她早已刻入骨髓的那一个微笑，那一句“荨荨，闭眼”和那朵彼岸花般的父亲倒下去的血泊。人群哄闹着，苏荨看到每个人开闭的嘴，就像快要窒息的金鱼，一张一合。声音混杂在一起，是害怕，是关切，是怀疑，是忌讳，苏荨已经分不清了。耳朵失去了辨识度，竟然觉得世界是这么的安静。
　　梦是现实的折射。
　　梦是潜意识的自我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