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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花白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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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青花白地
哑巴张!那个江湖画师!
吴邪对哑巴张超凡的武艺有所耳闻,但这并非他惊讶如斯的缘由。吴邪曾有幸见过哑巴张的真迹,当真妙手丹青似天成。此人作画技巧高超,且能模仿驾驭的风格种类繁多,无人出其右,着实称得上一号人物。每每赏玩哑巴张的画作,吴邪就忍不住感叹,若能习得哑巴张的技法,仿作名家古画必定一绝!
吴邪看向哑巴张的目光明显热切不少,他按捺不住再次行礼,未提诨号直通姓名道:“在下吴邪,久仰张画师大名!”
正当此时,上来一个小厮恭敬行礼道:“张爷、小三爷,小九爷有请。”
黑瞎子闻言一顿,似将目光在哑巴张和吴邪身上转了一圈,随后抿了抿嘴,率先走过去,胖子见状紧跟其后,倒是把正主儿落到了最后。
解雨臣让小厮请吴邪和哑巴张,却未提及旁的人。黑瞎子和王胖子与那二人同行,小厮摸不准是否出声阻止,在原地踌躇片刻,最后面色纠结地将四人都引到了曲香楼内厅。
解雨臣见了胖子和黑瞎子,面色丝毫不变,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他屏退了小厮,引着四人到了内间会客厅。内间离大堂颇有些距离,外面的莺歌燕舞、欢声笑语只能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听不真切。
吴邪见解雨臣面色凝重,进了内间便开口问道:“小花可是遇到了麻烦?”
“解某确有一事相求,还请小三爷和张大师务必帮忙。”解雨臣一落座,婢女们便上前给几人看茶。她们动作统一流畅,随后鱼贯而出,整个过程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黑瞎子挑眉没作声,施然入座。
“小九爷言重了。”吴邪听解雨臣称他小三爷,表情一僵,随后又强扯了一个笑容,随之改了口。
“此次邀张画师和小三爷前来,意欲请两位做一对仕女图青花瓷瓶。”解雨臣说着,打开了两个小箱子,金光一闪,里面竟全是金条。
画工方面自有哑巴张负责,解雨臣请吴邪帮忙,定不会是简单地让吴邪烧制瓷器。毕竟烧制瓷器,景德镇是一绝,离临安府虽远,但以解雨臣的身家,必不会计较这些。他此次请吴邪帮忙,定是想把瓷器做古。青花瓷和仕女图都起源于前朝,仿古也只能到唐为止,做古几百年根本值不得解雨臣给的价钱,而解雨臣是个精明的商人,定不会做亏本买卖。
吴邪对此心知肚明,再联想到解雨臣今日开场安排的《长恨歌》,心中一时惴惴,便开口搪塞。
“小——九爷,”吴邪硬生生地把花字吞进肚里,“青花瓷在前朝有所流传,但因工艺不成熟,不若青瓷大方,现已不复盛行。”
“小三爷高见,解某求的便是唐朝的青花瓷瓶。”解雨臣假作不知吴邪的推脱之意,打蛇上棍笑道。
“花儿爷说笑了,此为宋朝,小三爷和哑巴如何做得出唐朝的东西?”黑瞎子开口道,恍若对吴邪的手段一无所知。
“齐庄主多虑了。”解雨臣说着,却是朝吴邪和哑巴张的方向看了一眼。吴邪虽是皱着眉头,但解雨臣却笃定他会答应。且不说吴解二人的关系,单凭商人重利,解雨臣开出的价码远高于吴邪将付出的辛苦,吴邪就定不会推辞。而哑巴张回避了解雨臣的视线,低头喝茶并不作声,棘手之处怕是在哑巴张身上。
虽是如此,解雨臣依旧开口,直接向哑巴张提出了此番作画的要求:“唐朝多美女,以杨贵妃为最。唐安安长得与杨贵妃有几分相似,望张画师以她为原型画仕女图。”
吴邪闻言,正欲端起茶杯的手一颤,茶水在杯里荡了荡,险些沾湿了他的衣裳。世有杨贵妃的画像流传,唐安安虽是绝色,但样貌却和杨贵妃一点都不相似。吴邪心里隐隐有谱,但却不敢深想,就着手里的茶杯灌了口热茶。
而那厢哑巴张波澜不惊,竟是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了。
“哑巴!”黑瞎子不曾想他会应下此事,忙小声喝止道。
哑巴张未理会黑瞎子,只是径自说道:“我只会作画,不会做唐朝的青花瓷瓶。”
胖子闻言眉头一挑,朝哑巴张看了一眼,似有不满。
“阁下应允作画,解某不胜感激,对阁下并无他求。”解雨臣说着,又看向吴邪。
吴邪虽是心有不安,但也正如解雨臣所想,此情此景下并不会推辞。此外,心中还作他想:此番同哑巴张合作,有机会与之深交,若是他能指点一二……
“能和张大师合作,在下荣幸。”吴邪说道,朝哑巴张拱手致意。
哑巴张朝吴邪点头还礼,又对解雨臣道:“我未看清唐安安的模样。”
胖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端起茶杯一口茶嘬得响。吴邪也多看了哑巴张一眼,对他的话有几分不信——那等绝色便是他目力不佳,也强撑着看了七八分。哑巴张武功绝佳,耳聪目明,又怎会看不清唐安安的样貌?
黑瞎子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哑巴不懂事,劳烦花儿爷允他近距离与唐安安接触一番。”
“无妨。”解雨臣眉头微蹙即开,笑着应下了。
胖子嗤了一声,心道这哑巴张为了金条说只管作画,无非是想撇清与仿造古董的干系,又趁火打劫找借口亲近唐安安。贪财好色乃人之本性,胖子自认财色都好得光明磊落,不似这哑巴张,虚伪至极。
对胖子的挑衅,哑巴张恍若未闻,只低头呷了口茶。
“哑巴艳福不浅。但现在你是我庄里的画师,未得我首肯,不能私接外活。”黑瞎子抖开折扇道。话虽然是说给哑巴张的,但面却是朝着解雨臣的方向。
“齐庄主待如何?”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定有所求,直接接过话茬。
“我此次来曲香楼,是听说有压轴好戏——”黑瞎子话尾音拖得长长的,等着解雨臣接腔。
“哦?”解雨臣从善如流,摸了摸手中的扇子,笑道,“安安好福气,承蒙齐庄主赏识。”
黑瞎子笑了一声,道:“花儿爷说笑了。瞎子我素闻解家当家师承红二爷,唱腔老道,本以为花儿爷会亲自上场压轴。”
“齐庄主的意思,解某实在不知。”解雨臣捏紧了手里的扇子,垂眼慢条斯理道。
“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想看花儿爷演一出戏。”黑瞎子合上纸扇,似笑非笑道。
“天真,我在外面等你!”胖子说罢,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茶杯和茶托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黑瞎子和哑巴张无门无派却颇负盛名,身为同样无门无派的江湖人,胖子对他们是抱有好感的。但此时此刻,胖子只怕自己再待在这儿,会憋不住开口斥责他们,哪怕只是说上几句风凉话也舒坦。但现在解雨臣有求于人,胖子也不缺眼力见儿,只好眼不见为净。
“齐庄主有所不知,小九爷素不上台。”吴邪神色晦暗道。
黑瞎子要求身为解家家主的解雨臣上台唱曲,分明是有意折辱。解雨臣目光凌厉,已面带薄怒又生生忍下,不知思及何事,片刻后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开口道:“既如此,解某哪有扫兴之理?”
吴邪闻言一时失了分寸,脱口而出急道:“大花!”
解雨臣朝吴邪微微摇头,又开口道:“齐庄主想听何曲?”
“花儿爷既然觉得唐安安与杨贵妃神似,怕是对杨贵妃此人了解甚多。”黑瞎子似笑非笑道,“我看就《长恨歌》吧,只不知花儿爷饰演杨贵妃,同唐安安相比又是如何?”
这厢是把解家小九爷同艺妓作比较。解雨臣面上笑着,手里的扇子越握越紧。
吴邪看见解雨臣的小动作,知他已是忍耐至极,却又不知如何能替他解围,只得开口道:“在下不才,若是齐庄主不介意,欲领唐明皇一角。”
解雨臣闻言略带惊讶地看向吴邪,显然没料到吴邪会如是开口。随即他笑了起来,明眸皓齿,满堂生辉。
吴邪近年来鲜少瞧见解雨臣这般笑容,不由有些愣神。
黑瞎子收了折扇,笑道:“小三爷雅兴,齐某自是不胜期待。”
“不错。”哑巴张忽然开口道。
几人看向哑巴张,见他靠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会客厅的屋架以横向铺排垂直构成,屋架由纵柱、横梁椽襻以卯榫——无甚稀奇,也不知他何出此言。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此被打断,几人一时无话,只坐着又喝了几口茶。半晌,解雨臣打破僵局,笑问道:“不知齐庄主何时得闲?”
黑瞎子也不再同他为难,道:“还是花儿爷和小三爷有空通知我罢。”
黑瞎子和哑巴张走后,解雨臣看着吴邪,蹙眉欲言又止。吴邪伸手想抚平解雨臣的眉头,最终只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笑道:“好兄弟,不必多说。我便告辞了。”
“嗯,好兄弟。”解雨臣也笑了起来。他站在门口看着吴邪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半晌才低叹一声:“小邪……”
此后吴邪发狠练习唱曲,一段时间后,好歹不至上不得台面。只是他想仿几件易安居士收藏品一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约见时日,黑瞎子与哑巴张一同到解府。
黑瞎子见到解雨臣只觉十分惊艳——解雨臣本就身段风流,生得好看,妆一上更是精致得紧,再一笑起来,眼角眉梢便都带着笑,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抚琴之人稍后才能到,实属解某失误,还请齐庄主原谅则个。”解雨臣丝毫不在意脸上的妆和身上的唐朝仕女服饰,拱手朝黑瞎子一笑,一派潇洒。
“花儿爷言重了,”黑瞎子回礼道,“既然如此,就叫他别来了罢。”
解雨臣听罢,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只是淡淡一声:“哦?”
黑瞎子却似未听出解雨臣话中的敌意,只道:“哑巴善琴,不若让他来。”
黑瞎子此言一出,解雨臣和吴邪都十分惊讶。他们原以为黑瞎子不愿哑巴张作画,因此刁难解雨臣方有此言。双方私交未笃,一方要求另一方彩衣以娱实属看轻之举。昔有战国秦昭襄王于渑池之会要求赵惠文王当众鼓瑟。秦襄王并非当真仰慕赵文王技艺,只是单纯为显国威。随后赵卿蔺相如以死相逼,秦襄王被迫击缶,赵国才不落下风。
如今黑瞎子主动提出让哑巴张充当此戏琴师,与吴邪、解雨臣同台,算是化解了部分难堪,莫非真只是单纯想听曲不成?
吴邪一直留意着哑巴张,见他眉头微锁,抢在他出口反驳之前接腔道:“如此甚好,早点开始罢,在下手头还有些琐事。”
“有劳张大师。”解雨臣客气道。
赶鸭子上架似的,哑巴张在琴师的位置上坐好,拨了拨琴弦。伴着哑巴张的琴声,吴邪和解雨臣咿咿呀呀地演了起来。
吴邪演着演着,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哑巴张琴技高超,往原曲中插入的一段《雨霖铃》更是精妙到位。初始缠绵悱恻,激扬愉悦;随后铁马金戈,铿锵有力;最后婉转悠扬,凄清惆怅。这一曲下来,明显比曲香楼的琴师技法更妙。
吴邪的心绪被琴声牵扯着,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倒是随了曲调而去,就连哑巴张曲间的一点不耐烦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曲终,吴邪尚未回神。哑巴张琴技之高,让他由衷叹服,不由想起两年前的抚琴之人,有些惆怅。
黑瞎子见状似笑非笑道:“扮唐明皇,小三爷意犹未尽?”
此情此景,黑瞎子的话语表情无不带点讽刺意味。解雨臣不由暗恼,他心知吴邪只是为了哑巴张的琴技,却也不好多说。
吴邪转头看向哑巴张,懵懂间一点头道:“曲甚妙。”
黑瞎子未料吴邪如此作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倒是敛起了最后一丝敌意。而哑巴张早就坐回原位,又抬头望向了横梁,不知所思为何。
“如今齐庄主可是满意?”解雨臣问道。
“自是满意。”黑瞎子点头。
“如此甚好。”解雨臣又问哑巴张道,“不知张画师几时可以动工?”
“素胚做好即可。”哑巴张答道。
“胚自然要和画配合才天衣无缝,不知构图,素胚也不好着手。张大师是否有空与在下探讨一番?”吴邪笑道,看向哑巴张的眼睛有些发亮。他还未曾想哑巴张除了画技一绝,琴艺竟也如此超凡,当真佩服。
不等哑巴张开口,黑瞎子便接过话茬:“我二人此番前来临安,并未打算久留,也无固定居所。若不叨扰小三爷,哑巴便住到吴府去,也好早日完成。”
吴邪自是求之不得。哑巴张朝吴邪点头致意,算是同意了。
“我便在解府小住待哑巴一同回庄,想必花儿爷不会介意。”黑瞎子笑道。
“若是齐庄主不嫌弃寒舍,解某自然欢迎。”解雨臣道。他知道黑瞎子对此事生疑,欲同哑巴张一起监视解吴二家,心下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仍是一派笑意盈盈云淡风轻。
随后吴邪和解雨臣分别卸妆,解家招待几人用膳,哑巴张随吴邪回府不提。
吴邪之前所谓琐事,其实是去月半酒楼一趟。这些时日忙于练习戏曲,已有些时日未曾和胖子碰面了。出门前见哑巴张在前院树下望天,自觉应该打个照面,便上前道:“张大师。”
哑巴张的目光从一望无际的天空移到了吴邪身上。
“张大师前来府邸,本应接风洗尘。只是我早先已与友人有约……”吴邪皱眉,面露难色。
“无妨。”吴邪虽然没把话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一清二楚,哑巴张也是个明白人。
“我已告知家中长辈张大师过府一事,定会好生款待。”吴邪笑道。
“嗯。”哑巴张神色淡淡的,没有丝毫不愉之色地应了。
吴邪把他脸上的清冷神色看得一清二楚,知他不在意这些,自己却觉得有些不妥——哪有客人随自己一同回府,自己却晚膳外出之理?更何况,这位客人还是哑巴张。
吴邪这般思索,一直到了大门口,忍不住回头一望。哑巴张孤零零立于一棵挺拔松树之下,他身形修长单薄,抬头望天时颇有些形萧容索之感。吴邪不由又想到晚饭席间俱是哑巴张不识得的家中长辈,心里一动,小步跑回哑巴张身侧。
“阁下若不介意,不如与我一同外出吧?”吴邪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哑巴张,有些怕他拒绝。
哑巴张一愣,似未曾想吴邪竟会邀自己一同外出。
吴邪忙又补充道:“我那朋友你也识得,月半酒楼的胖子——前些日在曲香楼同我一起的那位。”
“好。”